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語]海邊記事

第4章

第四章

一到宿舍，羅警官就如同被抽了筋骨似的疲軟下來。他跑進浴室，用冷水沖了個澡，然後随意系了條毛巾在腰間，随手打開手機界面。上面除了俞生發來的實時審訊消息，還有幾個沒接通的電話。

羅警官眼皮跳了跳，先點開俞生的消息：吳老四交代了，說劉、趙兩人還在空桑市西一帶活躍，另一夥人可能逃去鄰省了，逮捕證已經批下來了，我正準備調動人手，預計淩晨到達。

羅警官回了句“注意安全”。他相信俞生的辦事能力，加之和飛龍配合默契，緝拿幾個小喽啰應該不是問題。

他劃開電話通知欄，将未知來電回撥了過去。幾秒後，熟悉的聲音傳來：“羅警官舍得回我電話了？”

“……你有什麽事？”

“你的包落餐館裏，我給你拿回來了。先別急着道謝，我明早還要參加一個座談會，今晚不回學院了。包我給你放在什麽地方？”

羅警官頭腦有些發暈：“你不回來了？”

“對。”

“那你先帶着吧，反正沒什麽急用。你座談會在哪裏開什麽時候結束？我來接你。”

“……”

郎東星短暫地沉默了，然後報出一串地名和時間，就挂了電話。

羅警官坐在床沿，想了想還沒加郎東星微信，以後聯系會有不便，想再打個電話問問，另一個號碼就躍出了屏幕。

羅警官不耐煩地接通：“喂？”

“……”對方隔了很長時間才開口，聲音粘稠陰冷，惡意如附骨之疽攀上脊柱，死死勒住他的咽喉，“羅響，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四下一時寂靜得可怕。羅警官張了張口，卻仿佛被剝奪了發聲的權力，駭人的冷意從腳尖攀附往上，窒息感接踵而來。

“不想他受傷的話，就扮演好你的角色。”那個聲音還在繼續，如惡魔低語，“你知道的，我耐心不多，要是哪天我急了，沒準就會發生一些……你我都不願意看見的事。”

最後一句，被人刻意咬了重音。掐斷電話，羅警官已是滿手冷汗。

座談會在海洋館一樓大廳開展。雖然有了具體的時間，但羅警官還是一大早開車到了大門口。自從接到那記警告，他就一直心神不寧，恨不得在郎東星身上安插一個監控，24小時盯梢。

海洋館前熙熙攘攘，好幾個白領模樣的人提包入場。羅警官顧盼了一會兒，實在找不到人，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堂堂刑警部大隊長，在工作時間，破天荒開起了小差。

今天，他會穿什麽樣的服裝出席呢？是考究的燙金西服，還是古韻的中式襯衫？這麽大場面，他會緊張嗎？……不過，像郎東星這樣的人，什麽場面都能游刃有餘吧。

羅警官托腮神游。如果飛龍在旁邊，肯定會大呼小叫，原來傳說中雷打不動的羅大隊長，也會露出這樣類似少女懷春的模樣。

打斷羅警官的是手機的提示音。他收回思緒，點開手機，是一個他事先安排的小警察發來的：羅警官，有民衆舉報在空桑市街心見過劉、趙兩人，要加強人手嗎？

空桑市中心？

羅警官坐直身子。他現在就處于市中心位置，望着人來人往的街心，他心頭閃過一絲不安。

好巧。

其實從昨天收到警告起，他就懷疑過信息外洩的情況。那人就像驅散不走的亡靈一般，如同噩夢般纏繞了他五六年。

不知不覺中，時間分秒流逝。突然，人群爆發一陣騷動，羅警官看到一個手提菜刀的人慌不擇路地跑過，視力極佳的他立刻認出是劉某無疑。

羅警官發動車，人群奔逃四散，追逐起來并不費勁。忽然，眼角餘光闖入一輛車，速度不減反增地以直角路徑沖撞而來。

“轟——”

盡管提前扭轉了方向盤，巨大的沖擊力還是震碎了鐵皮，緊接着，眩目的煙花平地爆起，周圍驚叫聲不絕于耳。

眼前好黑，什麽都看不到了。

再遲一秒，或許他就能看見走出海洋館的郎東星，散落飄飛的紙頁正如那人驚慌失措的眼眸。

羅警官再度醒來，已是一日之後。渾身都是散架了般的疼痛，他吃力地側過頭，看到了倚着病床欄杆小憩的郎東星。

對方看上去照顧了自己很久，眼下的烏青在瓷白的肌膚上格外明顯，兩縷額發松松地垂下，羅警官想擡手替人理一下，剛動彈，手臂就傳來劇痛。

郎東星被他的動靜吵醒了。他擡起頭，掃了眼羅警官：“醒了？”

羅警官想說話，嗓子像被沾住了，啞得不成樣子。郎東星給他倒了杯水，望着後者艱難吞咽的樣子，開口：“羅警官不是說要保護我嗎，怎麽反倒把自己送進醫院來了？”

羅警官咳嗽幾聲，無言反駁：“……謝謝。”

見他這樣，郎東星也放棄了打趣：“我問了醫生，他說你左臂非移位性骨折，還伴随輕微腦震蕩，不過傷勢不重，大概一周後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回家靜養。”

羅警官聲音嘶啞：“那逃犯……”

“你說的是那個開車撞你的人嗎？”郎東星道，“他的車自燃了，給救援加了不少難度，被送過來時已經無生命體征了。”

自燃？

車禍現場的火光和尖叫充斥腦海，羅警官閉上眼，後又睜開：“那另一個……”

郎東星沉默了會兒：“老劉自殺了。”

羅警官頭腦空白了一剎。他張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那個人動手了。第一步，就是拿幾個不重要的小喽啰制造一些血案，表面給警方制造麻煩，實則是給他的警告。

羅警官掙紮着要起身，郎東星連忙按住他：“你幹什麽？”

“我能不能提前出院？”

“羅警官不惜命的話，可以考慮轉行，參照前兩個例子。”

羅警官躺回床。他看着白花花的牆壁，突然覺得特別憋屈。

這一次是兩個老船工的性命，那下一次呢？他不由自主地望向一旁托着腮不知在想些什麽的郎東星，如果有一天，懸挂着的利刃砸向自己最牽挂的人，到時候又該如何？

羅警官疲憊地移開眼，那種熟悉的力不從心感再度如潮水般将他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