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風雨難平
第一章--風雨難平
望着陰霾的天空,柳泊舟端着托盤走在蕭條的長廊裏,過長的浏海蓋住他大半張臉,略顯蒼白的薄唇呵出霧氣,在冷冽的空氣中消散無蹤。
讨厭下雨的日子…雨聲淅瀝,他的呢喃微弱得幾不可聞。
空蕩蕩的皇爺府死氣沉沉,除了令人發悶的雨聲之外,再沒有其它聲響。
沒有一絲生氣。
柳泊舟抿唇,別過頭不再注視長廊外枯槁的梅樹。
偌大的皇爺府回蕩着他孤單的腳步聲,穿過數個回廊與轉角,柳泊舟終于走到钺硫貝房前,在茶水尚未冷卻前,将其送到他面前。
柳泊舟在桌前恭謹的垂手而立,然而對面的人筆不停、身不動、眼不擡…
目光始終沒有從面前成堆的文書卷軸中抽離。
他明明是敲過門,得到許可才進來的…
沒想到就從門口走到桌前這麽短的距離,對方立刻又忘了其它人的存在,那雙不知多久沒阖過眼的憔悴瞳孔,深深藏着悲痛的執念與破碎的理想,死寂卻又炙熱…
彷佛幽暗海底中獨自燃燒的火山。
總管離府前說的話,柳泊舟之前還不相信…沒想到皇爺真的一忙起來就什麽都不管了,沒人盯着就不會吃飯、不會休息、甚至喝水都會忘記…
怪不得總管非要有個人能留在府裏…式神只能等命令,根本沒辦法注意主人的狀況,當時要是真留皇爺一個人在府裏不知道會變成怎樣…柳泊舟想到就擔心。
「…皇爺,您休息一下,吃點東西好嗎?」
溫氏滅門案經過兩年,柳泊舟稍微長高了一點,也不再像以前那麽懼怕钺硫貝,他輕輕将托盤前推,溫和的勸道。
Advertisement
钺硫貝頓了頓,黝暗的目光遲疑的晃動,過了一小會才擡起頭,好像現在才聽到聲音…或者說聲音現在才傳進腦袋裏。
「…柳泊舟?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他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是因為太久沒出聲的緣故,柳泊舟露出苦笑。
剛剛敲門是白敲的嗎?您還有回我話呢。
「有一下子了,皇爺。」柳泊舟恭順的替钺硫貝沏茶,不用交代他就知道哪些是钺硫貝看過的文書,自動自發的替他收拾幹淨。
「…是嗎…」钺硫貝啜着發出清香的昙花茶,按着幹澀的雙目疲倦的說。
死寂的空間因為氤氲蒸氣與明亮燭光,增添幾許溫度,綿密雨絲的陰冷彷佛被隔絕在外,柳泊舟收拾完畢垂手侍立在側,等着收碗盤。
钺硫貝慢騰騰的将簡單的飯菜用完,柳泊舟不急躁不怠慢的端起托盤欲出房。
忽然一道驚天響雷劈下,本已稍緩的雨勢驟然加劇,天色漆黑狂風突生,靜悄悄的室內空氣突然凝結,兩人的動作似乎連帶跟着呼吸頓住。
暴風雨。
那個失去一切的夜晚随着雷雨聲,從兩人腦海深深封鎖的區塊裏被撈出來,猶如猛獸破閘而出,狠狠折磨撕齧啃咬他們的內心。
柳泊舟端着托盤臉色鐵青,全身都在發抖,推開房門卻遲遲無法邁步而出,額角冷汗涔涔滲下,腦海中無限輪回着溫氏滅門那日的場景。
钺硫貝面無表情端坐在原位,原先拿起的筆頓在紙上,墨色暈染開弄污了整張紙,而他卻恍若未見,波瀾不驚的瞳孔仍木然的瞪着筆尖,不知思緒飄向何處。
「……把門關上。」
過了半晌,钺硫貝深沉如海底的目光清明幾分,瞥向明顯不知所措的柳泊舟背影,冷聲吩咐。
柳泊舟并沒有被钺硫貝要求離開,事實上他也不願在此時獨處,正猶豫着要找些事做好留在這邊,對方正巧開口而且顯然是默許自己留下,心情頓時放松不少。
但他實在無事可幹,該收拾的都收了,要幫忙看文件實在做不到,閑着他又坐立不安而且會一直在意屋外雷雨聲,只好摸出懷中某個東西細細擦拭。
钺硫貝盯着紙卻老半天寫不出一個字,心煩意亂的目光移向坐在茶幾邊的柳泊舟,只見他小心翼翼的從一個歪歪醜醜、顯然出于自制的木盒子裏,取出幾個泥巴人細心保養,臉上露出傷心的笑容,沒有注意到钺硫貝的目光。
『這個是爹爹、這個是我、這個是泊舟哥哥、這個是姐姐、這個是皇爺!』
腦海中倏然閃過溫葵興高采烈的稚嫩笑臉、活潑可愛的話語…
钺硫貝眼神閃爍,目不轉睛的繼續盯着柳泊舟手上的泥巴人,思緒翻湧回憶躁動久久難平。
那幾個泥巴人上面都有或大或小的裂痕,不知道是否曾斷過被他拚上,雖然補得有些拙劣卻能看出極為用心,擦拭的動作輕柔猶如捧着珍寶。
柳泊舟花了很長的時間端詳每個泥巴人,确認再沒有一處不妥便滿意的放回盒中,抓出幾個精致且色彩缤紛的小沙包把玩。
钺硫貝只消一眼便認出那是溫昙情親手做的沙包,她制出的縫線他撫摸過幾百回,絕不可能認錯…
他無意識的摸着收在胸口的布囊,确認東西還在,心下安定不少,腦中憶起昔日在燦爛陽光下,溫昙情與小孩子們丢沙包來玩的場景。
「皇爺?您怎麽了?」柳泊舟驀然擡頭,看到钺硫貝奇怪的表情,疑惑的問。
「……你記不記得我去北方前,曾和你們一起丢沙包的孩子?」钺硫貝沉聲問。
「嗯,是個比葵大一點的男生…我忘記問他叫什麽名字了…皇爺您為什麽問這個?」
柳泊舟抓抓頭,疑惑的問。
以前皇爺府仆役衆多,時常有人出入,就算有幾個孩子跟着父母來府內也不足為奇,小孩子極易打成一片就算不知姓名也能玩得很開心,當時钺霁夜與钺雁翎停留的時間不算長,钺霁夜臨行前小孩子們又鬧得正歡,柳泊舟根本沒注意到钺雁翎是太子、更沒注意到钺霁夜是皇帝,事實上也跟他完全無關,沒留心實屬正常。
「……沒什麽。」钺硫貝微微啓唇,卻覺得沒有必要明說,便不提钺雁翎身分。
沒提到此事對他們不知幸還是不幸,曾經一起歡笑着玩沙包的钺雁翎和柳泊舟,在十二年後再次碰面卻已成了死敵…永遠無法回到往昔。
「皇爺,我最近常常夢到葵他們…您有夢見嗎?」
柳泊舟不知钺硫貝為何臉色深沉心事重重,努力找話題出來試圖讓氣氛和諧些。
誰知道不提還好,一說钺硫貝的臉色變得更差,柳泊舟愣住低頭不敢作聲。
溫家三口從沒有來自己夢裏,就算往事也沒有夢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從沒有去墓前看他們?還是在氣惱自己将要做的逆天行徑…或是怨沒能保護他們的自己?
就算是一句話、一個表情也好,為何什麽都沒有?難道看都不願看他一眼?
「…他們有說什麽嗎?」钺硫貝別過頭,陰郁神情愈發明顯,幽幽問道。
「……他們都要我好好照顧您。」柳泊舟聞言愣了愣,遲疑的看向钺硫貝,小心謹慎的輕語。
不知道是真的還假的,或許是他瞧自己臉色不對才這麽說。钺硫貝暗想。
一室寂靜,柳泊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麽,大氣都不敢吭一聲。
「……這樣啊。」钺硫貝不想追問剛才的話是真是假,淡淡回答。
「那些東西沒被燒掉?」見柳泊舟仍一副惶惶不安的樣子,钺硫貝随口問道。
「我在角落找到的,雖然有些破損髒污…不過都找齊了。」
柳泊舟珍惜的摸摸木盒裏的泥巴人,露出失而複得的喜悅表情。
「補得不怎麽樣。」钺硫貝冷哼,柳泊舟臉上一熱,尴尬的低頭。
「…但做得好。」钺硫貝小聲的呢喃着,柳泊舟驚訝的擡頭,對方冷淡的面容如昔…
柳泊舟不禁懷疑自己産生幻聽,茫然的盯着他看。
「儲物室裏有幾個比較堅實的盒子,之後去挑一個來換。」
钺硫貝斜睨柳泊舟手中那個彷佛随時會散開的簡陋盒子,語氣有些無奈的吩咐。
柳泊舟順從的點頭,講過這幾句話後钺硫貝不知為何心情平靜許多,拿起文書繼續辦公,室內依然寂靜氣氛卻不再陰郁,柳泊舟仰望外面的風雨,神情悵然。
暴風雨究竟什麽時候會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