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一壺溫酒
第74章 一壺溫酒
溫涼看了他一眼,垂下眼來,這也擡起自己的酒杯,細聲說道:“我曉得之前年夜飯那頓酒你是一定吃不慣的。”
穆楚白不得不笑,只說:“的确喝不慣,倒是這酒不錯,入口回味。”
溫涼掃過穆楚白的臉,淡淡地說:“我之前也說,你沒有單獨同我喝過酒。”
“所以我一聽你在這裏喝酒,立馬就趕過來了。”穆楚白臉上看起來輕松,其實心裏已經提溜了起來,每一次說話,還得心裏掂量掂量,說完了,更加忍不住要去看看溫涼的表情反應,再去想後一句。
溫涼咧嘴笑了笑,擦過正題問了一句不痛不癢的,“昨晚喝了這麽些酒頭疼不疼,要是不舒服我給你換一杯解酒茶,今天你要是再同我喝酒,只怕明日下不了床了。”
總覺得他這句話別有深意,意有所指。穆楚白心裏端了端,放下酒杯。
那頭溫涼瞥了一眼穆楚白,這也跟着放下,笑道:“反正來日方長,雖然這酒跟水一樣,但到底還是酒。”
穆楚白搖了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可自己心裏又是什麽意思?穆楚白心中苦笑了一下,卻還是裝着膽子說了,“昨晚兒的事……”
只見溫涼的手在空中頓了一頓,臉上掠過一絲尴尬,這才緩和了下來,但是笑容卻不見了。
見溫涼不說話,穆楚白又繼續道,“你會看不起我麽?我不介意,可我擔心失去你這個朋友,也不希望周兄失去你這麽個兄弟。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完。”見溫涼是要插嘴,穆楚白擡手止了止,自個兒卻說,“我看得出來,如今我到了這個地步也沒什麽說臉皮要不要了。以前在穆家我還端着,一直以為我生在一個大戶人家,手底下一群人都喊我叫三少爺,橫豎就算是個庶子,這身份還是擺着的。今日我算是想明白了,身份是別人給的,有就是有,沒有再端着都是假。”
穆楚白吸了口氣,溫涼也不插嘴,他便繼續說,“每天端着是假,從頭到尾都是假。要不是因為你我陰錯陽差入了山寨,只怕我今天還是個假。人活在世,要的就是每天真真切切開開心心,該是什麽是什麽,所以我現在敢直面我的內心,也敢對你這麽說,你若是想笑便笑,我亦不覺得有什麽可丢臉的。但我還是想交你這麽個朋友,就跟我昨晚說的,我壓根就不想取代你什麽——”
不等穆楚白說完,溫涼立馬止住了這個話頭,他幽幽地端起酒杯,眼睛在穆楚白的臉上看了好幾回,似乎要把這張臉給深深地刻畫到心裏去一樣,他開口說道:“這話你昨晚可就說過了,我當你是兄弟、朋友,不會因為一個晚上而忘得幹淨。我只說,你先前同大哥是什麽關系,現在就是什麽關系;我與你之前是什麽關系,現在也還是什麽關系,或者更近一層,萬般沒有什麽倒退的意思。”
穆楚白聽出他心裏的話,自己反而松了口氣,他笑了笑,“我還以為我與你好不容易結下的交情,就因為……因為……”
“大哥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我也管不着。”溫涼喝了一口八仙酒,“我就知道你把事情都想的太細瑣了,所以結論就跟着細瑣了,明明沒有的事,你多想一個就多出來一個,少想一個就真的少一個。別人不曉得你與大哥做過什麽,那就真不曉得,就是曉得了不說,你也當不曉得,不然你一個個的問過來,這要解釋到什麽時候去?”
穆楚白笑了出來,還真沒有人敢這麽說過他,哪怕是以前教過他的一位先生,就是他問得問題多了,只說他心思缜密,卻不會用一句“想的太細瑣”來說。
“溫兄你說的對。”穆楚白點了點頭,“我是想多了。”
溫涼跟着笑,“我以前何嘗不是如此?但人也要想穿,你前頭的想穿了,這個層面上的就沒想穿。事情都發生了,不能當做沒發生,也不能當做發生了就是壞事,對不對?”
所謂車到山前必有路,所謂事情想多了就成了壞事。
當然後面也沒有這個所謂。
穆楚白一句“難得溫兄能把話講得那麽明白,我前頭就說不端架子了,這會兒就更不能端着了”就把兩人的關系拉得更近了些。
原本穆楚白想問問溫涼,他與周旺木如今走到這步,是不是讓他笑話了。
原本溫涼也想趁着這個機會,問問穆楚白,是不是因為他的關系,讓他們倆尴尬了。
只是到了最後,兩人全也不提了,要不是先前那三碗穎花酒性子太烈,或許穆楚白還沒被灌到那個份上,腦子醒的,身子醒着,這番話就在當時的酒桌上談完了,更或許同周旺木還不會沒走到這麽快的份上。
然而喝酒誤事是一說,酒後真性情也是一說。
就看自己怎麽說。
穆楚白與周旺木睡也睡了,相互也坦誠相待了,回頭路早就斷了。到了這份上這頭溫涼豈會尋死覓活地要他們倆分開?溫涼不是這麽一個人,他知道周旺木也不會因為他這麽做而點頭。只會毀了他與周旺木的情分,與穆楚白的交情。
心裏再難過,溫涼也只能和着這杯酒硬是吞了,到底還輪不到他去翻這個臉,他也沒這個資格。好不容易當上周旺木手下第一軍師,好不容易将穆楚白給留在了山寨裏,若是翻臉,走得只會是他。
人算不如天算,算不過就不算。
溫涼也算是個看開的人。
今日一早,周旺木就帶着兄弟們出門置辦貨物,早早等在大廳的溫涼見到了周旺木,剛剛起身,就見周旺木擡手一擺,說道:“這次就不勞煩阿涼了,我帶着幾位弟兄出去就行了。”
心裏沒來由地低落了一下,臉上竟然也藏不住,溫涼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常漢、尉遲金他們幾人從周旺木的身後走過,一個個與溫涼打了招呼,邊說着過年好邊道別,有的只是擡了擡手,連正眼都沒看。溫涼曉得這是他們習慣了,都熟悉到這份上,要不得什麽規矩禮節的。更何況大過年的,他也沒資格不舒服。
周旺木看了看溫涼的表情,似乎是察覺了什麽,說:“你得替我看着阿茶他們兩個,省得把宋風的宅子給燒了。再說每年都是這麽辦,有我帶着就行了,你也好好休息一下。”說着這句話,語氣卻是分外溫柔,好像不是以前那個老大的樣子。
溫涼略略吃驚,他點着頭,見周旺木躊躇着不走,只得問:“大哥還有什麽吩咐?”
待到身後那群兄弟都走出了屋外,他這才說道,“穆公子還在裏頭休息,你別讓阿茶或是多多去吵他,曉得麽?替我多看着點兒。”說到了穆楚白,語氣裏分明已經沒了之前的尴尬和心虛,過了昨晚,他們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溫涼聽了這話,慢慢擡起了手,對着周旺木作了個揖,頭埋在後頭。在周旺木的眼裏,溫涼是點頭答應了。他轉身走了出去與自己的兄弟會合,可溫涼的動作依舊未變,空曠的前廳下,只他一人作揖而站,四周寂靜,蒼白無力,三分白如雪,七分涼若霜。
約莫過了好一會兒,溫涼這才放下了手,毫無表情的他微微勾起了嘴角,像是要笑出來,卻終究沒有笑。他一人慢悠悠地走到了宋府的儲物間,臨時起意,把從山寨上帶下來的一套酒具拿了出來。原本以為要晚一些才用得到,到底人算不過天。
溫涼拿着酒具從回廊走去側廳,半道兒上遇到了拿着鞭炮的鄒茶與蓋多多。蓋多多賊溜的眼睛在溫涼臉上轉了一圈兒,問:“溫大哥沒出門?”
溫涼笑着說,“我去喝酒,要是有人問,就說我去喝酒。別去側院放鞭炮吵我,不然我把你們的爆竹統統收了。”
這麽一說,他們倆只得去周旺木的大屋子前院裏放,只得吵了那個人,便是問起,也只得說溫大哥在側院裏喝茶。
心裏打了個算盤,哼着調子去了側院,放下酒具嘆了口氣,點了火,溫了酒,等啊等啊,等到酒暖飄香,拿着夾子把酒瓶夾了出來,淺淺地倒了一杯。手舉着酒杯剛剛送到嘴邊,那人來了。
穿着一身湖水色的長袍,腳底一雙錦華白靴,面若中秋之月,墨黑眸子澄亮,帶着微笑朝自己走來。溫涼餘光瞧見了,巋然不動,嘴角卻是漏了些許高興,假裝是高興。那人走近,長發一擺,布着日光點點金色。穆楚白站定了身子,略略擡起來手,略略做了個揖,輕聲問:“溫兄,有時間麽?”
時間恍惚來到了幾年前,也是這麽一個陽光普照的好天,也是這麽一個湖水色長袍的公子。
只是那時的公子比現在顯得年輕稚嫩,背後是人來人往的街道,他站在那裏略略朝自己拱着手,面目清秀,臉上宏光,笑顏如清風拂面,是溫涼藏在心裏怎麽也忘不掉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