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第7章
第 7 章
馮女士安坐在後座,口中說着自己的情史,坐在副駕的吳蔚看向司機,司機似乎司空見慣,面不改色的發動了引擎,邁巴赫低調而憋屈在車流中緩慢行進。
白雲寺距離海市七十三公裏,正常過去只需要兩個多小時,今天似乎格外的堵,他們到達山腳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幸好白雲山有修道,車子可以直接開到半山腰。
白雲寺始建于萬歷四十八年,原本只是間小廟,幾經戰火反而養得香火旺盛,吳蔚其實也沒來過白雲寺,上述都是山門前石碑上刻的。沿着三層臺階,吳蔚扶着馮女士終于看見了青磚外牆,不用進到裏面去,就能聽見吵吵嚷嚷的人聲。
馮女士想到自己要和別人擠來擠去的,不禁一陣惡寒,該早些找人通知和尚清場的,她一邊後悔着,一邊走到旁邊的素齋館坐下,給吳蔚點了杯水喝,說道:“那個誰……你先進去看看,我在這裏歇會兒,等人少了後你出來接我。”
天氣确實熱,吳蔚将冰水一飲而盡,放下空杯子,在馮女士略顯詫異的眼光中,向着雕梁畫棟的傳統兩進大院走去。
一進院門,左邊就是一口許願井,許多青年女子正圍聚着灑出撒硬幣,數條漂亮的銀色抛物線落入井底,而右邊則是一座放生池,池中的老烏龜正舒坦的趴在大湖石上,伸着脖子享受着正午陽光。而大殿坐南向北,正位居中,頗有氣勢。
吳蔚順手摸了一下牆體的青磚,比較新,應該重新砌過沒有兩年。
殿前廣場上的熙熙攘攘,人們都是摩肩接踵的,吳蔚就像一滴水走進大海,連漣漪都沒有惹起。人是如此的多,陽光是如此充沛,安全得讓吳蔚都懷疑她是多此一舉了,無但這不足以打消她的疑慮,吳蔚揉了揉眼睛,仔細觀察起寺裏衆生相。
頭頂戒疤的知客僧手持佛珠笑眯眯回答胖大嬸關于開光的問題,一對背着包的小情侶交頭接耳的看來看去,而其餘的香客都是孕婦,這應該有些傳聞之類的,吳蔚往最嘈雜的地方走去,那些排着隊的孕婦應該能為她解疑。
“杏子,你放心,廠裏的姐妹都說家廟特別特別的靈,凡是來這個菩薩面前拜過的,全都生了男娃。”穿着綠紗裙的女人大聲說話,她的身邊正是一個年紀不大的孕婦。
“姐,我信你,要不然我也不能挺着肚子來,可我還是擔心吶,家裏已經兩個女娃了,我們去看過,這回肚子揣的還是個女娃,年節的時候我哪有臉回去,讓十裏八村看笑話。”杏子說着就淌了淚,紅腫的眼睛變得更加紅腫。
綠紗裙感同身受的嘆了口氣,扯出一個笑臉:“這廟靈得很,揣的是女娃,生出來也能變得男娃。”
吳蔚看見杏子略顯蠟黃的臉上染上幸福的霞紅,很美,可她就只是沉默的聽着,花就能綻放幾天,卻開得病态,但不相幹的人怎麽有資格去指責呢?那些把她們變成這模樣的歲月,從來沒有人拯救過。
吳蔚盯着杏子看,把杏子看得渾身發毛,跟綠紗裙換了一個位置。
随着下午的到來,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吳蔚本來排在的隊尾,此刻也能摸到大殿的門框,她仗着自己的身高,踮起腳尖一望,終于看見殿中的場景,蒲團上跪着一個孕婦,虔誠的搖着手中的簽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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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叽。”
一只簽出了簽筒,孕婦連忙拿起地上的簽,起身走到大殿門口找和尚解簽,和尚說了些吉利話,孕婦高高興興地掏出一把零錢放進了功德箱。
她笑着往外走,路過了吳蔚身邊,吳蔚皺起了眉頭,
太輕了,她太輕了,孕婦嬌小的身軀上肚子高高聳起,因為腰酸動作顯得笨拙,和其他孕婦沒什麽兩樣,盡管步履沉重,可她映在吳蔚的眼裏,就是太輕了,好像只剩下一個人的重量。
絕對是有問題,吳蔚從隊伍中出來,若無其事的一步步往後退,目光卻留在了前排她前面的杏子身上,剛剛那個孕婦也路過了杏子,她扮作做了孕婦樣子,又混進了孕婦堆裏,肯定是對孕婦有企圖,然而她路過了就是路過了,杏子還沒任何變化。
隊伍正好輪到杏子,她扶着自己的腰邁過高大的門檻,走到神位前跪下,重重的磕了一個頭。
杏子的重量在慢慢變輕。
吳蔚擡眼向上望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神位上不是佛,不是菩薩,不是羅漢,不是泥塑的神靈,而是一個活生生的邪異存在。它渾身長着蓮蓬一般的洞,那些密密麻麻的孔洞随着它的呼吸一縮一張。
吳蔚強忍住喉嚨裏的不适,将自己的眼睛固定在它身上。她的視力太好,甚至可以發現它身上有些蓮蓬洞被黑色分泌物堵住了,這拜的不是佛,這拜的是邪神。
邪神困居高臺,在杏子搖簽時,它極力掙紮,想從什麽東西裏出來,當簽落到地上,它也終于伸出兩個肢節,穿透杏子的肚皮,攪動着羊水,而杏子絲毫沒有察覺。
吳蔚終于明白剛才的孕婦為何會那麽輕,胎兒已經被食用了。
這時,高臺上它似乎感到了什麽,停下自己的肢節,朝吳蔚看了過來。
這不符合接觸邏輯。
吳蔚屏住呼吸,過往的經驗在它面前都成了廢紙一張,她将目光漸漸從神位上移開,像是好奇的游客那樣打量着雕龍繪鳳的大殿。
大殿經過幾次翻新,但整體結構仍是古色古香的。焚煙缭繞,蒲團上的杏子雙手合十,虔誠的閉着眼睛,殿門敞開,陽光穿過木頭縫隙灑到她身上,彷佛沐浴着斑斑駁駁的光輝,獻祭一般的純潔無辜。
吳蔚向牆邊走去,躲在了熙熙攘攘之後。按照杏子姐妹的對話,白雲寺的靈驗,尤其是在生子方面的靈驗,在海市的孕婦群體中聲名遠播。誰散播的言論,她不清楚,或許是這廟裏的和尚,或許不是這廟裏的和尚,但這白雲寺裏供養着邪異,她不相信這些日夜在廟裏的和尚會不知情。
吳蔚借着人群的遮掩觀察着和尚們,慈眉善目的和尚們正齊齊盯着杏子,轉念珠的轉念珠,敲木魚的敲木魚,誦佛經的誦佛經,禪意盎然的聲音漸漸彙聚成一陣鼓點,暗藏着足以令人失控的急促。
位上的它,節肢劃動,是不可名狀的節奏。
晦暗不明的低語似乎在嘗試穿透無形的屏障,吳蔚迅速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小指塞住耳道,她沒有聽見低語,卻感受到了聲音震動的力量,那是她不可承受的。
回去!內心的恐懼在尖叫着。
吳蔚睜大雙眼,蒲團上的杏子,翹首排隊的孕婦,她怎麽能回去?
至少現在不能回去,後背和雙臂緊貼牆壁,吳蔚将緩緩小指撤離了耳道,那一瞬間,她面目扭曲,暴露在無處可逃的恐懼當中。
聽不見的是最可怕的。
吳蔚解開西裝外套,用牙咬着襯衫撕下兩個布條,揉成小團塞進了耳朵裏。随着血液解凍,知覺漸漸恢複,她活動了下手腕腳腕,朝着山門笑了一下,很久沒有這樣動手了,想想還有些小緊張。
“南無那啰謹墀,醯利摩诃皤哆沙咩,薩婆阿他豆輸朋……”
大殿內祥和安靜,左右僧侶肅立合掌,口中念念有詞,杏子略顯粗糙的皮膚都蒙上一層光澤,如果真有西方佛國當如是矣。
吳蔚撥開面前的人群,沿着中道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香案前。
“阿彌陀佛,施主在佛前還須恭敬些。”披着赤色袈裟的白眉和尚擡眼看向她,敬佛有講究,進殿要沿左右兩側,不能行走正中央。
吳蔚聽不清和尚的話,也不願意去聽,她面無表情的伸出手,一下子掀翻了香案,香灰漫布空中,吳蔚嗆得咳嗽一聲,手裏卻沒停頓,拎起長案就向銅佛像重重砸去。
咔嚓一聲,長案斷成了兩截。
衆和尚目瞪口呆,人群更是鴉雀無聲,跪在蒲團上的杏子是離得最近的人,她吓得腰腿失力,身子不堪重負的向後仰去,節肢卻正好從肚子裏滑出來。
“小心。”吳蔚扶住了她。
雙目正好相對,吳蔚的眼睛漆黑如涼夜,可杏子卻像是被燙着了一般,匆忙移開了視線。
“天娘喲,這娃看起來挺斯文的,怎麽力氣這麽大!”
人們從震驚中回過神,交頭接耳的議論着,大殿嘈雜得像是炸開了鍋。殿門附近的綠紗裙後怕得直拍胸口,小步跑過來拉住杏子的手就走了,連句話都沒有說。
杏子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吳蔚揉了揉眼睛,她可能管不了明天繼續來的人,但今天在她面前的這些,能救一個算一個吧……
白眉老和尚憂心忡忡的望向佛像,手裏快速轉動念珠,臉上褶皺的紋路都寫着慈悲。
“佛都被砸了,大師居然沒生氣,真是得道高僧啊。”
“唉,真是該下地獄的誰也救不出來,住持大師菩薩心腸,好言勸過一次,結果呢,冥頑不靈。”
“別這樣說,世間愚癡可憐之人衆多,這人只是沒有慧根罷了。”
老和尚什麽都不做,有人卻為他口出惡言,吳蔚冷笑了一下,餘光瞥向那尊銅佛像,神位上的它沒有動,一個節肢懶洋洋的敲着地面,像是在看什麽好戲。
吳蔚拍了拍衣服,挑釁地看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