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位置
006 位置
恰巧住同一個小區的理由可以滿足老師和大部分學生的窺探欲,可卻應付不了吳嘉木這個土生土長的名府小區釘子戶以及行走的八卦收割機李琪琪。
中午在食堂裏,夏昭迎來了來自這兩人的男女混合追問。
“怎麽我以前沒在小區見過這號人?”
“我看到秦述今天上午一直在看你的筆記,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夏昭昭你和他到底是什麽關系?”
吳嘉木聞言震驚地看向夏昭:“啊??!”
夏昭懷念着自己被老劉沒收的手機和課外書,神情有些恹恹:“也沒什麽好說的……小時候我們是鄰居,後來我轉學來市裏就沒再見過,直到前幾天他轉學來一中。”
李琪琪興奮又不失客觀地評價:“竹馬,還是天降型的竹馬。”
夏昭置若罔聞,扒拉了一口米飯繼續說:“為了上學方便他就在小區租了房子,我們兩家還走動了一下,說了說學習上的一些事兒。”
吳嘉木:“然後你們就約好一起上下學??!”
夏昭頓了一下:“……算是吧。”
其實她感覺江月華女士只是出于禮貌說了句他們可以一起上學,但秦述當了真。希望以後他不要嫌棄她總踩點出門,畢竟早起實在太困難。
……客觀上來講沒什麽不對,吳嘉木心說,但我在主觀情感上極其排斥這一結果。
偏生一旁的李琪琪還在煽風點火,嘿嘿笑着:“昭昭,這可是國際部那邊投出來的新校草,你好大的豔福。”
夏昭:“我已經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要再給我随意拉郎!我的八百個一次元二次元老公老婆會傷心的……”
吳嘉木對李琪琪翻了個白眼:“看到一男一女,就想到暧昧,想到不清不白,想到磕CP……你的思想唯有在這一方面如此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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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琪琪“啪”一聲放下筷子回瞪他:“怎麽,我腦補一下犯法啊?!”
這一場鬧劇引起了幾排桌子之外馮子俊的注意。操心的班長觀察了一會兒,确定争吵并不激烈,才繼續風卷殘雲地吃飯。
坐在他對面的秦述吃相則截然不同,極其斯文有禮,偏生卻吃得一點也不慢。
馮子俊心想長得帥的人就是不一樣,在學校食堂都能吃出古堡長桌西餐的高級感,卻聽見秦述突兀地問了一句:“他們一直一起吃飯嗎?”
誰?
馮子俊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說的是後頭鬧哄哄的那幾人。他原本以為秦述沒有注意到,畢竟他似乎看都沒往那邊看一眼。
“好像是。”馮子俊說,“他們幾個好像高一就都分在實驗班,成績都不錯,高二一分科又都選的純理,所以又被分到了一塊兒。”
秦述聽完只輕輕點了點頭,随後不發一言,好像只是不經意那麽一問一樣。
晚上放學時,夏昭直接被盯了兩節晚自習的夏鳳延接走了。次日清晨,秦述繼續在小區門口等夏昭,沒想到卻先等來了吳嘉木。
吳嘉木停下車,對他笑出标準的八顆牙齒:“早啊。”
秦述:“……”
他右手将前額的碎發向後捋了捋,勉強維持着禮節對吳嘉木點了點頭。
夏昭今天特意早起了十分鐘,看到他們兩個門神一樣堵在小區門口時連哈欠都卡殼了一下。
她覺得似乎哪裏有些不對,但又沒想出到底哪裏不對,于是心安理得地對他們比了個“go”的手飾。
三輛電動車并排實在是太占地方了,于是夏昭擰了下車把,把兩個男生并排甩在了身後。
校門口,剛下校車的李琪琪遠遠就看到了呈三足鼎立之勢的幾人,一時之間大為震撼,心裏八卦的煙花連炸十二響。
她等着夏昭走近,神神秘秘湊過去小聲問:“你聞到火藥味了嗎?”
夏昭瞥了一眼她的書包:“怎麽,你要炸學校嗎?”
說着,還特意和她拉開了距離。
李琪琪:“……”
你真的很別具一格,少女。
她舉起自己的保溫杯,安詳道:“是的,我在杯子裏泡了深水炸/彈。”
天氣已漸漸回暖,暖氣卻仍舊熱着,悶出昏沉沉的睡意來,加之上課的是被冠以催眠大師之名的物理老師,不過十多分鐘,夏昭的眼睛就快睜不開了。
物理老師托着課本在講臺方寸之地上慢慢踱着步,腰間挂着的鑰匙發出細碎的嘩啦聲:“好,下面我們來看這道例題……”
不知是誰打了個哈欠,拖出一聲極長的“啊——”,沉浸在自己世界裏的物理老師終于把目光掃向了講臺下。
他和藹地笑了笑:“我們找同學來回答一下。”
秦述戴了一副銀色金屬邊框的近視鏡,微妙中和了眉眼過于濃重帶來的沉郁感,聞言伸出筆想去戳夏昭,她卻已經被皓月一把掐醒了。
與此同時物理老師慢悠悠的聲音響起:“夏昭,你來回答一下。”
夏昭“噌”地一下站了起來,座椅向後發出與地面的摩擦聲。和她隔着一條過道的吳嘉木則在這聲音的掩護下小聲提示:“選D。”
夏昭沒有立刻回答,仔細審視了一下題幹,發現自己不會後才幹巴巴小聲說:“D。”
物理老師是個很會給學生留面子的人,誇了一句:“看來有好好預習。”
夏昭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一片空白的課本,突然覺得臉熱的厲害。
之後的大半節課,秦述看到她在手背上掐了好幾次,只是那因羞愧蔓延出的紅意卻盤在耳根久久不散。
下課後夏昭去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把臉醒神,水珠順着下巴滴在胸口,冰得她一激靈。她挪着小碎步到吳嘉木桌前:“物理課代表,筆記借我看看呗?”
吳嘉木盯着她新剝荔枝一樣的臉和頰邊沾濕的發,惡劣地挑了挑眉:“這麽簡單的內容還用記筆記啊?”
夏昭癟了癟嘴,眉毛下撇成了八字。
電磁學很簡單嗎?
她這幅樣子實在太可憐了,吳嘉木心情大好,嘴邊一句“不過你求我我可以大發慈悲給你講一講”還沒吐出來,就見夏昭扭頭去找了自己無所不能的學委同桌。
皓月冷着臉盯了夏昭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在她可憐巴巴的眼神下敗下陣來,惜字如金道:“僅此一次。”
再課上睡覺她就不借了。
秦述手裏的中性筆在指尖轉了幾轉,随後抽出了自己向夏昭借的物理筆記。
他早就将筆記看完了,此時翻到最後剩餘的幾張空白頁,将剛才課上那道例題寫了上去,順帶根據她整理的錯題中常用的解題方法推導出了答案。
想了想又覺得不夠全面,于是又借了馮子俊的物理競賽習題,挑出了幾道包羅萬象的經典電磁學大題。
馮子俊眼睜睜看着他把晦澀的解法改成乍一看正常人都能推出來的方法,腦海中默默閃過幾個大字。
你哥還是你哥。
前幾天擔憂秦述跟不上課的他感覺到了濃濃的羞恥。
數學和物理都是這樣,打個哈欠走個神的功夫就聽不懂老師講的東西了。夏昭今天的物理作業做得格外困難,到放學時甚至還剩三門作業沒做完。
回家的路上她格外沉默,直到小區門口分別時被秦述喊住才強打起了點精神:“怎麽了?”
秦述從書包裏拿出看完的幾本筆記:“這幾本我都看完了,可以再去你家拿其他的嗎?”
夏昭剛想說好,就聽吳嘉木說:“讓她幫你把對應課本的筆記捎來就行呗,跑來跑去怪麻煩的。”
他對着秦述挑釁地笑了笑:“你不會連自己沒學過哪幾本都不記得吧?”
秦述頓了一下,看向夏昭:“是我考慮的不周到。”
他長長的眼睫垂下來,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小聲說:“對不起。”
本來就說好看完讓他再去家裏拿,他這樣一說反倒弄得夏昭心裏有點內疚。
夏昭想了想說:“我明天把剩下幾本都拿來,也省得你跑來跑去怪累的。”
說完她就揮了揮手,騎上小電驢匆匆走了。
吳嘉木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對着秦述陰陽怪氣:“哥們兒,你套路挺多啊。”
偏生夏昭那個大直女還什麽都看不出來。
秦述面無表情地看着他,路燈昏暗燈光下的臉透着幾分霜雪般的冷。
“有這份功夫,還不如多學會兒習。”吳嘉木離開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月考給1班丢人就不好了,插——班——生。”
秦述捏了捏指節,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做。
到家已經将近晚上十點,秦述把根本沒裝作業的書包扔在沙發上,脫下外套走向陽臺。
那裏立着個拳擊沙袋。
他戴上手套,狠狠一拳砸向沙袋。沙袋猛烈地顫動起來,久久未歇。
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快随着那一拳消散了不少。秦述打開窗,倚靠在牆邊閉上眼睛。
她身邊早就沒有他的位置了。
鄰居、玩伴、同學、給她講題的人以及陪她吃飯的人……曾經屬于他的所有的位置都已經被其他人擁有。
他總是在失去,失去母親,失去唯一的朋友,失去長大的村莊……
失去後帶來的落差讓人痛苦,更痛苦的是做什麽都無法挽回,他憎惡自己在這些事上的無能為力。
秦述靠着牆慢慢蹲下來,突然發現對面的牆上有一行稚拙的字。
只有小孩子能在這個角度留下字,他湊近仔細看,判斷出那是一家三口的名字。
其中那個獨屬于女性的名字格外眼熟,秦述思忖片刻,将它與秦立明工廠裏一個女經理的臉聯系到一起。
這張臉出現在秦立明身邊好幾次,他的印象還算清晰。
“那是魏經理,挺可憐的,年紀輕輕丈夫在工地出事了,還帶着個上小學的兒子……”
秦述心中升起一股奇異的預感,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可能以後,他的父親也不再只屬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