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酸檸
酸檸
“女士們、先生們，我們的飛機已經抵達京港國際機場。再次感謝您選乘本次班機，願您京港之旅愉快，我們下次旅途再會！”
機艙廣播裏傳來空乘小姐甜美的告別聲。餘幼汐微勾唇角，京港是她的出生地，如今她已然成了漂洋過海歸來的旅人。
下飛機經過空橋，她側身看向玻璃外的夜景，看不清，有的只是撲面而來的陌生感，心中緊張的情緒漸漸升騰。
托運的行李轉盤前，人群慢慢聚攏，焦急等待放行李，餘幼汐也在旁等行李。
過了幾分鐘以後，總算放出了第一個行李箱，周圍的人群又往前湊緊了些。
這次回國，她打算長期留在國內工作。除了在紐約常用的行李箱，還買了一個超大號行李箱。箱子塞得滿滿的，非常沉重。
站在轉盤的男工作人員，見她一人有兩個行李箱，善意地上前幫她把大號行李箱，提到推車上。提起的那一瞬間，他的表情略微有些猙獰。
餘幼汐面含歉意，和工作人員道謝。
推着行李車，沿着通道走到接機口，沒有看到黎家來接她的司機。
上飛機前通話，秦婉柔說要跟着家庭司機一起來接她。旅途中間需要轉機，可能會格外耽誤不少時間，她堅持說不用。
正猶豫要不要打電話問問秦婉柔，接到了她打來的電話。
“柔姨……是的，我下飛機了。”餘幼汐凝神專注地聽着電話，到達大廳裏面播音和人群聲音不斷，她身上有着異客遠道而來的緊張，還有肉眼可見的拘謹。
“汐汐啊，我剛才給小劉打電話，才知道黎晏自己開車去機場接你了，小劉讓他臨時派去送到京港來的陳叔叔了……”
餘幼汐聽着電話，當聽見說黎晏到機場來接她，腳步猛然頓住。
黎晏來接她？
Advertisement
意識到這個可能，整個身體瞬間變得僵直，接機口人群的目光也使她感到芒刺在背。
“……好的，柔姨，我知道了。”
餘幼汐沒有說，她沒在接機口看見黎晏。
多年不見，可是她對黎晏依然很了解。以他的性格，絕對不會站在擁擠的人群中，耐着性子等人。
于是推着車繞過護欄，在接機口前圍了幾層的大波人群後面，目光睃巡記憶中的颀長身影。
來來回回看了幾遍，也沒有看到黎晏。餘幼汐不由嘆息了一聲，不是失望地嘆息，反而像是松了口氣。
她不着急見到他，甚至希望回京港以後，越晚見到他越好。她還沒有做好與他相見的準備。
這時，手機恰巧響了，屏幕上顯示了一個陌生的手機號碼。
呼吸下意識一滞，直覺這通電話來自萦繞在心口的那個人。
接通電話，聽筒傳來電流滋滋的聲音，對面沒有講話，背景音中同是忙碌喧鬧的機場，她輕“喂”一聲。
“回頭，我在你身後。”
黎晏的聲音緊接着傳入耳中，這麽多年他說話的語調不曾改變，一派漫不經心的散漫口吻。
餘幼汐握着手機，聽話地匆忙轉頭看向身後。
黎晏穿着一身雙排銀質飛機扣的黑色休閑西裝，出現在視野的中心。
亞麻白垂感襯衣和同色系西服褲，黑色手工皮鞋，将他的氣質襯托得更加英氣逼人，同時不失慵懶和優雅的風度。
沒錯，是黎晏。即便三年前逐漸接手家裏的生意，但他始終都是這樣的個人穿衣風格，慵懶松散，追求随意舒适。
與那些衣裝革履筆挺的同輩子弟不同，他身上那股玩世不恭的痞氣，一直都不曾消失。這是優渥融洽的家庭環境，給予他将人間當成游戲場的底氣，輕傲清貴自然也成為了是他的底色。
黎晏單手擎着手機，給她打電話，另一手悠閑地插在西褲口袋，那張英隽出衆的臉龐，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
站在原地的餘幼汐，握着手機在耳邊，緘默了片刻以後，輕柔應道：“我看到你了，哥。”
清秀精致的臉蛋，眼角眉梢揚起明亮的笑意，唇邊也露出溫柔得體的笑容。
推着行李車，餘幼汐加快腳步走到黎晏的面前，微笑着再喊他“哥”。
在叫黎晏，也好似在提醒自己什麽。
黎晏挑了下眉，沖她點了點頭，伸出手幫她推行李車。他就算推着行李車，也有着不可一世的矜傲。在機場川流不息的人流中，分外轶群惹眼。
餘幼汐跟上身邊人的步伐，柔聲客氣解釋道：“抱歉，讓你久等了，取行李的時候……耽誤了會時間。”
黎晏不緊不慢回她，講話疏懶散漫：“沒等，我剛到。”
餘幼汐在心裏松了口氣，多年不見突然見面尴尬又拘謹，而她對他更多了一層客氣，黎晏也對她有着赫然的疏離。
專注和黎晏講話，餘幼汐沒有留意到右側急匆匆的行人，肩膀被經過的那人倏地碰了一下，人也不禁往前踉跄了兩步。
她本能地想要伸手扶住旁邊的行李車。手還沒觸碰上，一只強勁有力的手臂已經攬過她的右肩，将她整個人穩穩地扶住。
黎晏及時出手将她擁在臂彎，她才得以站穩。等到她站穩以後，他自然地收回自己的手臂，沉聲提醒她注意。
“走路當心。”
餘幼汐神情有片刻的恍惚，當年在北津中學讀書的時候，秦婉柔不放心她一個人，耳提面命叮囑黎晏，放學後等她一起到學校門口坐車回家。
經常走在路上，被奔跑着着急回家的同學不小心撞到，黎晏也會扶住她，提醒她“走路當心”。
“……謝謝。”她喃喃說道，身體也稍微拉開适當的距離。
剛才他們的身體貼在一起，太近了。
黎晏開的車是庫裏南Black Badge，深邃幽黑的車身在夜色中更顯神秘優雅。黎晏随手按了解鎖，車燈立即盈盈閃爍，飛天女神在夜幕中緩緩升起，無言訴說着車主的顯赫矜貴。
餘幼汐跟着黎晏走到車後，看見他按了尾箱的按鈕，尾箱門緩緩擡起，他擡手就要提起她最重的那個行李箱。
“我的行李有點重……”
餘幼汐連忙出聲提醒他，讓他幫忙擡這麽沉重的行李推車，她着急的語氣中含着歉意，還有發自內心的愧疚。
她的腦海中浮現轉盤處的機場小哥痛苦的神情，伸手要和他一起提行李箱。
黎晏喉嚨逸出半分輕笑，幽黑似墨的眼眸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你先上車。”
餘幼汐只能應聲說好，離開車子尾部，走到前面上車。
走到前後車門中間，突然想到最近經常和柔姨通電話，過程中零星聽到一兩句話，黎晏最近身邊有了新女友。
之前和同學幾人一同出游，瑪麗莎同她和另外一個女孩抱怨，有女生搭她男友的便車，不僅坐在副駕，還留下了她的長卷發，為此她和她的西班牙男友大吵一架。
猶豫之下，餘幼汐後退半步到後座車門，打開車門，坐到車後座，等黎晏放完行李上車。
黎晏放好行李，踱步走到駕駛車門，拉開車門坐進來。薄眼皮微掀，瞥了眼副駕駛，空的，沒人坐。順着餘光看向副駕駛後的座位，果然見餘幼汐坐在那裏，正襟危坐，低頭看手機。
餘幼汐正給在亞利桑那州療養的姑姑發落地消息，聽見前面傳來一聲略含寒意的冷嗤：“我從來不給人當司機。”
熟悉的懶洋洋語調，慢條斯理的不屑口氣，比直接的譏諷聽起來還要嚴肅，有着不怒自威的震懾。
黎晏伸手揿了左側的啓動按鈕，手搭在方向盤上，但沒有要走的意思。
餘幼汐內心輕顫，遲疑地說出自己的顧慮：“我……擔心你女友吃醋。”
前座的人這次似乎哼笑了聲，眼眸稍擡了擡，通過後視鏡看向後座的她。
這對于開車的人來說，應該是個習以為常的動作，畢竟系了安全帶轉身不方便，但是黎晏的這個動作，讓餘幼汐感覺，他們已經不是曾經親密的兄妹關系，而是疏遠冷淡的陌生人。
沒有血緣關系，曾經多麽親密的兄弟姐妹，長大後多年未見，是不是都難免淪為陌生人。
“放心，你嫂子不吃自家妹妹的醋。”
黎晏漫不經心的口吻，從前面傳入耳中。
餘幼汐的心口瞬間哽住，她忙應了聲：“是我想多了……”
開車門下車，這期間腦袋裏亂的像團麻。落腳走在車外，夜晚冷風拂面，才拉回一點思緒。
她選擇樂觀地安慰自己，原來他還是認她這個妹妹的。
重新坐到副駕駛，側身扣安全帶的時候，餘幼汐不經意看見，中央扶手杯架中露出的一截阿瑪尼唇膏，大約是女生用過之後，随手擱在右側的杯托裏面。
眼神在邊緣不小心絆了一下，然後就看到杯托裏面，還有瓶身矮些的YSL鴉/片女士香水。
這些應該都是黎晏女友的，日常順手落在他車上。
頓時像被灼燒的火焰燙到，餘幼汐忙移開視線。
她的心慌來得有些莫名，握着手機的手指好像被凍僵了，動起來十分生硬。
車子彙入夜色和霓虹燈光纏揉的風景中，彼此都沒有話要和對方說，車內安靜無聲。
加之勞斯萊斯致力于打造世界上最安靜的車，頂級昂貴的隔音設計，車門一關，外面吵鬧的世界都被隔開在外，更加有如坐針氈的感覺。
幸好中途秦婉柔給黎晏打電話，問他有沒有接到人，又埋怨他臨時有變，不及時通知她，弄得她以為還是小劉開車到機場，把他念叨了一頓。
黎晏好笑道：“人給您接到，不就行了？”
餘幼汐沒有留意聽秦婉柔回答的話，因為手機屏幕亮起，收到姑姑剛發來的消息。
——不要忘了，你回國前答應我的事情。
餘幼汐望着聊天界面，苦澀地勾了勾唇角。
她的心境早已面目全非，黎晏卻依然有着游戲人間的坦然自若。
姑姑的擔心和提醒，純屬多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