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躲避
08 躲避
“噗通”一聲,滿臉蒼白的梁行知撲倒在地。
傅瑜咂咂嘴,看看倒在地上發出鼾聲的王犬韬,又看看今天認識的新朋友梁行知,頗為豪邁的舉起白碗一幹而盡,一股暖流下肚,他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大聲道:“呔!這兩個家夥,一個能喝的都沒有!”
傅瑜轉過身來,伸出胳膊,舉着手中的碗看向一旁的小二哥,道:“倒酒。”
小二哥板着一張臉道:“郎君,酒壇子空了。”
傅瑜一愣,看向小二哥懷中的酒壇子,果真已經沒了,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小二哥想過來扶他,傅瑜一揮袖,道:“郎君我還能站穩……你且去叫掌櫃的來。”
他晃了兩下,果真又站穩了。
這裏的掌櫃是認得他們的身份的,此時見他們喝醉了也不敢怠慢,只聽從傅瑜的吩咐将王犬韬和梁行知各安排了一個客房搬進矮塌上躺着了,至于傅瑜,卻是牽了自己的馬,走出了寶來樓。他想了想,又将梁行知今天下午作的那幅畫卷起來裝到畫筒裏,拿走了,他對着梁行知房間的方向道:“行知你既然送給我了,那……那便是我的……了……”
掌櫃的本來還想叫樓裏的馬夫送一下他,卻不料剛讓人去叫馬夫,回頭便見方才還有些熏熏然的傅瑜已是穩穩地上了馬,一抽馬鞭離去了,掌櫃的看着傅瑜穩當的背影,道:“傅小公爺也當真是好酒量!”
掌櫃的又看看天色,見着此時太陽漸漸西下,樓前正有小二在點着燈籠,距離宵禁卻是還有一個時辰,便也不擔心了。
大魏是有宵禁的,若是夜黑之後還沒有進自己府門所在的坊內而是在大街上溜達,叫打更的更夫或是坊間的巡夜小吏發現了,一頓亂棍炒屁股是少不了的。
傅瑜雖說因為身份的原因并不會有巡夜小吏敢抓他和打他,可是防不住他有一個坑兒子的爹。只要巡夜小吏層層上報,最後使得掌管永安城治安的柳都尉知曉了,他阿爺,或者說他父親、現任安國公傅骁不是個好惹的,也不是個會包庇兒子的,會叫府丁把他一頓棍子炒肉丁。
柳都尉掌管全城一百零八個坊市的治安,是個不大不小的官,本也對這些富家子弟偶爾的犯禁是睜只眼閉只眼的,可他偏偏是柳博士的族弟,向來是不會包庇膽敢違反宵禁的傅瑜的,傅瑜就在他身上吃了兩次虧,可叫安國公好一陣氣惱。
然而今天,已經微醉的傅瑜卻是差點把這件事兒給忘了。
他騎着那匹深紅色的馬兒,在馬上一颠一颠的,直讓他胃裏有些不舒服。傅瑜看着天邊漸漸西沉的太陽,又看了看越來越暗沉的天色,忍不住伸手在衣衫有些單薄的胳膊上搓了搓,他嘆口氣,又牽着缰繩跑了一會兒。
等到街上再無一個人的人影,天色也完全暗了下來,傅瑜停下,他奇怪道:“怎麽今天這條路總也走不完?”
他下馬,看着一旁巷口上的幾個大字,卻是“錦繡坊”三個大字,傅瑜腦中一片混沌,此時慢慢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錦繡坊是東南城的一個坊市,他一拍腦門,疑惑道:“怎麽我好端端的跑到南邊來了?”
安國公府邸和衆多其他的皇親國戚一樣,住在東北城的三大坊內,離這裏足足有半城之遠,傅瑜後知後覺的想起自己喝醉了酒遛着馬,許是識不清路,這才繞了個大圈子。
此時夜幕降臨,初春的夜晚尚有些寒氣,冷風一吹,倒讓他有些昏昏沉沉的大腦清醒了片刻,傅瑜嘆了口氣,他撫摸着深紅的馬臉,小聲道:“都說老馬識途,你到我府上也有幾年了,怎麽還不認識路呢?”
回應他的是馬兒響亮的一個噴鼻,它甩甩尾巴,長長的馬臉在傅瑜的手上蹭了蹭,讓他覺得手心一片毛茸茸的,他又道:“你可真臭,多少天沒刷毛了?”
傅瑜牽着馬,準備回家,他道:“都這麽晚了,若是我再遲會兒,說不得又要被柳都尉捉到,那家夥可不是個好惹的。”
正說着,他就聽到一陣“篤篤——咣咣”的聲音從不遠處的巷子中傳來,在這有些寂靜的夜間顯得有些驚悚,讓傅瑜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豎起來了,随後,他聽見隔壁的巷子裏傳來更夫那響亮的聲音:“戌時一更,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戌時一更,相當于現代晚上七點了。傅瑜也不敢耽擱,他牽着馬,轉向了朝北的一條巷子裏,沒走兩步,就發現在這樣寂靜的青石板小巷中,裹了銀鐵掌的馬蹄走路那叫一個響亮,“蹬蹬”的聲音真跟在他耳邊打鼓似的。
“誰?”隔了一條巷子的兩個更夫大喝道,随即一個模糊的亮點從巷尾處傳來,傅瑜一驚,牽着馬就朝巷子的另一個出口而去,到了出口,他對着馬兒道:“朝西邊走——這邊走!”
他取下馬上挂着的那幅畫,背在肩上,用胳膊指指方向,松了手中的缰繩,又用馬鞭一抽馬屁股,馬兒便脫缰而逃,方向正是西方,傅瑜則是偷偷地躲到了另一旁的巷子裏,看着兩名提着馬燈的更夫大叫着“抓賊啊”朝着馬兒的方向跑去。
然後,借着更夫手上提着的馬燈的燈光,躲在暗處的傅瑜眼睜睜地看着一群巡夜小吏嘩啦啦的過來了,随後一群人跟着那馬跑過去。更夫是打更報時的,巡夜小吏卻是捉賊以及專捉他這樣犯夜禁的人的,此時傅瑜見他們都追着馬去了,頓時松了一口氣,心中道:馬兒呀馬兒呀,你今日暫且為了主人我委屈一把,待得明日你被柳都尉換回來之後,我定叫府裏的小厮給你多添些馬糧。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周圍的小巷子裏并沒有燈,傅瑜仰頭,只見一輪彎月挂在東邊的天際,被雲層遮蔽,透出來的光卻慘白慘白的,讓人瘆得慌。初春的夜晚還有點涼,冷風吹過的時候也直叫傅瑜渾身打了個哆嗦,他環抱着兩條胳膊,穿梭在一條條的小巷子中,伴随着他的只有偶爾響起的兩聲犬吠以及更遠處打更人的梆聲。
慘白月色下,黑黢黢的小巷中一個人影在慢慢地向北方走去,傅瑜的腳步聲合着夜風在寂靜空曠的小巷內回響,顯得有些詭異,然而傅瑜的腦子此時被酒精麻痹了一點,有點不清醒,一時間倒也不覺得害怕,只覺得夜間有點發涼,晚上沒有路燈,看不清路。
只有外邊的主幹道上有夜燈,可他若在主幹道上行走,那是分分鐘便被人逮住的節奏。傅瑜嘆了口氣,只覺得自己今日格外的倒黴,突然,一陣輕微的車輪攆過大路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他擔心是柳都尉等人,便躲在一旁,卻見來的是一個橙紅色的亮點,随着那亮點越來越近,他也看清了哪是一輛馬車,而那駕車的人,居然是阿福!
便是今日差點與他撞馬發生車禍的阿福。
此時不遠處的小巷又傳來打更人的聲音,傅瑜登時一激靈,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膽子,就這麽一手扒住了跑動着的馬車邊,随後整個人一跳,穩穩地落在了車轅上,阿福又驚又恐的看着他,傅瑜卻是沒管這麽多,他一把掀開車簾,伸腿便邁了進去。
裏面只一盞馬燈挂在一旁的車壁上發出柔和的光芒,傅瑜進去的時候只看見了裏面有兩個有些模糊的人影,随即鼻尖是一陣清涼的香味,他一把捂住快要尖叫的杏娘,對着一旁臉上也露出驚愕之色的人道:“我沒有惡意!跟阿福說一聲,打更人和巡夜人就在外邊,不要發出聲響。”
阿福正在外邊聲音顫抖的問:“娘子?”
傅瑜正見白日裏見過的那斐家小娘子臉上飛快的閃過一絲驚愕,随後便聽得她快速地對着外邊的人道:“阿福,無事,你先應付一下更夫和巡夜人。”
阿福應了,傅瑜聽着外邊傳來更夫、巡夜人和阿福的聲音,卻輕輕地松開了手,只用一雙細長漂亮的眼睛惡狠狠地瞪着杏娘,杏娘果真一瑟縮,躲在了斐娘子的身側去了,傅瑜便一個人占了一方。
外間的巡夜人果真到了馬車旁,問阿福他們為什麽宵禁之後還坐着馬車在大街上溜達。
阿福道:“我們是斐祭酒府上的,今日府上娘子到城外大慈恩寺去為父求藥了,這事是有上報的,郎君可以去平安坊的坊正那裏去查探。”
阿福的聲音絲毫沒有慌亂,那巡夜人和更夫卻是點點頭,最後走掉了。
他們就這麽走掉了,而馬車也在阿福的駕駛在慢慢地向前跑去,傅瑜一時之間陷入了混亂。
傅瑜失聲問:“這樣也行?”
斐凝揚眉,淡淡道:“當然可以,只要向坊正報備,便可以犯夜禁了。”
“坊正,是掌管一個坊市內所有治安、衛生、失竊等事情的長官。”斐凝又細心解釋道。
傅瑜啞然,他有些傻眼,他這才想起來像他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們,以往出來犯夜禁都是從來不在坊正那裏報備的,因為全城沒有人能攔得住他們大晚上的到大街上找樂子,而自從新任都尉柳都尉上臺之後,他是被抓了兩次就被阿爺打了兩次,便再也不敢應和那幫朋友們一起出去大晚上的溜達了。
當然,更主要的是,他在永安城內生活了十九年,從來不知道還有坊正這樣的官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