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許燃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只能感覺到自己被禁锢在黑暗裏, 周圍伸手不見五指,冥冥然不見天地。
動也動不了,看也看不見。
尋常人遇到這種狀況, 大概吓都得吓個半死了。
許燃星倒是很鎮定。
她不是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了。
從少年時第一次住院起,每次昏倒就會這樣。
這片天地也不是一直是黑的, 以往, 偶爾也會展露出不同的樣貌來。
有時候,是機競賽場的模樣。
有時候,似乎是一座城市的樣貌。
還有的時候,什麽都沒有,只是一片遼闊澄澈的天空。
天朗氣清, 陽光和煦, 一朵朵棉花似的白雲飄過去。
只是一個寧靜的尋常的午後。
最初的時候,她不明白這些景象都是什麽。
後來慢慢接觸得多了, 才知道那是《機甲之光》的賽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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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想想, 她之所以會對機甲産生興趣, 最初好像就是因為在黑暗中看到了這片賽場。
直覺告訴她, 自己跟這片機競賽場應該是有淵源的。
只是從前她一直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淵源。
後來,她也曾經思考過, 那份緣分究竟是什麽。
所以,她進KOK實習,一半算是機緣巧合, 另一半算是她自己的一點點私心。
沒準近距離接觸一下機競賽場, 她就能知道呢
——結果毫無幫助。
非但什麽都沒想起來不說,還被KOK坑得煩不勝煩。
慢慢的, 她就放棄探尋這個淵源了。
直到現在。
她似乎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看見這些了。
機競賽場的地圖每年都會微調。
她在這裏看到過的地圖景象,不是最新的賽場地圖, 是十年前的。
城市大同小異,她一開始認不出來,後來還是郗行給她看過當年風行基地的圖片,她才想起來,那座城市裏的确就有這麽一片建築群。
風行基地的外觀有點特別,分為中心的一棟六十多層高的主建築,和周圍一片十多層樓高的建築群。
低矮的建築群并非一棟棟,而像是一塊塊積木,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将中間的主建築包圍在其中。
主建築是圓柱形的。
外層是白色的外牆,外牆牆體像是一條長長的白色絲帶,繞着內部深藍色的主樓盤旋而上。
但絲帶的形狀并不特別規則,遠遠望去,下窄上寬,有點像是一道飓風的模樣。
牆面的材料似乎還是特殊材料,外在光線變化,牆面的質感和色彩也會跟着變化,好像這道飓風真的能旋轉起來似的,有點酷炫。
當時許燃星一看照片就認出來了。
然後,是天空。
站在藍星的土地上擡頭望,她也跟着明白了。
她看到的藍天,是藍星上的藍天。
三個景象重合,這下許燃星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全部都跟她的過去有關。
意識到不可能憑自己的能力從眼下的情況掙脫出來,她就放松下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
按照以往的情況,要麽在黑暗裏待一會兒,自然而然就會醒。
要麽就是各種各樣的景象看一遍,然後,還是照樣會醒。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眼前就亮了起來。
依然是風行基地所在的城市景象,只不過這次天色陰沉,大地上一片狼藉,滿目瘡痍。
外星異種入侵,無孔不入。
無法解析的危險物質有些附着在建築上,瞬間将建築腐蝕殆盡;有些附着在空中的飛行器上,飛行器直接儀器失靈,從高空墜落撞在大樓上,攜帶的燃料爆炸燃起熊熊火光;有些附着在人體上,上一秒還正常行走的人類瞬間狂化,意識被吞沒,肢體暴漲,頃刻間化作怪物,撲向其他人類。
許燃星微微驚訝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她還是第一次親眼看到這些。
而且,這次不是簡單的一個畫面了。
居然還是一場沉浸式的連續劇。
她就站在大街正中,城市裏的人紛紛變異成怪物,無數大樓在蔓延的火勢中倒下。
無數尖叫聲中,末日的恐懼如同兜頭撲來的海嘯,壓迫感十足。
這時候,她看到街對面一個人——不,此時已經稱不上是人類了,而是一只形狀詭異醜陋的怪物。
怪物的皮膚已經漲成了紫紅色,皮膚表面深藍色的青筋虬結,如同大樹底下盤根錯節的根系。
這只怪物顯然也鎖定了她,正朝她飛奔而來。
許燃星下意識想跑。
然而全身上下依然像是被禁锢住一樣,雙腳穩穩紮根在地面上,根本動不了。
只能眼睜睜看着這只怪物越來越近。
近到她都能看清它張開的血盆大口,嘴裏無數橫生的尖刺,和嘴裏分泌出的顏色不明的液體。
以及撲面而來的惡臭。
許燃星皺起臉,心說這次的景象太逼真了。
她該不會真的要被吞下去啃掉吧
這時候,救世主終于及時趕到,橫裏躍出,将她整個人一把撈起,撈進懷裏。
同時這人的腳步沒停,甚至越跑越快,近乎于飛檐走壁般,在大街上飛奔出一段距離後直接跳上了旁邊的低層建築,在房頂跑酷。
許燃星在這個人的懷裏聞到血腥味。
聽到他艱澀的喘息聲響在耳邊。
感受到他胸腔劇烈地起伏,心跳飛快。
看到他橫在她眼前的手臂上赫然一條深可見骨的重傷,可他抱住她的力道一絲也沒松。
“伊萊,別看,閉上眼。”
聲音是郗行的聲音,只是更年輕一些。
十五六歲的少年,剛過變聲期,清朗中帶着一絲低沉。
語氣也是郗行的語氣,只是強自鎮定,顯然也已經滿心倉惶。
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第一時間勉力安撫她。
末日來臨,世界傾覆。
他們兩個加起來也才二十出頭的孩子,就宛如驚濤駭浪間,随時會被吞沒的孤帆。
許燃星閉上了眼睛。
眼前重新陷入一片漆黑,那些喘息、那些惶恐、那些彷徨都慢慢散去了。
其他的聲音反而清晰起來。
“醫生,檢查報告出來了嗎”
是郗行的聲音,語氣聽起來有些緊繃。
然後另一個人平和地回答道:“出來了,不過有些數據還是很奇怪,何院長應該已經跟你說過了吧具體的情況可能還要再找其他專家過來會診一下。”
“那她現在的情況……”
“噢這個你可以先放心,我們對比過新洲那邊傳過來的醫案了,跟她之前的狀況一樣,就是精神力耗盡。我們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找出症結所在。至于你說的刻印問題,我們也正在星盟信息庫裏查文獻,因為這種情況實在太罕見了,藍星這邊根本找不到相似的病例。只有先找到原因,接下來才能對症施藥。”
兩人又說了幾句。
然後她聽到不遠處的房門打開,又關上。
醫生出去了。
郗行似乎也出去了。
……
郗行送走醫生,轉身看到周巍正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他挑了挑眉:“不是讓你先去酒店休息嗎”
周巍摘了眼睛,揉了揉鼻梁,然後擡眸看過來:“之前說過要給紀爺爺聯系個護工,剛才去處理這事了。伊萊那邊呢什麽情況了”
說着,他露出有些難以置信的表情,艱難問道:“你們兩個,真刻印了”
在周巍眼裏,許燃星是許燃星,當然沒問題。
可是現在她成了伊萊。
伊萊是什麽人
她小的時候,風行戰隊所有人看着她一點點長大的人。
是郗行和他的妹妹。
周巍和伊萊的關系當然沒有郗行和她來得親近,可也是一直拿她當妹妹看的。
郗行露出一個無語的表情。
“想什麽呢她可是我妹妹,你當我是牲口嗎”
周巍心說,之前某一瞬間他真的覺得郗行太不是人了。
畢竟當時那些戀愛腦的表現,真的……太戀愛腦了。
周巍想了一下:“什麽時候知道她是伊萊的”
郗行:“你們那場比賽隔天吧。我在許家碰到她了,才知道她當年平安活了下來。”
周巍聞言了然。
這麽早就知道了。
也就是說,從一開始郗行就知道她的身份。
那麽後面那一系列的戀愛腦行為,果然都是出于哥哥對妹妹的……
等等。
尋常哥哥對妹妹有這麽黏這麽寵嗎
尋常哥哥會一看到妹妹,就忍不住嘴巴裂到耳根嗎
尋常哥哥會一小會兒沒看到妹妹,就忍不住到處找人嗎
确診了。
這人即使不是個重度戀愛腦,也是個重度妹控。
晚期的那種。
那麽問題來了。
既然郗行清楚知道許燃星就是伊萊,就是他妹妹,那麽的确不可能做出任何越軌的行為。
“那刻印究竟是怎麽回事”
周巍費解地問出了口。
郗行搖頭。
真的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情況。
當時他腦子都聽懵了。
真的。
作為一個跟絕大多數向導的匹配率都明顯低于平均值的哨兵,他都已經習慣自己不受向導歡迎的事實了。
每次出去執行任務回來,其他隊友們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論向導中心又來了哪個新向導,哪個向導疏導最溫柔最舒服,哪個向導精神力最溫和,哪個向導最好看……
通常這些話題跟他都是無緣的。
因為向導中心裏根本沒有一個向導跟他的匹配率能超過50%。
而50%是接受疏導的最低值。
低于這個數,疏導就會存在風險。
匹配率越低,風險越大。
因此他每次疏導都去找的陸之淳,他親表哥。
有了一層血緣關系在,匹配率就不成問題了。
血親之間的疏導天然不需要考慮匹配率,疏導效率基本都在80%以上。
不過他和陸之淳不同。
他們兩個的疏導效率基本只有65%左右。
這種情況,若是放在其他哨兵身上,也有一種解釋。
就是哨兵在擁有專屬向導之後,跟血親之間的疏導效率就會相對降低。
當時他完全沒有往這方面聯想,純粹是在擔憂自己跟陸之淳的疏導效率要是再往下降,這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要沒了。
那他就要成為史上第一個因為無法接受向導疏導而狂化至死的哨兵了。
這死法也太憋屈太無力了。
明明之前完全不是這樣的。
還在風行戰隊那會兒,他還能接受其他向導的疏導。
這種症狀是什麽時候出現的
好像是……
跟伊萊分開之後。
郗行想到這裏,擡眸對上了周巍的視線。
周巍顯然也想到了這裏。
如果他已經跟伊萊刻印了,那可不就沒法接受其他人的疏導了嘛
周巍遲疑地問道:“你說你之前無法接受疏導的情況,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郗行:“……”
郗行:“九年前。”
周巍抽氣道:“這麽說你們當年就刻印了”
說完,周巍又補充了振聾發聩的一句:“伊萊當時才多大!”
說話的同時,周巍瞪大的眼中寫滿了“你個牲口”四個字。
郗行:“……”
他可太冤了。
郗行抹了把臉,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周巍其實脫口而出的瞬間就反應過來了。
九年前伊萊才多大啊,郗行再不是人也不可能幹出這種事。
何況,伊萊那時候……似乎還沒覺醒。
正常人的覺醒期一般都是在13歲到18歲之間,超過這個年齡段,覺醒的概率就會大幅降低。同樣的,13歲之前就覺醒的概率,也非常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計。
情況太複雜了,就他們目前掌握的信息,實在理不出什麽頭緒來。
郗行揉揉額角。
這時候,他頓了一下。
他人出了病房,但留了精神體在裏面看着許燃星。
這時候,從精神體那邊得知伊萊醒了,郗行毫不猶豫地擺擺手說:“你先回去休息吧,伊萊交給我照顧就好。”
說完就推門進了病房。
……
病床上,許燃星早就醒了。
正在跟病床邊上的精神體大眼瞪小眼。
那只小山一樣的巨型精神體縮小到了尋常大型犬大小。
乍一看,有點像是一只通體金燦燦的薩摩耶。
金狼從床沿探出腦袋,抖抖耳朵,眨眨眼睛,然後輕輕将下巴放在床沿的被子上,發出“咕”的一聲。
郗行推門進來的時候,金狼也同時後腿一蹬,蹿上了床。
大大的腦袋低下來,眼看就要湊上去舔許燃星的臉,這時候橫裏突然伸出一只手擋了下來。
郗行:“狗子,不許碰她。”
被叫做狗子的金狼不解地歪了歪腦袋,有些着急地調整了一下坐姿,扭了扭屁股,轉頭還想再犯。
這回郗行直接一只手卡住狼嘴。
鐵鉗子一樣上下鉗住它的嘴,把它腦袋掰開。
許燃星奇怪道:“怎麽了”
郗行繞開了刻印的事沒提,解釋道:“之前你在機場暈倒之前,不就是碰過我的精神體嗎現在醫生懷疑……你暈倒跟它有點關系。”
許燃星眨了眨眼。
沒有繼續追問為什麽,而是轉頭看向金狼:“你叫它什麽狗子”
連續兩次被主人打斷,狗子只能乖乖保持距離。
它乖巧地蹲被子上,跟許燃星的視線對上的時候,巴巴搖了搖尾巴,低低地嗷嗚了一聲。
郗行說:“因為有點狗裏狗氣的。從小就是。”
……
周巍在病房外又坐了一會兒。
自認已經消化完了所有的情況,接下來不管再發生什麽,都不可能震驚他了。
他長出一口氣,起身準備離開。
路過病房外的時候,正好聽到房間裏傳出對話聲。
“好重……能不能別整個壓在我身上”
“只是想跟你親熱一下,這都不行嗎”
周巍腳步一頓:
他聽到了什麽
他們在說什麽
壓身上
親熱
郗行!
你果然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