第23章
第23章
墨知晏跌跌撞撞闖入地底。
不等站穩,踩到一塊凹凸不平的岩石,一個踉跄,雙腿一軟直接跪了下去,瞳孔散開,癱軟在地上大口喘氣。
地底的溫度極高,金丹期的林慕都感到不适,他的修為就更不夠看了,一路走下來,渾身被汗水打濕透了,活似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墨知晏覺得自己簡直日了狗了。
從穿越過來就處處不順,活像被人下了降頭一樣。明明手拿劇本,未蔔先知,竟然還混成了這樣,他簡直無法理解。
就在剛才,他躲在縫隙裏,眼睜睜看着棠溪聿風掉入地底消失不見,一顆心如墜冰窖。
之前棠溪聿風被扯斷手臂的時候,他就不敢再看下去了,這會兒忍着心悸,探出頭去一看,頓時被眼前的慘烈震驚了。
冰原破裂,迷宮坍塌。
大戰幾乎把冰原毀了個遍,潔白冰面從中裂成兩半,裂縫橫貫兩端,沒被波及的地方也被兩個人放出的各種攻擊轟得坑坑窪窪。
距離他最近的一處冰碴子上還挂着淋漓的鮮血。
墨知晏盯着那片鮮血,想到剛才棠溪聿風掉落下去的模樣,咽了口唾沫,眼裏控制不住地溢滿了恐懼。
就在這時,鱗片摩擦冰原的刺耳聲音炸響在耳邊。
墨知晏頭皮霎時炸開。
難以形容的恐懼攫取了他的心髒,死亡的陰影降臨。
碧楪王蛇從巨大裂谷邊擡起頭,蛇尾緩緩擺動。
棠溪聿風借助浮生妄想絲割裂開的鱗片快速生長,新生而出的碧色鱗片一塊塊覆蓋而下,血淋淋的傷口消失不見。
鮮紅蛇信吐出,碧楪王蛇肆意舒展開身體,全身傷口已然恢複如初。
妖族的肉/體強橫程度遠超修士,除非練體,否則同等的修士很難憑借肉/體和妖族抗衡。
就比如現在,棠溪聿風手段盡出,自己生死不知,和他殊死戰鬥的敵人卻已經恢複巅峰狀态。
“居然還有一個不知死活的人類。”
伴随着妖族低沉的嗓音,恐怖的威壓降臨到他身上,擠壓着他身上的骨頭。
巨大的蛇瞳如同融化的黃金,只有中間豎立的瞳孔是黑色,透着異族冰冷毫無感情的注視。
居高臨下,猶如死神降臨人間。
墨知晏癱軟在地上,兩個膝蓋颠篩般劇烈抖動,他仰望着朝他逼近的妖族,手腳并用地往後爬,手心被冰棱割破都察覺不到。
就這樣退了幾步之後,他重心猝然一晃——
他摸了個空。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退到了棠溪聿風掉下去的冰縫邊上。
身前是強大兇殘的妖族,身後是百米懸崖。
怎麽選擇壓根不用想。
在難以想象的恐懼下,墨知晏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雙腿發力一蹬,連滾帶爬滾下三米的緩坡,然後徹底失重。
他落地時渾身骨頭都散了架,把自己摔了個半死。
不知為何,那蛇居然沒有追下來。
墨知晏不敢松懈,沿着通道一路連滾帶爬,深入地下後才敢緩上一緩。
“……師兄?”
後腦勺上芒刺般的危機感好不容易才消失,他從渾身顫栗的狀态中恢複了一點,就看到不遠處的人。
墨知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的人哪裏像棠溪聿風?
棠溪聿風出身修仙世家,是被家族和師門寄予厚望的絕代天驕。
在原文中,他一出場,便是一襲白衣隔絕紅塵,手持一把乘歌劍,如松柏挺拔,衣袖一拂,就連寒空中的星辰也要為之暗淡。
而眼前的人,被斬斷雙臂,無力地躺在地上,一身白衣看不出原色,長發被血污黏成糟亂的一團。
兩頰被刀暴力割開,口腔裏滿是鮮血,還能看到裏面的血肉模糊……
發生什麽了?
墨知晏忙撲上去,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急切地詢問他:“師兄,你還好嗎?你怎麽樣?是誰傷了你?”
他一問就是一連串,鞭炮一樣接連不斷轟炸在棠溪聿風耳邊。
棠溪聿風悶哼了一聲,睜開眼,視線渙散,好半天才對上人影。
看清面前人的一剎那,棠溪聿風只覺得心髒被狠狠捏緊。
在極端的驚懼中,他猛烈掙動了一下。
但他現在元嬰已碎,渾身靈力潰散,築基期的墨知晏都能輕松制住他。
他非但掙脫不開,反而被墨知晏更緊地扶在懷裏。
“師兄?你怎麽了?”墨知晏渾然不知他心中所想,還在一疊聲地追問。
看到墨知晏面上的焦急不似作假,還有一聲聲的詢問,都是對他殷切的關心。
棠溪聿風眼球顫動,終于從夢魇般的詛咒中掙脫出來。
墨知晏的嗓音如同涓涓溪流,流進他的心間,帶來一片清涼。
棠溪聿風被架在火上烤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渾身的痙攣漸漸平複下來。
師弟是關心他的。
分明不是墨尋說的那樣。
不會的。
他這些年……還有前世……對師弟的維護沒有白費,他沒有保護錯人。
棠溪聿風深深地譴責自己。
他怎麽能聽墨尋那白眼狼的一面之詞,就這樣惡意揣測師弟呢?
墨知晏也反應過來,這種情況,他應該是追問不出什麽結果了。
棠溪聿風連話都說不了了,再問又能怎麽樣呢?
不過……棠溪聿風這個樣子,要怎麽帶他出去?
這裏是南疆密林,毒物橫行,危險叢生,絕不是他一個築基期可以應對的。
算了,先不想這些,他來這裏是有正事。
神血。
墨知晏終于有心情觀察四周,一看心髒就是一跳。
地底,岩洞,高溫……除了沒有遍地黃金,這裏不就是書裏描述的藏寶洞嗎?
可是……
東西呢?
岩洞光禿禿敞開在他面前,黑褐色岩壁崎岖不平,不遠處是一個十來米深的深坑。
墨知晏往下一看,只看到同樣黑褐色的土壤。他不信邪,跳下去找了一圈,就差把土翻起來找了,但還是沒有。
什麽都沒有。
聯想到棠溪聿風的慘狀,而這裏又只有三個活人,墨知晏僵硬地轉過頭,看向渾身凄慘的棠溪聿風,聲音都被凍住了一樣:
“……師兄,墨尋是不是來過這裏?”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棠溪聿風眼裏就迸出強烈的仇恨和厭惡。
那張滿是血污的唇張合,發出嘶啞難以分辨的聲音,仿佛恨不得把這人碎屍萬段,寝皮食肉。
可其中又有一絲難以辨別的哀傷。
和之前他看墨尋時溫柔又暗含渴望的目光截然不同。
如此鮮明的對比讓墨知晏絕望。
不需要棠溪聿風回答,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墨尋來過。
他打傷了棠溪聿風,還把這裏的東西全部帶走了,別說神血,連個鋼镚都沒給他留。
墨!尋!
一剎那,墨知晏心裏的憤恨簡直難以言喻。
他廢了這麽多精力來到這裏,經歷了九死一生,差點搭上命,結果呢?
全被別人捷足先登了!
這就是主角嗎?
這就是被天道庇護的氣運之子嗎?
接連兩次的失敗徹底擊毀了他剛穿越時的得意。
那時,他覺得自己才是真正被命運選中的人,仗着手握劇本肆意妄為,還有來自世界之外、俯視這個世界中人的傲慢,都被粉碎的一幹二淨。
可是為什麽?
為什麽會出現這麽大的偏差?
墨知晏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麽,一個從之前就存在,但是被他用其他理由忽略了過去,沒有去細想的事。
過了一會兒,他心髒劇烈一跳。
是了,墨尋就不該在這麽早的時候出現在這裏!
可他偏偏就出現了。
為什麽?
還有,按照墨尋的性格,怎麽會無緣無故對棠溪聿風下這種重手?
棠溪聿風身上那些傷口,有些連他都看不下去,可見出手之人的狠毒。
就算棠溪聿風想阻止墨尋帶神血離開,墨尋或許會跟他解釋、或許會無視他,但無論如何都做不出這種事!
還有……
系統剛帶他穿越過來,就突然報錯,掉線去維修。
這個“錯”是什麽?
不等系統維修好,李家就成為了第一個變數。
李終程為什麽會知道他的身份?
之前他只以為是墨十六的緣故,但現在想來,就算撫崧認出了墨十六,也不大可能把這種事告訴別人。
他畢竟是華彌仙境的長老。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他拿不到神血,第二條路也被堵死,就争取不到華羽仙尊這麽個靠山,棠溪聿風眼看着也廢了,他的幫手又少了一個。
想着想着墨知晏就煩躁。
還仙門首席大弟子,掌門愛徒呢,吹得多厲害,還不是……
等等。
仙門弟子,絕代天驕?
——“師兄天生琉璃心,自然是最優秀的天之驕子。”
一道嗓音忽然在他腦海內響起。
涼薄似隆冬霜雪,泠泠落在耳邊。
就在半天前,青銅大殿裏,他拼命吸引棠溪聿風注意力,免得他被主角吸引,因為劇情慣性而偏向主角的時候。
和他們一路同行,卻始終一言不發的墨尋,開口說了一句話。
琉璃心……琉璃心……
小說裏是有描述過棠溪聿風的琉璃心的。
他還記得,那是主角剛回到宗門,得知華羽仙尊命不久矣,在宗門藏書閣裏拼命尋找辦法時,無意間看到的一本書籍。
破舊落灰,藏在藏書閣最深處,仿佛害怕被人看見似的,其中還散了好幾頁,紙張泛黃脆弱。
墨尋艱難地從上面分辨出字樣,好像就是……
咚咚!咚咚!
墨知晏一顆心又死灰複燃。
他脖頸生鏽,頭顱仿佛有千斤重,一寸寸扭過頭,看向地上的連坐起來都無力的棠溪聿風,眼球一根根繃上紅血絲。
墨知晏重新審視了棠溪聿風。
舌頭被割斷,就說不出話;雙手盡失,就寫不出字;元嬰破碎,連傳音都做不到。
多完美。
他第一次産生了感謝墨尋的想法。
“師兄……”
墨知晏嗓音沙啞,眼底閃過一絲詭谲。
不過只是剎那,他很快掩蓋了自己狂喜的表情,重新把棠溪聿風扶起來,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溫和體貼,甚至替他擦去了臉上的血。
“師兄,別怕,我身上還有些法器,這就帶你出去。”
……
傳送符的靈光從山洞裏熄滅。
林慕單手扶着鐘乳石,從陰影裏走出,站定在鐘乳石旁。
濃長的睫羽擡起,望了眼兩人消失的地方,眼底的血色漸漸褪去。
能遠距離傳送的傳送符是比大容量的芥子空間還要難尋的法寶。
往往是大宗門長老級別的煉器大師,才勉強能煉制這樣珍貴的符箓。
棠溪聿風的身上都沒有,只有身為掌門之子的墨知晏身上才藏着一張。
但也一直舍不得用,一直藏着掖着,連棠溪聿風都不知道。
直到被逼入絕路,才拿了出來。
林慕看了眼手上雪蠶絲織的袋子。
觸手寒涼柔滑,一寸千金。
袅袅清香從布料上逸散出來,仿若冰雪初融,雪蓮花輕綻,只是一絲一縷,就讓林慕幾近入魔的混沌識海一清。
魔化并不是說進入狀态就進入狀态,說恢複就能恢複的,歸根結底這是對神志的侵蝕。
這香味能讓他快速恢複,自然也是難尋的寶物。
這是沁華夫人贈予棠溪聿風的禮物之一。
這個芥子空間算是棠溪聿風身上僅剩的高級靈器了,林慕連顧随之的遺産都敢“搶”了,當然也不介意順便打劫了棠溪聿風。
想到顧随之,林慕好像從魔怔的狀态中突然回到現實。
本就在逐漸消散的血色從他眼底褪得一幹二淨,輕輕眨了下眼,身上如魔似妖的氣場也跟着消散。
好像……
從剛才起,顧随之就沒有開口說過話了。
林慕清醒又不太清醒,迷迷糊糊想起自己剛才幹了什麽,割了棠溪聿風的舌頭,威脅他閉嘴,還說要跟他打賭……
這也太像一個……
變态了。
不像話。
怎麽能當着別人的面做這種事?
林慕後知後覺地感到一陣局促,無意識地整了整自己的衣擺,又去撩開頭發,不小心碰到滾燙的耳尖,像被燙了一樣抽回手,頭發又重新散了回去。
忙了半天,一事無成。
于是就更忐忑了,他抿了抿唇,“前輩,我……”
“爽。”
一聲喟嘆響起。
仿佛餓了很久的人,終于能夠吃飽喝足、大快朵頤,連尾音裏的嘆息都透着滿足。
顧随之感嘆:“不錯!真是我們魔修界的天才,幹得漂亮!”
林慕:“……”
也是顧随之這段時間表現的太随和,他居然都忘了,這位可是頂着一個魔主的稱號,真身還是妖族中兇名赫赫的龍族。
妖族有多殘暴,壓根都不用多說。
顧随之沉浸在廢了棠溪聿風的餘韻裏,通體舒暢,死了幾千年僵冷的靈魂都活了過來似的,比他還要遲鈍。
“嗯?你剛剛想說什麽?”
“沒什麽。”
顧随之才不信他。
他深谙越說沒什麽就越是有什麽的道理,自己往回翻了翻林慕的記憶。
林慕察覺他的動作,指尖微不可查地攥緊。
他的手指骨節還沾着血,一碰就互相污染,好似連指尖都泛起紅暈來。
“前輩,別……”
他的話沒能阻止顧随之。
顧随之才是真正的魔頭本色,從來不是別人說不要他就能停的正人君子,随心所欲至極。
反正都翻了,他幹脆翻回林慕叫夫君那會兒,先鑒賞了百八十遍;然後往後翻,又把棠溪聿風被廢的片段鑒賞了一遍。
再然後……
展露入魔痕跡的少年,身上殺戮氣息未盡,唇瓣微微抿緊,眼睫顫抖,低垂的眸子寫滿了……害怕被他誤會太殘暴的局促不安。
和剛才威脅棠溪聿風時截然不同的态度。
黑紅還沒從他眼底褪去,猙獰的魔瞳裏就開始浮現不安。
秾豔拖長的眼尾殘留着紅痕,和白皙柔軟的面容行成鮮明對比。
明明是失去理智的魔頭,偏偏像個孩童一般純稚,擔心被他誤解,想要向他解釋。
他很清楚這不是正常狀态的林慕。
只是魔化後神志還沒恢複,世界兩極颠倒下沒能立刻回到原位、才會短暫展露的脆弱。
啧。
他居然錯過了。
顧随之懊悔不已,這麽好的機會,這麽軟糯糯嫩呼呼、好像一捏就能捏出水的林慕,居然被他錯過了。
眼看林慕已經恢複了正常,眼角眉梢寫滿了冷淡,顧随之捂着胸口:
“咱們能不能再重來一下,給個機會?你再保持一下剛才那個狀态,前輩一定好好安慰你!”
“不能。”
林慕把劍插回劍鞘,足尖點地,輕巧落在上方,離開了地上深陷的大坑。
他彎下腰,低低地喘了口氣。
魔化太過耗費靈力,短短時間,他渾身力氣好似被耗幹了一樣,手腳虛軟無力,不得已用劍支撐了一下身體,才得以站穩。
“前輩,您還有什麽要帶的嗎?我……”
林慕話沒說完,極大的空虛從四肢百骸翻起,眼前驟然一黑,倒在了地上。
……
冰原縫隙前,碧楪王蛇百無聊賴,蹲在地上“守縫待人”。
這裏就一個出口,那些人進去了,除非在地底再挖出一個通道,不然就是插翅難飛。
但在地底挖通道也不是那麽好挖的,這裏連通着好幾個沼澤,出了青銅宮殿就是腐蝕性的沼澤和各類毒物,照樣得死。
等了半天才見裏面有人影走出來。
它剛興奮地呲好牙,正準備再給這群不知死活的人上一套恐吓大餐,就見那道人影擡頭看過來。
墨發披散,側臉素白,冰雕雪砌般美豔至極,手中提着一把劍,輕裝簡行。
是林慕。
碧楪王蛇一秒把獠牙收了回去,谄媚地靠近:“大嫂,您出來啦。”
它伸脖子往後看了一眼,鬼影都沒看到一個,只得用自己豆大的腦子想了想:
這些人跑來挖老大的墳,還這麽不走運地撞到自家不當人的老大手裏,絕對沒有活路,于是立刻開始大肆拍馬屁:
“那些人都被您弄死了?哎喲真不愧是……”
“閉嘴。”
從縫隙中走出的少年單手夾着劍,偏着頭給自己編頭發,懶洋洋訓斥了它一句,“沒用的東西。”
碧楪王蛇原地咬了自己的舌頭:“老老老老——老大!?”
顧随之随意地“嗯”了聲。
“大嫂呢?”
“他太累了,睡着了。”
這話可太有歧義了。
“喲,您這是跟大嫂合體了?”碧楪王蛇狗狗祟祟低下頭來,“頭發都散了,這麽激烈?您還給大嫂編辮子,哎喲真是恩愛,大嫂好福氣!”
顧随之不滿地暼了它一眼,“怎麽說話呢?”
碧楪王蛇用尾巴搔了搔頭,被他訓斥得一頭霧水。
他說錯什麽了嗎?
顧随之指了指“自己”,“你大嫂。”
碧楪王蛇:“嗯嗯嗯。”
它知道是大嫂啊,所以大嫂怎麽了?
“年芳十八。”
碧楪王蛇:“?”
挺年輕,但十八又怎麽了?
“貌美如花。”
碧楪王蛇:“???”
确實美,但……
“賢良淑德。”
碧楪王蛇腦袋快被“?”堆滿了。
賢良淑德?
這四個字……有哪個字是跟林慕沾邊的嗎?
從見面起,這位大嫂別說小意溫柔,溫聲細語兩句,連個笑臉都沒給過他好吧!
顧随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十分投入。
轉頭看了眼“年芳四千八”、“不貌美還如朵狗尾巴花”的碧楪王蛇,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然後又拔出劍照了照“自己”。
嘆息着說:“還會跟我撒嬌。”
碧楪王蛇有點懷疑他大哥死太久腦子壞掉了。
“那麽可愛,還臉紅……”
确診了,大哥瘋了。
碧楪王蛇委婉道:“老大,其實……”
還能治,不要放棄希望啊!
“所以,”顧随之把劍插唰地了回去,嚴肅道,“有福氣的是我!”
碧楪王蛇:“……哦。”
顧随之白他一眼:“哦什麽哦,話都不會說,一看就沒讀過書,哪像你大嫂?我跟你說,你大嫂跟我在一起的時候,那叫一個溫柔,嘴那叫一個甜,明明都沒看過我的臉,但在他心裏,我就是最完美的人,把我誇的天上有地下無的。你是沒有看到他紅着臉誇我長的好看道時候,還有,他叫我夫君……啊,夫君,真好聽。”
碧楪王蛇尾巴尖快把頭頂搔破皮了,最後只憋出一句:
“您開心就好。”
不,是您自己信自己說的話就好。
反正它是不怎麽信的。
不過吧,老大都死了,幻想一下怎麽了?
是吧。
生活已經如此困難,它還是不要去戳破老大僅剩的美好想象了。
該配合顧随之出演的碧楪王蛇配合出演,憨憨道:“您和大嫂幸福就好。”
它體型龐大,往地上一趴,整個蛇頭有林慕幾十倍大,兩個眼珠子都比他高,看着他的時候,活生生把自己看成了個鬥雞眼。
“那老大,您醒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您快複活了?”
媳婦都找了,總不能一直死着吧?
顧随之死前修為已經到了化神巅峰。
那都不是距離飛升一線之遙,他就是在飛升渡劫的時候死的!
修為到了這個地步,人和神的區別已經不大了,哪怕是天道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殺死這樣的存在。
近乎于真正的不死不滅。
想起顧随之隕落這件事,碧楪王蛇黃橙橙的蛇瞳裏閃過濃烈殺氣:“老大,您當時……”
顧随之:“不是天道做的。”
天道也要講究一個規則,他沒有做出什麽天怒人怨的事情,天道就不能随心所欲的落雷劈死他,而他做的那些……
強度還不足以殺死他。
“那是為什麽?”碧楪王蛇呆滞,“以您的修為,飛升沒問題啊,總不能因為您不是天道選中的人,就強壓着不讓您飛升吧?”
“是傅初嵇。”
“是他!”碧楪王蛇憤恨道,“您幫了他那麽多,他怎麽能做這種事,畜牲!”
顧随之看着它若有所思。
碧楪王蛇:“您看我做什麽?”
“在想……蛇算不算畜牲,”顧随之挑眉,“好像不算。”
碧楪王蛇:“……”
“沒事,不用這麽氣。”顧随之倒是看得開,“不是他也會有別人,我結仇那麽多,他們能看着我渡劫成功才怪了,“而且,他殺了我……”
他唇邊泛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悠然道:
“只會比我死的更慘。”
碧楪王蛇尤自氣憤不平。
“他的修為已經到化神期了,很快也會迎來雷劫,到那時候……”
顧随之終于把林慕這一頭長發收拾好了,編成一股垂在肩膀一側。
眉眼輕佻,頗有點幸災樂禍,“不管天道有多看不慣我,有多想替那個人抹殺我這個污點,也得按着規則幫我報仇。”
碧楪王蛇惡狠狠道:“該,這種白眼狼,就該劈死他!”
“天道這狗東西,仗着自己摸不着也看不着,肆無忌憚惡心我這麽多年,終于也能惡心它一次,死了都舒服了。”
碧楪王蛇用尾巴拍了拍地面,煩悶道:“可您還是死了啊……”
這不值得啊。
給天道添堵是一回事,但顧随之可是真的死了啊,就算化神期可保靈魂不滅,重修肉/身,但這中間多少艱難險阻。
從頭再來,固然可以縮短時間,可還是……
顧随之拍拍他塌進去的鼻梁,“不是這麽算。”
他本來不想說,看碧楪王蛇實在擔心,還是多說了兩句。
想當初這蛇還對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誰知這麽多年過去,他身死道消,就連自己都不甚在意還能不能活這件事,這家夥倒是還挂心着他,千年如一日地守着他留下的東西不說,也是真心實意地替他感到不平。
“我身上的血脈有問題,按理來說我出生的時候就該死了,想修煉更是不可能,但我活了下來,還修煉到了飛升,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了,但真想飛升是不可能的。”
“現在死了,重塑肉/身,再走一遍修煉的路,未必就不是好事。”
顧随之望着這片被糟蹋得看不見原樣的冰原,還記得當初随手一揮時,冰原從腳下蔓延,把一切封凍時的場面。
那時他已經預知到了自己必死的結局。
在生命最後那段時間,他坐在黑鐵迷宮上俯視這座被轉移過來,又封入冰層的村落,經常一看就是一天。
“沒了退路,就能把以前沒辦法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給做了。”顧随之道,“況且……”
碧楪大蛇憶起過去那些歲月,蛇眼裏霧氣蒙蒙,趴在地上看着他。
眼看淚就要出來了,聽他接着說:“況且我還有了你大嫂。”
“……”
“天道也沒早說這事啊,不然我早就重修了,誰要跟那破爛身體糾纏那麽久?搞得我天天頭疼得睡不着覺。”
碧楪王蛇這一天下來,無語了百八十回。
真心實意覺得,心疼老大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傻子。
“好了,你繼續在這邊為非作歹吧,我得走了,記得收斂一點,別回頭被人給一刀切了,蛇羹還蠻補的。”
“我知道了老大,等等……蛇羹?你吃蛇羹?”
碧楪王蛇兩個眼睛瞪的溜圓。
顧随之已經潇灑走遠了。
他對這片林子的熟悉程度遠超任何人。
林子裏的毒物大多沒有靈智,也活不長久,但他在這裏作威作福太久了,對他的懼怕和他帶來的陰影刻進了骨子裏,随着血脈代代流傳,所過之處蛇蟲鼠蟻就連螞蝗都盡皆退散。
走出密林的剎那,金色陽光穿透林梢,碎金一樣落了他滿身。
顧随之舉起手擋了一下,望着天邊漸漸落山的一輪金色巨日。
“現在去哪呢?小林慕還昏迷着,應該找個地方休息一下……”
他目光落在面前的手上,頓住了。
林慕的手可以說長得很漂亮,骨節修長均勻,比例也十分完美。
就是手心和手背上的皮膚……
長期做活練劍留下的厚繭,以及傷疤愈合之後留下的深色疤痕,完完全全破壞了這雙手的美感。
還有身上穿的衣服。
顧随之扯了扯緊窄的袖口。
最廉價的布料,穿起來當然談不上舒适,也談不上美觀,褐黃色布料粗糙宛如麻布,從剪裁到設計都完全為了方便做工。
這身衣服,別說靈石,連銅板都要不到幾個。
他想起不久之前,他在碧海桃花洲點名要吃的那幾道菜。
就沒有一道的價格是低于幾百靈石的。
說是被觸動了也好,說是別的原因也罷,他之前确實沒想過要把別人帶來這裏。
更讓他堅定想法是在之後。
碧海桃花洲夜市上。
林慕熟練和夜市攤主砍價,彼此拉扯,最後逼得惡意哄擡價格的攤主讓步,用最低的價格拿到了想要的東西。
他調笑林慕居然還掌握這種技巧。
要知道,那攤主就是看他冷着張臉,覺得他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一看就不耐煩和人交流,也不擅長還價,才會故意擡高價格。
當時林慕把東西收好,很平靜地回他:“前輩,我在凡間生活了十八年。”
他沒有訴說他這些年的經歷,但就這短短一句話,好像一顆石子丢進湖裏,掀起層層漣漪。
他在凡間長到十八歲。
這十八年都和李家人生活在一起。
李家二老卧病在床,李終程不知人間疾苦,更不會知道什麽叫柴米油鹽貴。
他不會砍價,誰還會砍價呢?
全家吃喝穿衣要錢,出行要錢,看病要錢,李終程上學要錢,到處都是錢。
難道就要為了所謂的面子,就要硬抗着被人處處為難嗎?
他在人間生活十八年,怎麽可能不會砍價。
他不但知道怎麽砍價,還知道大米賣多少錢一斤,知道蘿蔔青菜在不同季節的價格,知道賣醋的鋪子每個月末有一天會降價,知道去東邊的布莊買布料比西邊要便宜。
前往修仙界那一個月。
他趕了一路,累了就在荒野之中打坐,餓了就硬抗。
築基之初可以辟谷,但饑餓的感覺卻不會少,沒有誰是從一開始就能适應的,可林慕短短幾天就适應了空腹的感覺。
堪稱自虐的修煉方式。
但就是這樣,顧随之說想吃什麽的時候,他連猶豫都沒有,就賣了從小帶在身邊的玉佩,去吃了一頓價格是他前十八年花出去的所有錢加起來都到不了的天價晚飯。
顧随之很清楚他是出于感激才會這樣做。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心裏怎麽想就是另一回事了。
顧随之慢條斯理整了整袖口,這身粗糙的布料磨的他渾身不舒服。
他上次用林慕的身體時就發現了,大概是因為還不适應,他的體感會比林慕更敏感,總有一種……別人在摸自己的感覺。
他阖了阖眼,辨別方位,朝着遠處的人族修士城鎮而去。
……
第二天傍晚。
南方五國之一的绫月國國都,最大的布莊外。
顧随之仰頭看着面前金碧輝煌、張燈結彩的店鋪,愉快地打了個響指。
就這裏了。
他走進門,店小二立刻迎了上來,眼睛快速掃過他全身。
看到他身上的粗布麻衣時,小二眼裏閃過詫異,卻沒有流露出輕視,而是笑着點頭哈腰,熱情介紹:
“客官裏面請,想看點什麽?是要買布還是做衣服,咱們這兒是整個闕方城最大的布莊,這不趕巧了嗎,昨兒金眉剛從西瀚國那邊趕回來,那可是咱绫月國最有名的繡娘,一雙手巧奪天工!”
顧随之環顧四周,十分滿意,扔了塊靈石給他。
“你們這裏有些什麽,衣服首飾,從頭到尾,挑最好的,都給我送過來,對了,你說那個繡娘也給我叫過來,我當面跟她說。”
小二一看手裏靈石的純淨的,差點被極品靈石的金光閃瞎了眼,聲音又熱情了八個度。
“诶,好的好的,馬上來!”
……
林慕是當天晚上醒的。
剛醒來時,就察覺到了什麽不對。
他好像……睡在雲裏?
這個比喻不太對,但他真的覺得自己好像睡在雲裏。
太軟了,他全身都陷在裏面,渾若無物一樣拖着他,手腳一片溫暖。
深長的眼睫顫了顫,他睜開眼。
迎面而來一張濃妝豔抹的臉,女人嬌笑這靠近他:“您醒了?睡得可還好,我們這邊馬上就完活了,要不您再睡一會兒?”
林慕:“……”
他僵硬地轉頭,打量四周,越看心裏的疑惑就越深。
他躺在一間裝飾堪稱奢華的房間裏,身下一張窄床,但是十分柔軟,只有半截。
雙腿浸泡在水裏,雙臂分開搭在兩旁的架子上。
幾個同樣穿紅戴綠的女人圍繞着他,在他身上不斷塗着什麽東西。
空氣裏的香味濃郁得讓人窒息。
如果他沒認錯,此刻他身下鋪的是千金一尺的檀羅雲緞,
腳下裝着水的桶用的是夕火梨木。
裏面的水都是一塊極品靈石才只能換一升的靈泉!
林慕有些不安。
顧随之該不會是……趁着他昏迷,帶他來逛青樓了吧?
但青樓有這種……嗎?
林慕很想問一問,又怕引起懷疑,只能自己沉住氣,再細心觀察。
這一看,他呼吸就是一窒。
窄床不遠處挂着一面銅鏡,鏡子裏少年眉眼精致昳麗,墨發雪膚,三千青絲散落在臉頰邊,鼻尖和眼尾被滾燙的靈泉蒸出淡粉色紅暈。
他身上不知何時換了一套新的衣服,黑色錦緞觸手溫涼,如觸摸一片清涼的水。
衣領袖口和衣擺滾着金邊,刺繡精致繁複,大片薔薇花枝暗紋沿着衣袖攀爬。
剪裁完全合身,每一寸都貼合他的身體,卻不會給他被束縛的感覺。
右手一動,觸碰到什麽冰涼順滑的東西。
他偏頭去看。
一截金色流蘇從袖口垂落,系帶上系着一個金色镂空銅鈴,墜落的金色挂飾是金色蓮子的模樣。
林慕陷入了長久的、死一樣的沉默。
他這是……
被顧随之賣進青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