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郎東星在颠簸中清醒。
記憶還停留在宿舍內被人襲擊,遭遇擊打的後頸仍隐隐作痛。他想活動一下身體,手腕立刻傳來金屬的摩擦聲,郎東星這才發現自己被牢牢綁在一把椅子上,鐵鏈硌得腕骨生疼。
等眼睛适應了黑暗,周圍逐漸清晰。他應該身處于一間船艙,密密麻麻的集裝箱堆疊陳列,然而掃視一圈後,郎東星并沒有找到任何能夠幫助自己脫身的器物。
不太妙啊。
在昏暗的船艙內,對時間的流逝也越發遲鈍。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了,刺目的陽光射入,郎東星閉上眼,聽着腳步聲慢慢靠近,最終停在自己面前。
“郎教授休息得可好?”
“羅先生待客有方,我怎麽敢休息得不好。”
然後郎東星聽到對方笑了。他睜開眼,盡管有心理準備,但還是被光線刺得瑟縮了一下。緊接着,那人拿過他的手,輕輕替他揉開淤青:“疼嗎?”
郎東星冷笑:“羅先生這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這句話真傷人啊。”羅英嘆了口氣,“畢竟在一起了兩年,就算是演,也演出感情來了,不是嗎?”
沒得到回答,羅英也不惱。他直起身,用指腹憐惜地蹭蹭郎東星的臉頰:“說起來,今早吳老四還求我讓他親自處理你,不過我拒絕了。要知道,他剛被羅響廢了左肩,對你肯定沒有我溫柔。”
聽到熟悉的名字,郎東星終于舍得擡眼,但他沒有傻到去問對方,只是默默絞緊了手指。
羅英饒有興趣地觀察着郎東星的神情變化,突然伸手,掐住他的脖頸并一寸寸加重力道。缺氧的痛苦讓郎東星本能地開始掙紮,雙手無力地去拉那只大手,企圖讓自己好受一點。
直到那雙紅眸近乎失焦,羅英才松手。郎東星捂着脖子大口喘氣,還沒理順呼吸,就又被扯住頭發,被迫仰頭。
羅英打量着眼前這張臉孔,生理淚水劃過冷白的皮膚,讓本就漂亮得不像話的臉添了幾分淩虐的美感。
可惜不是他的。
羅英的眸色愈發深沉。他單手制住郎東星,另一手沿着襯衫逐一擰開紐扣,布料撕裂的聲音刺激得郎東星耳朵發麻,他咬唇別過臉,只感覺陣陣反胃。
明明是一樣的臉。可這才令他更加難過。
“嗡嗡……”
突然,手機的震動打斷了這場興事。羅英不耐地點開手機,在看到信息後立刻露出玩味的表情。他俯身在郎東星耳邊輕語:“…看,他來了。你對他可真重要啊。”
滿意地看到郎東星緊縮的瞳孔,羅英拍拍他的肩,重新固定了用于束縛的鐵鏈。
“別亂跑哦,這裏到處是彈藥,要是受傷就不好了。”
丢下這句,羅英離開了船艙,環境歸于黑暗。
溪砂碼頭。無人區一般的死寂,任何生物的訊息都淹沒在潮聲中。
一艘大船停靠在岸邊。羅響獨自走近,甲板似有感應一樣緩緩放下,同時,手機傳來提示:“走上去。記得別帶武器。”
羅響深吸一口氣,然後按照指示上了船。甲板重新升起,大船離了海灣,朝海中心開去。
遠處,飛龍從望遠鏡裏看到羅響消失在視野裏,着急地出聲:“不好!俞生,他們走了!”
俞生冷靜地收起裝備:“放心,潛艇已經就位了。飛龍,我們也該出發了。”
夜幕下,兩人悄悄撤離了原地,只餘潮聲回響。
踏進船的一剎,羅響就感覺到了暗處如影相随的監視目光。船艙陰暗潮濕,陳舊的黴味滋生了很多不見光的生物。數不清穿過多少道機械門,他終于看到了一間亮着微光的房間,船的主人站在門口,張開雙臂,像是歡迎久歸的親人:“你終于來了,羅響。”
羅響不吃他這一套:“郎東星呢?放了他。”
聞言,羅英故作驚訝:“我什麽時候說過,你來了就可以放走他了?”
預想中的回答。羅響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但軟肋被人捏在手裏的滋味的确不好,他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到底想怎麽樣?”
“呵,我想怎麽樣?”
羅英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仰天笑了幾聲,突然變臉,擡手舉槍對準羅響的額頭,“我想要你死!”
“砰!”
在子彈飛出的前一秒,羅響就地一滾險險躲過。遠處的木箱擦火燃燒起來,羅英視而不見,對着羅響又連發數槍。因為沒有武器,羅響只能在各個集裝箱間狼狽躲藏,明顯處于弱勢。
“砰砰砰——”
槍聲回蕩在船艙。幾個小喽啰被動靜吸引過來,雖一一被羅響摞翻,但畢竟寡不敵衆,很快,他便被呈包抄之勢圍困在中心。
“哼,大警官,你也不過如此。”羅英望着單膝跪地低喘的羅響,居高臨下道,“你以為我稀罕你的身份嗎?呵,我不過是……呃!”
手臂傳來一陣劇痛。羅英驚怒地擡頭,只見飛龍橫跨過欄杆朝這裏奔來,一路撞飛好幾個喽啰,手中的槍還冒着煙:“住嘴吧!你的逍遙日子到頭了!”
羅英陰沉地望着這一切。手臂上的孔洞汩汩流血,但他像失去痛覺一般,再次托起槍,只不過,這一次對準了附近的集裝箱。
金屬鎖被絕佳的槍法打落,火星跳進箱內,引炸了裏面的彈藥,巨大的沖擊波震得人耳鳴,幾個小喽啰當場不省人事。飛龍趴伏在地,在濃黑的煙中呼喚羅響:“羅警官!還在嗎?”
四周沒有回應。飛龍又朝前爬了幾步,見到了熟悉的銀白發色,他剛要驚喜地開口,那人擡腿便給了他胸口狠狠一腳。
羅英的力道非同小可,飛龍被踢出十幾米遠,整個胸腔麻痛異常,半天緩不過一口氣。但羅英并沒有乘勝追來,看樣子似乎是被人拖住了手腳,無暇顧及其他。
也不知道俞生那邊怎麽樣了……
煙霧逐漸散去。視野清晰之後,羅英更是用上了十成十的狠勁,負傷的兩人扭打在一塊兒,血跡蹭得到處都是。最終,還是攜帶槍支的羅英更勝一籌,他獰笑着将羅響摔在甲板上,給槍上了膛,眼看就要扣下扳機。
突然,一個人影闖入這場對峙,擋在羅響身前。目光接觸到來人的一剎,羅英手指一抖,子彈擦過郎東星的臉頰,沉入背後的深海。
局勢經這樣一攪發生了逆轉。羅英的槍被趕來的俞生打落,望着一步步逼近的警察,他竟是絲毫不慌,甚至揚起了笑臉。
他轉向郎東星,用幾乎能稱得上是溫柔的聲音道:“東星,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我會給你準備一個……驚喜。”
羅英擡手要去觸碰郎東星,俞生怕他有過激行為,提前開了槍。子彈擊碎心髒,鮮血濺上郎東星的臉,望着那雙紅眸裏倒映的自己,羅英咧開嘴,然後跌跌撞撞地跑到欄杆旁,縱身一躍。
郎東星張了張嘴,沒說出一個字。羅響怕愛人受驚,輕輕摟過對方纖瘦的腰身,替他擦去臉上的血跡。還沒弄幹淨,就被按住了手:“驚喜……”
“嗯?”
郎東星臉色蒼白:“他設置了定時炸彈,就在關押我的船艙內。時限是半小時,到現在應該……”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一般,腳下的空間傳來爆破聲。本以為此事終了的俞生等人再一次抽緊神經,飛龍急道:“我們的潛艇就在附近,我去開過來。”
俞生和飛龍馬不停蹄地原路折回。沒過幾秒,腳下的甲板就開始塌陷,隐隐有火光冒出。又是幾聲悶響,船身劇烈搖晃起來,桅杆從中斷裂,砸落在地。
“這船要撐不住了。”羅響凝視着眼前數不清的集裝箱,船身颠簸得越來越厲害,讓人站立也難,“為了不被發現,潛艇離這裏肯定有不少距離,估計來不及了。”
忽然,他感覺手被人輕輕握住。可能因為害怕或是其他原因,郎東星的手有些冷,但他眼裏的光澤不減半分。
“羅警官打算跳海嗎?”
羅響呼吸一滞。他下意識搖頭,否決了這個逃生概率最大的建議:“……你不會游泳。”
郎東星笑了:“沒關系,有你在呢。”
他像撒嬌般晃動着羅響的手。羅響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生怕自己不覺流露出的痛色會刺傷那片無與倫比的信賴。
“可……”
溫軟的唇貼上了他還在勉力抵抗的嘴。
羅響止住了話語。他用力回抱住郎東星,然後他聽到那人說,羅響,帶我走吧。
幾分鐘後,沉寂的海面炸開一朵絢麗的煙花,船體分崩離析,似流星般的火從高空墜落大海。水上的倒影在黑夜中破碎離合,恍若隔世。
一年後。
內海海灘上,浪花溫柔地撫過礁石,退潮時留下亮晶晶如同星輝的沙礫。海事研究院開展了一年一度的海洋生物展覽會,游人穿梭在琳琅的标本間,有說有笑。
輕松的環境讓俞生舒展了一直緊蹙的眉。修養期間,警部沒有頒布新任務,他終于可以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融入這份來之不易的靜好。
感概間,俞生面前突然出現一串冒着熱氣的碳燒鱿魚。飛龍大咧咧地往嘴裏塞着燒烤,一邊含糊不清道:“喂,俞生,又不是工作時間,別這麽嚴肅啦。快,陪我去玩一局海上沖浪!”
俞生笑着接過烤串,答應了精力充沛的小情侶。
同一片湛藍的灣口,羅響坐在長椅上,端着相機,鏡頭悄悄追随海邊那抹鮮亮的紅色。他的愛人赤腳踩在軟沙上,嘴角漾着淺淺笑意,正望着遠處的海岸線出神。那雙眸子理應包容了萬象,從此溫柔有了聲,浪漫化了形。
忽然,像是察覺到了他澀赧的目光,對焦框裏的人轉過身,沖鏡頭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羅響一驚,局促地放下相機,接着,他看到郎東星噙着笑向自己走來。
“正式交往的第392天,羅警官還這麽容易害羞嗎?”
羅響詞窮。他只能用肢體語言表達,起身輕輕擁住郎東星。腦海中劃過零星片段,他才想起,一年前的“初見”,也是在這片內海,也是在這張長椅。
“之前,你說來這裏散心,是因為丢了很重要的東西。”羅響猶豫着,慢慢描摹心底的那個答案,“所以……”
“現在已經找到了。”郎東星把臉貼在羅響肩上,感受他沉悶有力的心跳,輕聲,“歡迎回來,我的失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