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困
困
這回那黑影倒是沒有猶豫了。
“二”字剛從她口中說出，他已飛身從樹後鑽出，來到她面前，低垂着眉眼不敢說話。
“這麽害怕幹什麽，”蕭绮錢輕笑一聲，語氣已然緩和，“我又不會罵你。你這樣的行為在我們那兒，最多算個正當防衛。”
真要說起來，她完全不覺得席寬有錯。生命安全都已遭到嚴重威脅，誰還顧得上反擊會不會造成人命。不過，從她的經驗來講，硬要做點教育工作也是可以的。然而此時此刻，她并不想。
“知道粟楓是誰吧？”
“仙長認識小楓？”
蕭绮錢點點頭，向着他伸出了手：“她來找你了，并且因為你的失蹤而擔心不已。跟我走吧，有什麽話，你可以對着他說。”
她牽住席寬的手，再沒多說什麽，帶着他同鶴辰砂碰面後，就回了客棧。
從粟楓臉上的疲态來判斷，蕭绮錢認為她應該也有整整一晚沒睡，一直在等他們的消息。不過，少年人的精力顯然要比他們充沛得多。在看到席寬長相的一瞬，粟楓立刻滿血複活，沖上前來就準備給他一個大耳刮子。
鶴辰砂反應不及，好在蕭绮錢早有準備，一聲“他是席寬不是梁翰學”，強行讓人将巴掌停在了半空中。
粟楓左看右看、湊近拉遠，盯着席寬的臉瞧了大半天，仍然不可置信：“席寬？你是席寬？真不是他們在蒙我，你是貨真價實的席寬？”
說着，她将求助的目光移到了鶴辰砂的身上，似乎急需他的肯定，才敢相信這不可思議的現實。
鶴辰砂有些無奈，第十三次肯定道：“他真的是席寬，只是發生了太多事，讓他不得不繼續用這具身體過日子。你們要是有什麽話想說，不如放到——”
他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蕭绮錢搶過了話頭：“放到今晚，一次性全部說完。等到天亮之後，我們有些事要帶着席寬去處理，待到那時候，就怕沒機會說得盡興了。”
言畢，她用眼神給鶴辰砂遞了個信號。後者立刻會意，跟在她身後離開了房中。
将門扉合上的一瞬，他聽到細碎的交流聲從門縫中流出了幾分。
起先，基本只有小楓的聲音。小楓又是擔心，又是好奇，隐隐約約還帶着幾分被壓抑的怒火。她不斷地進行着追問，想知道分別的這段時間，在好友的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席寬被動地聽着，偶爾用上一個字、兩個字的回答，不知是不願面對，還是沒想好怎麽開口。
然而小楓的追問一聲緊似一聲，她終于用自己的方式，突破了席寬的防線，撬開了他的嘴。
席寬的聲音仍舊被壓得很低，以至于門外的鶴辰砂壓根兒沒能聽清楚什麽。好在，他能敏銳地從語氣和音調中感知到情緒變化。随着席寬越說越多，他逐漸從那緊繃的狀态中放松了下來。原本被拉到極致的弓弦随着一股無形的力道被緩緩松開，好容易避開了被崩斷的危險。
鶴辰砂放下了心。他這才明白，蕭绮錢從一開始，就是在為席寬打算。若今晚不将憋在心中的話說出口，等過一日再來處理，席寬就未必還有開口的勇氣了。如此一來，近日的種種終有一日會将他的心撕扯成碎片，再無複原的可能性。
他緩緩退開幾步，四下尋找起了蕭绮錢的身影。
她就坐在此前她和粟楓第一次談話時，他所處的位置上。此時的大堂除了她沒一個客人，朦朦胧胧的黑暗中，她孤零零地坐着，看起來有種不屬于此地的孤獨。
她應該是很困了，單手撐着腦袋，眼睛已然閉上，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态中。她的頭時不時地就會往下滑一段，離開手掌，猛地将自己驚醒。如此重複了兩三次後，她放棄了掙紮，往桌上一趴，就那麽睡了過去。
這倒是讓鶴辰砂為難起來。他不确定自己該不該把人給叫醒。
他在原地踯躅許久，還是走上前去，彎下身輕聲喊道：“蕭姑娘，你這樣睡，會着涼的。”
蕭绮錢小幅度地一擡頭，應答的聲音有些含含糊糊的：“沒事沒事，我可以爬回去睡……”
她往地上倒的剎那間，鶴辰砂才意識到，那并不是一種誇張的說法，她是真準備“爬”回去睡。好在他反應足夠快，及時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才沒讓她從椅子上跌下去。
鶴辰砂輕輕嘆了口氣。
這應該是徹底睡迷糊了。
“姑娘，恕我失禮。”他在蕭绮錢跟前蹲下，道：“請趴到我的背上來。”
她顯然還沒能清醒過來，聽到他這句話，毫不猶豫就照做了。
鶴辰砂确認過背上的重量後，小心翼翼地站起身，背着她就上了樓。幸好，他還有給其他人多預定一間上房，這時候倒正好能給她用。
他本該照顧得再仔細一些，可囿于男女有別，最終只幫她脫去了鞋子、蓋好被子，用靈力布下安神的陣法，便離開了房間。
今晚那一幕對蕭姑娘的沖擊有點大，用上陣法，才能護着她不被噩夢所擾。
房間之外，一名十來歲的少年縮在牆角，正一臉不安地看着他。他眼中隐藏着些許無法說出口的委屈，以此表達無聲的抗議。
鶴辰砂在他面前蹲下，試圖解釋眼下的情況：“我不是故意搶你房間的。”
“我知道。像我這樣的人，也不配擁有房間……”
“不是這麽回事。我正準備把小楓的房間調給你用。時間不早，你先去休息吧。”
他來之前帶了兩個同行者，便特意訂了三間房，一人一屋、互不打擾。前幾天找線索時，蕭姑娘覺得有必要陪着小楓，緩解她的不安，便拒絕了再要一間房的提意，和小楓一塊兒睡。
無奈之處在于，小楓的房間裏有些不太能見人的“朋友們”，所以她們實際休息的房間，本屬于他。
可是今夜這情況，小楓和席寬怕是能聊個通宵，她的房間又去不得，不得已，他只好将蕭姑娘帶到這間，自己和剩下的同行者暫住小楓的屋子。
可惜如今看來，這條路也行不通了。他覺得，今晚他還是得給那孩子提供一個不被打擾的空間才比較合适。
鶴辰砂幹脆一晚上沒休息，用打坐修煉代替了睡眠。雖然這麽做，恢複精力的效果會差一些，但聊勝于無。
至少，第二天蕭绮錢看到他的時候，沒從他臉上看出任何異樣。
蕭绮錢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一處熟悉又陌生的房間裏。這一覺實在睡得太好了，她都沒做夢，體力和精神都得到了徹底的恢複。
天光大亮，将房間的角角落落都照得清清楚楚。
屋中的陳設，與昨日鶴公子的那一間沒有太大差別。所以她猜測着，她應該還待在同一間客棧中。再考慮到屋中的陳設和此前有些許不同，她大概是被送到了別的房間。
昨晚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她一眼就看出，席寬的情況很不對勁兒。他陷入了一種極端的混亂中，恐怕是把發生在岳蘭茵身上的不幸看成了是自己的責任。
但她始終認為，這孩子也是個受害者，錯不在他。
可惜的是，她和席寬只是初見，關系并不親近，所以勸解的話不能由她來說，不然只會起到反效果。
蕭绮錢思索許久，想到了粟楓。能勸到什麽程度不重要，要緊的是，得讓那孩子把憋在心裏的話全說出來。這晚是唯一的突破機會，等過了這時機，他就算把自己憋死，也再不可能開口。
她本想熬一晚上等情況安定再去休息，結果沒能成功。
雖然才二十來歲，但作為社畜的她已完全失去了年輕時的活力，再經不起熬夜這種耗身體的大事。
蕭绮錢從床上起身，簡單檢查了下身體的情況。
衣服還是睡前的那一套，她來到小世界後才發現，自己的睡姿不大規矩，所以現在的外形稍有些不羁。不過問題不大，很快就能整理好。
發型方面，因為她還沒學會梳複雜的發髻，因而一切從簡，也馬上能處理好。
剩下要做的，大概就是找店家打水，簡單做一番洗漱。在這邊，清潔口腔用的是小毛刷、中藥牙粉和鹽水。她适應了一陣子，現在已習慣不少。
一刻鐘後，蕭绮錢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思索起接下來該如何行動。
她先去确認了粟楓和席寬的狀況。倆孩子恐怕是聊了個通宵，這時候睡得正沉。屋門沒鎖死，她便推開一道小縫隙，湊上去看了看。
粟楓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不算厚重的被子有大半被她踹到了地上。好在她的睡眠質量并沒有受此影響。蕭绮錢看過去時，她正咂吧着嘴，應該是夢到了合心意的美味。
這兩天她們睡一個屋時，常常在夢中展開被子争奪戰。到目前為止，她沒贏過，總是将勝利拱手相讓。
與之相比，席寬就表現得沒她那麽自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