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周倩
029 周倩
夏昭跑完最後一棒時,并沒有在終點線看到秦述。
和回到看臺時也沒有看到。
大家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打掃衛生了,夏昭溜到了最有可能知道秦述去向的馮子俊身邊:“秦述呢?”
馮子俊心說你都不知道我怎麽會知道,嘴上卻道:“不清楚,可能去交照片了?”
也不是不可能,夏昭想。
而且秦述只說跑完請自己和芒果汁,又沒有說是跑完的什麽時候……說不定是今天晚自習呢。
他不是會失約的人。
正這樣想着,蔣浩班裏的班長卻帶着幾個人慌慌張張跑了過來:“我們班的蔣浩和他玩得好的那幾個人都不見了,你們班的秦述在嗎?”
運動會這兩天亂,他一直提心吊膽注意着蔣浩的動向,生怕他惹事。
夏昭臉色一變:“蔣浩?”
秦述去了地下超市買芒果汁……地下超市和車庫在一起,有好幾個出口,其中一個通向宿舍後面沒監控的小花園……高一時候蔣浩就嘗試過在那裏堵她報複回來……
剎那間她腦海中删過無處想法,來不及多說便拔腿就跑:“我去小花園看看,要是一會兒不回來你們就去叫老師!”
馮子俊:“唉!你等等!”
別沖動,好歹那個防身的武器再去啊!!!
他看到了操場不遠處李青山的身影,頓時扔下了手。裏的掃把,學夏昭翻過看臺欄杆時還絆了一下:“老班!好像有人堵了秦述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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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昭趕到時,正巧看到秦述背對着自己,拎着一個人的衣領把他放倒。
小花園裏躺倒一片,唯一一個還站着的是秦述。夏昭還沒從這一幕的沖擊裏反應過來,就見對面沖出一個應該是放哨的人:“快走!有老師來了!”
地上東倒西歪的人艱難地爬了起來,想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秦述沒有理會這群如果跑出去十有八九會迎面碰上老師的蠢貨,撿起了自己沾了灰的書包。
剛才為了防止誤傷包裏脆弱的兩玻璃瓶芒果汁,他特意把書包扔到了一個松軟的土堆上。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似乎有些太整潔。他皺着眉把包上的土向身上擦了些,捂着腹部蹲在了地上,把臉埋在了膝頭。
被着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再次震驚到的夏昭:“……”
秦述剛才的動作那麽流暢,看不出腹部有受傷啊?
所以這是在……這是在……
她呆着臉,對上對面把想要跑的蔣浩等人堵回來的劉主任等老師,幹巴巴地打招呼:“……老師好。”
終于意識到夏昭存在的秦述僵住了。
“……我看到的就是蔣浩帶着那幾個人圍攻秦述。”
老劉辦公室裏,作為人證的夏昭面色坦蕩,毫不心虛。
雖然他們的圍攻似乎沒成功,但的确是圍攻了。
劉主任點點頭,對她比了個回去的手勢。夏昭假裝沒看懂,退到了牆根處和秦述肩并肩站着。
她覺得她不能走,畢竟細說起來她算半個當事人。
劉主任沒再管她,面沉如水地看向蔣浩:“原因呢?”
蔣浩滿身狼狽,衣服上還挂着從花池滾來的碎葉片:“是他先打我! ”
劉主任指了指他們一排五個:“他當着你們幾個的面打你?他傻啊?”
蔣浩漲紅了臉:“不是今天,是昨天中午。”
劉主任并沒有不信。
在秦述剛入學時他就隐約覺得這不是個多乖巧的學生,不過這快兩個月下來他也知道這不是個會主動找茬的學生。
他又看向秦述,不過語氣平和了許多:“原因呢?”
不少人都看到了昨天中午的事,因此隐瞞毫無必要,秦述很冷靜:“因為他嘴巴不幹不淨。”
劉主任看了一眼夏昭,想起了高一剛入學時候的事。
蔣浩也不是第一次犯這種毛病了。
只是高一那次他們剛入學,學校本就沒打算太計較他們班內的小範圍沖突,蔣浩家長那邊又率先道了歉,這次……
劉主任看了一眼後頭的三個班主任,腦袋都大了,對這群不省事的學生說:“來吧,挨個給家長打電話。”
這種涉及好幾個班的惡性/事件決定不能簡單揭過,不然其他學生怎麽想?
沒人願意動。
“打架時候挺上頭,打電話倒不敢了?”劉主任冷笑着指了指蔣浩,“你先來。”
後頭蔣浩的班主任清了清嗓子,尴尬開口:“……我剛接到消息就給蔣浩家長打電話了,讓其他學生打吧。”
她已經處理了太多關于蔣浩的事,養成了先給他家長打電話訴苦的習慣。
劉主任看向蔣浩身邊的從犯:“那你們幾個打,秦述最後。”
他又瞪了一眼夏昭:“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麽?”
夏昭仿佛長在了原地:“……我是受害者。”
劉主任想起昨天開幕式上她盛裝打扮的模樣,把所有事都串了起來。
後頭的李青山也明白了一切,嘆了一口氣開口:“我們班小孩就一個不好,就是太仗義,容易沖動。本來以為轉來的秦述夠乖巧,結果這一個多月也被班裏其他孩子同化了。”
另外兩個班主任:“……”
別以為我們聽不出來你是在明貶暗誇。
不過誰讓人家确實占理呢。
秦述默不作聲地站在原地。
雖說他讀初中時不怎麽安分,但還沒經歷過叫家長這件事。如果每件事都需要叫家長,那二中的老師根本不需要做別的事了。
他的确是沖動了,可是……
看了一眼不停絮叨的李青山,默不作聲聽着的劉主任和身邊的夏昭,他又覺得沖動沒什麽不好。
門口傳來敲擊聲,劉主任高聲說了句請進。其餘幾個人已經打完電話,秦述走上前去,卻在看清來人容貌時僵在了原地。
進來的是個女人。
她妝容精致,保養得很好,看起來根本不像在場任何一個學生的母親,可又确實是。
秦述放下剛剛拿起的話筒,不打算打電話了。
劉主任并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只冷淡地和來人打招呼:“蔣浩媽媽。”
從劉主任的表情裏,秦述判斷出他不清楚眼前這個人到底是誰。
也對,周倩可能會托人幫他辦轉學,可絕不會自己奔走——她絕不可能在外表現出自己是她的孩子。
或許幫他辦轉學的人也只以為他是周倩的親戚。
更糟糕的是,不是只有他一人認出了周倩。
秦述轉頭去看夏昭的反應。
夏昭從牆根不自覺地向前一步,有些不禮貌地盯着那張濃墨重彩到近乎傲慢的臉。
美麗永遠值得被記住,因此夏昭毫不費力地認出了這是誰——更何況這張臉和幾年前沒什麽不同,甚至比以前更漂亮。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麽高一時蔣浩分明被她氣得要死各種放狠話,對方的家長卻毫不追究。
可她心裏沒有什麽感激的情緒,只茫然想着,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夏昭第一次體會到世事無常的具體意味,下意識去看秦述。他的臉色很白,不是那種正常冷白的膚色,而是一種寂然的蒼白。
在聽見蔣浩垂頭喪氣地喊了一聲“媽”時,夏昭看到秦述更僵硬了。
她終于忍不住,拽住他的衣角把他拉回牆角,這擁擠的一隅此時竟顯得安全。
周倩目光淡淡掃過牆根的一群學生,似乎根本沒有認出這裏面有她熟悉也熟悉她的兩個孩子,只溫和聽着劉主任講前因後果。
只有李青山注意到了自己班裏兩個孩子的異狀,湊過來輕聲問:“怎麽了?”
秦述的嗓音有些幹澀:“……只是突然想起家長出差了。”
李青山默然。
真的是突然想起這件事嗎?
他低頭看了一眼,夏昭的手還捏着秦述的衣角,這動作在老師面前其實很不妥,可她仍舊沒放手,似乎察覺不到李青山的目光。
李青山沒有多問什麽,這兩個孩子的情緒此刻看起來太奇怪了。
最終他只安慰:“不會有什麽事。”
另一旁,周倩已經在劉主任的描述和蔣浩的插嘴中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是這樣的,”她客客氣氣,“今天的事,的确是我們蔣浩過分了些,但追本溯源,還是昨天這位秦同學先動的手。”
……我們蔣浩。
……秦同學。
夏昭感覺自己拽住秦述自己衣角的手有些顫抖。
周倩的偏袒因為客氣而披上了公平的假象:“同學之間口角之争難免,但直接動手實在不對,所以能不能先請這位同學道個歉呢?”
劉主任不喜歡周倩的口吻和先發制人,但這的确是秦述唯一可以指摘的地方。他只是說:“蔣浩帶人打群架的行為也很惡劣。”
劉主任不能表現出明顯的偏袒,李青山卻可以。他剛想開口說話,卻見夏昭上前一步:“那不應該是他先向我道歉嗎?”
她直直指着蔣浩,眼睛卻看向周倩:“追本溯源,不是他先對我出言不遜嗎?”
前四個字被她咬得格外清晰,像是某種諷刺的反擊。
蔣浩在周倩開口要求道歉時就揚眉吐氣,此時格外嚣張:“我憑什麽道歉啊?我又沒罵你,只是在誇你身材好。”
他滿懷惡意:“我誇你一句他就動手,你們是什麽關系啊?”
劉主任和李青山的臉都冷了下去,周倩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向後拉了一下蔣浩。
夏昭氣得發抖,不過攻擊性卻絲毫不弱:“照你這麽說,他們幾個對你鞍前馬後,又和你是什麽關系啊?!”
蔣浩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夏昭是在對他陰陽怪氣,捏緊了拳頭向前一步:“你別做賊心虛胡說八道!”
秦述側身擋在了夏昭面前,夏昭把他推開,不顧李青山的阻攔繼續說:“還有,你這種沒文化的人是不是覺得不帶髒字就不算說人壞話啊?”
她看着蔣浩和他身邊的周倩,惡狠狠地回擊:“你真的很沒有家教。”
當着家長的面說這話實在有些過分了,劉主任終于虎着臉制止在這場口舌之争裏占上風的夏昭:“行了。”
他已經想好了圓場的理由——剛剛蔣浩家長不是說同學之間口舌之争難免嗎,那就沒什麽好和夏昭計較的。
可夏昭情緒很不對,根本沒看出老劉站在她這一邊,哽咽着問:“我又沒說髒話,只是闡述事實,憑什麽不讓我說?”
她沒想哭,可眼淚卻克制不住地留下來:“分明是蔣浩犯的錯,憑什麽讓秦述道歉?”
如果對面是蔣浩的爸爸,她可能都不會那麽失态,可那分明是……
她想起小時候秦述因為戶口本上的真名被欺負的時候。
回到家裏,她偷偷問媽媽,為什麽秦述會有一個那樣的名字。
媽媽只說周阿姨要強,在家裏過得不如意,是個可憐人。
可秦述又有什麽錯?憑什麽她身為母親給自己的孩子起一個那麽不好的名字?她沒有想過秦述會因此受欺負嗎?
劉主任愣了。
他訓過夏昭很多次,卻是頭一次見她哭。她似乎也知道哭不好,強行壓抑着哭聲,壓到最後都變成了顫抖的抽泣。
老劉看着李青山和秦述一個不停安慰一個拿着自己桌上的紙巾盒給她遞紙,覺得自己也該做點什麽,可只憋出一句:“你哭什麽?”
語氣不太好——他語氣就沒好過。
夏昭咬住嘴唇,克制着連抽泣聲都不發出,可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老劉徹底沒辦法了,狠狠瞪了一眼發出不屑嗤聲的蔣浩,摸出手機給夏鳳延打電話。
“……你來哄哄你閨女。”他的底氣不那麽足,“一直哭。”
電話那頭的夏鳳國聞言有些焦急:“我馬上。”
周倩捏緊了手裏的包。
她不是很願意見到故人。
剛剛夏昭說蔣浩沒有家教,她其實并沒有生氣,因為這的确是事實。幼年喪母讓除蔣峰這個父親之外的所有親人都對蔣浩過分溺愛,她這個後媽同樣也是。
嚴父慈母幾年下來,蔣浩反而和她更親近。
她并沒想過今天會看到秦述,就像她也沒想到高一入學蔣浩就和夏昭起了沖突。
那時是蔣峰處理的這件事,她沒有隐瞞曾經和夏家人當鄰居的事實,蔣峰也很滿意她的坦誠。
最終蔣峰選擇壓着兒子道歉,畢竟那件事是他們理虧。他還說:“沒必要把以前認識的人全處成仇家,顯得我們不大氣。”
她在心中否認這句話,覺得和過去徹底割席才最好,那是她不光彩的證明。
和她自己親生的孩子也一樣。越是有血緣關系,越要冷漠以對,如果因此讓現在的丈夫孩子失望才是得不償失。
連幫秦述轉學,她都特意過問過蔣峰的意見。蔣峰并不在意這些事,甚至滿足了秦立明有些過分的“秦述成績很好能不能直接轉進實驗班”的請求。
有這些事在前,她不覺得讓秦述道個歉是多麽難接受的事。
夏鳳延從高三教學樓騎了輛電車,因此來得很快。
他到時夏昭已經不怎麽哭了,只啞着嗓子說完了前因後果。
夏鳳延在開頭聽到蔣浩說他女兒時就已經決心做個幫親不幫理的家長。聽完後他并沒有做出任何別的反應,只問夏昭和秦述:“是不是還沒吃飯?”
原本該從操場回來就去吃晚飯的,他們在辦公室耽擱了不少時間,估計這時候去也搶不到飯了。
夏鳳延把自己教師專用的餐卡遞過去:“教師餐廳這個點應該還有飯,你們先去吃飯。”
他以一個家長的身份對着劉主任笑了笑:“我覺得我們家這兩個孩子沒做錯什麽,先讓他們去墊墊肚子。”
而後又看向周倩,笑得虛假又客套:“而且有的事也不方便當着孩子的面處理。”
劉主任看出了點什麽,對蔣浩幾個揮揮手:“你們也去吃吧。”
至于他們沒有教師餐卡吃不上熱乎飯,關他什麽事。他們可以去超市買面包啊,反正以前晚自習都願意逃課去超市買東西吃,多吃一次也沒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