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一曲定音
第21章 、一曲定音
驅車前往私房菜館的路上,曹瑞顯得有點緊張。
看慣了少年波瀾不驚的模樣,馮楓對于他竟然也會緊張這件事感到有點新奇。曹瑞的小動作明顯比平常多,一會攏攏頭發,一會整整領口、擺弄擺弄袖扣……一雙白皙單薄的手忙個不停。
馮楓善意規勸:“挺好的,小曹。妝發造型都很完美,放心吧。楊導喜歡國風,你這身裝扮應該對他的胃口。趙總讓你了解過他的履歷吧?”
曹瑞停下了擺弄袖扣的動作,無處安放的手遲疑着坐在身側,點了下頭:“趙總帶我看過楊導所有的電影作品,包括他的導演處女作。楊導的鏡頭語言很美,光線和構圖尤其精妙。看過之後,我就明白為什麽趙總強烈希望由他來執導《昙華戀》。”
馮楓頓時把心放回了肚子裏:“這就好。我還擔心你沒做準備,待會聊起來一無所知,那就适得其反了。看來是我外行了。趙總怎麽可能出這種纰漏。”
眼見曹瑞沒再多說,淡淡一笑宛如幽蘭初綻,無比優雅地擡起手攏了下垂落的發絲,露出精致小巧的耳廓。
馮楓也頓時明白,為什麽趙舒權非要用這個少年來演謝清允,甚至宣稱非他莫屬。
既然老板能夠說動梧桐影業的宋堯出面,這個角色應該是穩了。
不過也說不準。聽說飯局安排在中午是楊放導演的強烈要求。中午的飯局往往略顯倉促、不夠隆重,并且杜絕了後續活性安排的可能。導演如此要求,可能還是有點不情願的。
曹瑞忽然詢問:“馮姐,你剛才說,楊導喜歡國風是嗎?我們待會去的餐廳,不知有沒有琴?”
馮楓立刻醒悟:“我馬上聯系确認下。”
轉念又一想,說不定先一步前往餐廳的趙舒權已經想到這一點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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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座藏在翠竹掩映之中的小洋樓,位置卻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地段,便是趙舒權選定的私房菜館。
這家私房菜的口碑和價位在洛城都是頂尖的,通常需要提前半年以上預約排隊。而趙舒權恰巧是這間私房菜館的合夥人之一。
坐在餐館中唯一一張紫檀木餐桌上,舊式老建築的前後屋門對稱打開,餐廳便與室外環境融為一體。院中流水輕響,花草蔥郁,身在鬧市,恍如桃園。
趙舒權一邊跟宋堯閑聊,一邊暗中觀察楊放導演。導演端着公道杯慢慢品味茶香袅袅,惬意地輕輕點頭。
特意為他找來的五萬塊一兩的茶葉,要是不滿意還是有點頭疼的。
“楊導是行家,不知這茶怎麽樣?”趙舒權笑盈盈開口。
楊放導演“嗯”了一聲:“挺不錯的。沒猜錯的話,是正宗的武夷古樹茶?炮制手法也是正宗古法。十分難得啊。”
陪席的宋堯立刻接話:“老楊喜歡的話就帶點回去。放公司,你平常能喝,我也能用來招待客人。”
楊放稍作遲疑,還是同意了。趙舒權暗中丢給宋堯一個感謝的眼神。
楊導喜歡茶葉,圈裏盡人皆知。送他茶葉并不稀罕,但要不動聲色地讓他接下“想要帶資塞人進組”的資方送的茶葉,趙舒權還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這下子,茶葉的接收方是梧桐影業,楊導心裏沒什麽負擔,面子上也好看。而從不喝茶的宋堯,當然不會跟他搶這個份額。
像是為了緩解當場收禮的尴尬,楊放導演突兀地說了句:“咱們這位新人架子還挺大?”
趙舒權解釋:“曹瑞上午在公司有舞蹈課。吃飯的事決定得倉促,課程沒來得及取消,他上完課還要簡單洗漱、做個造型。要不然一身的汗,也挺倒胃口的不是。”
他早就在等導演問了。只有問了,才能不着痕跡地把曹瑞上課的事說出來。
宋堯和楊放都笑了,導演也如趙舒權所料被勾起了興趣:“舞蹈課嗎?挺好,對形體塑造和動作訓練都有好處。不過最要緊的還是演技吧?”
“我們給曹瑞安排了戲劇學院的旁聽,請了最好的表演老師,從理論、發聲、臺詞、肢體語言、演技特訓……全方位一對一特訓。按照原先說好的,一個月後試鏡,我覺得不會讓楊導失望的。”
說着,趙舒權拿出手機,将保存在手機中的那條短片打開,遞給楊放:“這段短片是上周我們在影視基地拍宣傳照時順便拍的,特意想請導演和宋總看看,提提意見。”
兩人好奇地湊在一處,看完了精心剪輯後的兩分鐘版本,面面相觑。
宋堯瞪大一雙小眯眯眼,語調頗有幾分誇張地驚呼:“怎麽不早點拿出來啊小趙?這簡直絕了!我做了那麽多古裝項目,沒一個比得上他的!老楊你說是不是?”
楊放冷靜許多,“嗯”了一聲算是應和,沒說話,眼中流露出的欣賞之情卻被趙舒權捕捉得一清二楚。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條短片的成片效果出乎意料得好,楊放和宋堯沒有理由無動于衷。片子雖然短,沒有臺詞也沒有對手戲,曹瑞的神态舉止、細微的表情、優雅的動作,都讓人看不出他是一個沒有表演經驗的素人。
其實趙舒權懷疑,穿着冕服走上皇宮大殿的那一刻,沉睡在曹瑞心底的記憶或許真的有些許浮動,才讓他如此真情流露。
楊放導演忽然指着定格後放大的局部畫面問趙舒權:“他這個眼淚,是真實情緒還是道具輔助?”
趙舒權明白導演問有沒有用眼藥水,笑着搖頭:“什麽都沒用。我也沒想到他會觸景生情,把自己代入進去了,拍完之後好長時間出不了戲呢。”
楊放若有所思,翻來覆去把短片看了四五遍,終于低聲自語:“如果這樣的話,那還是可以的……”
用不着趙舒權暗示,宋堯已經主動承擔起任務:“絕對可以,老楊!這還是沒學過表演、沒做準備就有這個資質,說明這孩子是真的有天分。你不是最喜歡調|教有天分的新人?總說戲劇學院教出來的都是一個模樣,給你個真素人你怎麽就不願意了?”
楊放沒有回應,眼睛仍然落在視頻畫面上,神情卻明顯變了,眉頭松開不再緊繃,眼神也緩和許多。
趙舒權不動聲色看在眼裏,指節習慣性輕敲桌面,計算着給導演最後一把推動力的時機。
悠揚的古琴聲在此時悄然響起,淡淡傳入三人耳中。
楊放導演倏地扭頭看向屋外:“誰在彈琴?這曲子質感好古樸。”
宋堯則是第一時間看向趙舒權,用眼神詢問是不是他安排的。
趙舒權小幅搖頭。他确實沒有安排,但私房菜館的确有一床上好的古琴,就放在門廳一隅,卻鮮少有人識貨,也少有人能夠奏響。
他知道此刻是誰在彈琴。
七弦古琴是非常古老的樂器,尤其在衛朝盛行。世家公卿、文人雅士,皆以琴藝高超為榮。趙舒權琴藝不差,更因為帶着後世的琴曲穿越回去,一度備受追捧。
衛景帝的琴藝自然也不差。趙舒權前世與衛景帝在一起十多年,經常撫琴互娛,一下就能聽出曹瑞的彈奏習慣。
更何況此刻他彈奏的這首曲子,是前世自己做給他的。
琴曲很短,大約只有尋常曲譜的一半長度。只因趙舒權其實并不精通樂理,費盡心血做出一首短曲已是能力極限。而這首曲子也因為摻雜了許多個人喜好,與當時衛朝流行的曲風格格不入。
但衛景帝很喜歡,經常反複彈奏,多年也未曾厭棄。即便後來兩人龃龉不斷,趙舒權聽自己安插在皇帝身邊的眼線報告說,皇帝時常獨自撫琴,反複彈奏這支自己獻給他的曲子。
此刻趙舒權必須狠狠掐着自己掌心,才能讓自己看在宋堯和楊放眼中仍然保持着風度翩翩的得體形象。要是沒有這兩人在,他估計早就嚎啕大哭了。
一曲終了,無人打擾。楊放導演遲了片刻回過神來,眼中滿是驚豔:“堪比當世名家!難怪這間館子要排隊半年以上。”
趙舒權扯動因為克制情緒而變得僵硬的面部肌肉,笑得有點艱難:“不如大夥一塊去見見琴師?”
楊放欣然起身,宋堯也莫名跟上。趙舒權帶着兩人來到一牆之隔的門廳,見曹瑞端坐在琴凳上,愛不釋手地輕輕撫摸棕紅色的古琴。馮楓和李鑒站在一旁,用驚豔無比的眼神看着他。
宋堯驚呼:“哎?這不是……”
曹瑞擡頭看見三人,立刻起身,優雅地彎腰作揖:“曹瑞獻醜了。希望不曾污了兩位貴客的耳。”
少年身形纖瘦,行禮過後直起身來,身姿挺拔如雪松,神情寧靜如秋水,氣質高貴如芍藥。一雙杏眼不卑不亢,既沒有谄媚也有沒有乞求,就那麽自然而然地看着人,便足以讓人願意為他心生憐惜。
楊放問少年:“剛才的曲子是你彈的?曲名是什麽?我好像沒聽過這首琴曲。”
楊放喜愛國學,本身也會彈奏古琴。曹瑞微微欠身行禮,又是優雅到無可挑剔的動作,讓門外漢宋堯看得一愣一愣的。
“這首琴曲并無名字,是盤亘在我心中的一首曲子。或許是我從前學過的,但已然記不清前因後果。”
曹瑞沒有明面提及自己失憶的事,楊放和宋堯也沒有想到。趙舒權忽然“啪啪”鼓掌,将衆人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他沒有再提選角的事,只是提議:“飯菜準備得差不多了。既然咱們人也到齊了,那就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