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受傷了
我受傷了
秦昭序定的是2號網球館,标準賽事面積尺寸,場內新風恒溫,配備獨立專用的淋浴房、更衣室和前廳休息區。
溫寧安走出更衣室隔間,全身上下,從網球裙到運動鞋,清一色幹淨的白。
她對鏡梳高馬尾,箍速幹發帶,優越的面部骨相明媚精致。
陳宥薇從另個隔間出來,站到溫寧安身邊,整理衣領褶皺:“我好了,先出去熱身。”
“好的,我也馬上來。”
陳宥薇當慣領導,聞言輕颔首,仿佛在說“已閱”。不經意流露出的上位者姿态,與秦昭序莫名相似。
臨走前,陳宥薇望向鏡中的溫寧安,誇一句,“你穿白色很好看。”
溫寧安淺笑,說謝謝。更衣室安靜下來,她手肘支在桌面,掌心捧雙頰,忽然想起一些過往。
童年時光,除卻大提琴,還要上網球課。母親平日寵她慣她,在學習方面絲毫不含糊,要求嚴格,全程監督。
教練是位退役職業選手,把她當比賽苗子加練。與教練對拉幾回合,她便想偷懶休息,握拍柄滿場找母親,朝母親眼神撒嬌。
平日行之有效的招數,在球場毫無用處。母親雙手抱胸,搖了搖頭。
小寧安嘴一撅,萬分委屈,又很乖地同教練說“繼續”。
服裝也由母親一手包辦。母親給她搭配的網球裙裝,大多以白色為主,說她穿白色好看。可溫寧安起初并不喜歡。
打網球出汗多,淺色不耐髒,溫寧安難以忍受衣物顯出汗漬痕跡。
後來有一回,意外看了四大滿貫之一的溫布爾登網球公開賽,綠蔭場上,所有選手都被要求穿白色,對拉對抗優雅激烈,她瞬間聽從母親,接納白色裙裝。
Advertisement
昨日種種,譬如一場夢。
更衣室,溫寧安輕拍臉頰,拿好毛巾和護腕,起身離開。一出門,就在前廳遇見抽煙回來的秦昭序,他周身攜帶室外冷氣,溫寧安不自覺地後退小半步。
秦昭序眉頭蹙起又松開。
他肆無忌憚地打量溫寧安,“怎麽是和宥開一道來的。”
溫寧安:“他約我打網球。”
秦昭序面無表情,又問:“你們在約會?”
“我沒有必要向你報告。”溫寧安時刻記得,秦昭序說的那句,關系恢複到之前。
“随便問問,不想說就算了。”秦昭序嘴角勾起,不以為意地進男更衣間。
場館內,周澤杭與陳宥薇已經開打,網球起落,碰撞硬板地面,充滿力道的啪嗒聲,回旋于鋼架結構館頂。
溫寧安在旁觀戰,視線随小球來回移動。
陳宥開走過來,遞給溫寧安一瓶水,順勢坐她身旁。
陳宥開交過不少女朋友,有充足且模式化的哄人開心的經驗。
他找話題聊天,繪聲繪色描述自己如何求爺爺還車鑰匙,又講到上回,同樣在這家網球場被虐到自閉的糗事。
溫寧安果然被逗笑。
秦昭序一進館,就見到這幅相談甚歡的場景。
“聊什麽,這麽開心。”他走到邊場,先看溫寧安。
“昭序哥,正提到你呢,”陳宥開轉頭打招呼,“ 說上次在球場,你和我姐一條心,故意虐我。”
“誰要虐你。”穿運動裝的秦昭序,微挑眉時,有種不守規矩的痞壞感。
他開包取拍子,邊道:“我很盡力放水了,你技術太菜。”
“禁止人身攻擊啊昭序哥,我今天請了後援。”陳宥開說着,忽然“哎”了一聲,“你和寧安的球拍一樣,高手都愛同款嗎?”
秦昭序聞言,下意識看向溫寧安的運動包。
溫寧安做了相同動作。
兩人球拍均是費德勒同款的Wilson RF97系列,全黑碳素鋼身,只參數不同,秦昭序的是315G,溫寧安那把輕一些。
“很巧。”秦昭序笑了笑,“那來一局?”
周澤杭與陳宥薇滿身大汗下場,就聽到這句。陳宥薇自然而然地交代秦昭序,讓他收着點力,小姑娘的體力不能跟他比。
像是女朋友在交代男朋友。
溫寧安有點任性道:“不需要讓。”意識到自己的話有點突兀,便找補,“我技術很好的。”
說完,溫寧安便要上場,被陳宥開拉住手腕。她回頭,陳宥開很快松開,“你左手護腕還沒拿。”
“哦,好的。”
溫寧安低頭戴護腕向前走,身後秦昭序的聲音帶着挑釁,“既然技術好,那你好好發揮,我沒打算讓。”
-
周澤杭灌下大半瓶礦泉水,圍觀秦昭序和溫寧安打球。秦昭序的正手擊球動作,一如既往出色,對速度、落點、旋轉把控絕對精準。
目光落向溫寧安,這小姑娘,也很生猛啊,能與火力全開的秦昭序有來有回。
周澤杭起初看得津津有味,越看越不對勁。溫寧安的爆發力強,續航能力出奇的短。握拍的右手顯然開始力不從心,有些招架不住秦昭序的攻勢。
但她倔着不露怯,每一拍,都使出全力揮出去。
秦昭序人在場上,只當溫寧安打累了,便稍稍放松些力道,大體依然維持進攻姿态。
而場外的周澤杭看得清清楚楚,溫寧安的右手手腕有問題。
扭到了?或者有舊傷?
無論哪種,都該喊停。
還沒來得及中斷進程,秦昭序又新發出一個速度快、攻擊性強的平擊球。發出瞬間他有點後悔,應該再減些力道。
溫寧安向前墊步,揮球拍,網球直直撞擊在網面,巨大的沖擊力反向傳導到手腕,如挨悶棍敲擊,鑽心疼痛電光石火延伸到心髒。
啪的鈍響,随溫寧安一記痛苦叫聲,網球拍落到地面。
秦昭序怔住,随即懊惱地跑過去。
早看出不妥的周澤杭快一步抵達,幫溫寧安撿起球拍,問:“你手腕是不是有傷?”
溫寧安下意識将手藏背後,這是逃避動作,她不想讓人知道。
周澤杭了然。
陳宥開在洗手間,秦昭序和陳宥薇陸續過來。溫寧安後背冷汗涔涔,盡量t控制手不發抖,“好像扭到手腕了,你們繼續,我去休息。”
“護腕摘下,我看一看。”秦昭序說。
“真的沒事,我塗點膏藥就好。”
秦昭序一晚上的躁郁,在此刻消失無影。他到底在幹嘛,為了無端飛醋,和小姑娘在球場較勁,他是不是有毛病。
眼看秦昭序一副非檢查不可的架勢,周澤杭打圓場,“哎,我包裏有冰敷貼和消腫噴霧,寧安,跟我來。”
秦昭序看周澤杭一眼。
溫寧安随周澤杭去前廳,秦昭序也想跟上,被陳宥薇叫住,她已經觀察秦昭序好一會兒。
“昭序,剛才打球,為什麽對小姑娘那麽大火氣?”陳宥薇望向遠去的兩道背影,“她哪裏得罪過你?”
“沒有。”秦昭序的腦海,不斷回播溫寧安丢失球拍的痛苦表情,“怪我沒控制好力道,以為她能接住。”
-
前廳休息室,周澤杭給溫寧安懷裏塞藥膏。
他小時候常給愛滑雪的兩位北城好友送藥,時間一長,變成跌打損傷救助專業戶,買雲南白藥比買牙膏還勤快。
溫寧安坐在椅子上,手搭護腕邊緣,猶猶豫豫沒摘下。
周澤杭不動聲色收回目光,他确認了之前的想法,溫寧安手腕确實有舊傷。
“我大概能講廢話纏住他們五分鐘,這點時間,夠你處理嗎?”
溫寧安詫異擡眸。
周澤杭嘿嘿一笑,像個活潑大男孩,“人都有不想說的事情,我好奇心不強,放心吧。”
溫寧安懂了他的體貼,也跟着笑,“謝謝。”
周澤杭如他所言,不知講了什麽,把其他三人拖在場館沒過來。
溫寧安脫下護腕,右手內腕中央,躺着一條細長疤痕。經過兩次激光手術,其實變得很淡很淺,若不注意,根本看不出來。
膏藥貼手腕,疤痕被完全遮擋,擡起手臂,聞到一陣清濃的中藥味。
不一會兒,其餘人一起來到休息區,溫寧安趁此機會,提出先告辭。
“行,我送你回家。”陳宥開道。
他帶來的人,他負責送回,天經地義,在場沒人有異議。
唯獨秦昭序,喉結滾動,不知咽下了哪一句,他并沒資格說的話。
-
回到長喜街道,正好九點半,樓下楊成瀾奶奶已經睡了。
溫寧安輕手輕腳進浴室,洗完換一身居家服,走到客廳,抱抱伊布,并向它告狀:“我受傷了。”
伊布歪頭,沒聽懂。
溫寧安撕下手腕膏藥,示意道:“這裏。”
伊布立刻站起身,如臨大敵地看看溫寧安,又看看她手腕,急得原地打轉。
溫寧安被它晃得眼暈,一把按住,“已經沒事啦。”
薩摩耶将信将疑,頭湊到溫寧安手腕,鼻翼翕動,跟警犬似的搜聞半天,沒有異常,這才放心坐下。
“當時真的好疼啊,”溫寧安捧着狗臉,“秦昭序是壞蛋,你說對嗎?”
伊布在她魔爪下被迫點頭,像臺運行中的油田磕頭機,緩緩,慢慢,機械規律。
溫寧安笑了下,起身,進廚房倒一杯水。咽下小半口,玄關陡然傳來輕弱的叩門聲。那麽小心翼翼,仿佛怕驚擾誰。
就聽見秦昭序問——
“溫寧安,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