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維修師

第8章

第8章

六槍連發。

前後不過30秒的時間。

這30秒內，許燃星的精神極度集中。

最後一槍擊中的瞬間，她眼前突然一黑。

強行越級駕駛A級機甲的副作用來得猝不及防，甚至等不到她駕駛機甲返回幾步開外的維修區。

光幕上同步出現機甲內的系統提示。

【系統：警告，精神網同步率已經低于30%，請立刻斷開精神連接。】

【系統：警告，同步率持續下降超過阈值會對駕駛者的精神造成難以逆轉的傷害。】

維修區裏原本還在歡呼的人紛紛變臉。

肖白緊張地張大嘴，擡步正要朝機甲跑過去，就感覺身邊迅速刮過一道風一樣的黑影。

郗行的動作比他們都要快。

一陣風似的，眨眼間已經掠到了機甲邊。

只見他單手撐在機甲外壁，腳下一蹬一躍，整個人往上蹿去。

身手靈巧得不可思議。

郗行三兩下就攀到了駕駛艙的外面，單手握拳一砸一掰，在連續不斷的警報聲中，整個駕駛艙艙門就被掰開了。

要知道，那可是高強度高防禦的特殊材料制作的啊!

衆人：“!!!”

S級哨兵恐怖如斯!!

此時維修師們已經顧不上心疼機甲了，紛紛上前仰起頭關切問：“她怎麽樣了”

郗行掰開艙門進了艙內。

就見許燃星已經斷開了精神網的連接，臉色蒼白地扶着腦袋倒在那裏。

她雙眸緊閉，眉頭緊緊地擰着。

郗行一看就知道，是被機甲的精神網反噬了。

“這也太亂來了。”他忍不住咕哝一聲。

之前他提議試射的時候，早就已經打算好了，由他自己親自來試，也能順理成章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沒想到這個小姑娘橫插一手，F級向導也敢往A級機甲上坐。

膽子真大。

這小姑娘兇殘起來，是連自己都下得去手麽

他上前彎腰，小心地撈起她的腰，将她從駕駛艙裏抱出來。

從駕駛艙一躍而下的時候，他的動作比之前更輕一些，落地時幾乎沒有任何聲響。

肖白第一時間上前來，緊張問道：“暈過去了怎麽會這樣”

郗行問：“她之前沒有跟A級機甲連接過嗎”

他以為機甲院的學生，這一點上應該有分寸。

結果肖白疑惑地說：“連接過的啊。咱們機甲院學生大一第一課就是熟悉所有類型的機甲。如果是哨兵或者向導，肯定也有嘗試連接的課程。”

郗行掃了許燃星一眼，問：“那她這是怎麽回事”

許燃星還暈着。

整個人仿佛難受極了，臉色蒼白不說，額角還冒出了細密的冷汗。

肖白老媽子本能附體，條件反射掏出手帕小心替她擦了擦，遲疑道：“具體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定期要去首都那邊複診。可能今天剛好不湊巧就犯病了。”

“犯病”

郗行擰眉問道：“知道是什麽病嗎有藥嗎”

肖白搖搖頭。

事關許燃星的隐私，她如果不肯說，他一向不會多問。

反正也問不出來。

老王捉急地說：“那還不趕緊送醫院”

肖白則有些遲疑：“要不再觀察觀察我看她臉色，好像有點緩過來了。”

肖白別的不清楚，但知道她一向對醫院諱莫如深，不喜歡去醫院。

衆人低頭看去，發現許燃星鴉羽般的濃密睫毛輕輕顫動了下，眼皮下隐隐有眼球滾動的跡象。

她似乎快醒了。

許燃星還靠在郗行的臂彎裏。

因此她一睜眼，就對上了郗行那雙金棕色的眼睛。

咫尺之間，四目相對。

郗行垂眸看去。

他發現許燃星的眼睛是湖藍色的。

像是藍星上清晨間氤氲着霧氣的山湖，山林的蒼翠倒映在水裏，跟蔚藍的湖水交織在一起，呈現出一種濃郁的藍綠色。

極漂亮。

這瞳色總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有點像是他記憶裏的某位故人。

郗行不自覺地走了神。

事實上，之前在倉庫裏，他并沒有來得及看清她的正臉。

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她的臉，是通過賽場直播光幕的特寫鏡頭。

當時她正在站在維修區裏，賽場解說介紹她是KOK的維修師。

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一把抓住身邊周巍的手臂，不敢置信地問：“老周，你說……她是不是長得有點像一個人”

周巍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見是許燃星，幾乎是立刻明白了好友口中的“那個人”是誰。

郗行曾有個妹妹，叫伊萊。

不是親兄妹，但勝似親兄妹。

郗行的爸爸和伊萊的父母同在風行戰隊，是關系很要好的至交兼隊友。

父母們忙着打比賽的時候，伊萊就由年長五六歲的郗行帶着。

周巍也記得那個小姑娘。

長得粉雕玉琢的，性子古靈精怪。

跟郗行相處的時候，兩人拌嘴逗趣，簡直一對活寶。

仔細想想，許燃星和伊萊，的确長得是像。

周巍第一眼見到許燃星時，也曾恍惚過。

為此，他還特意去查過許燃星的來歷。

結果查到她從小在新洲星出生長大，有非常完整的成長軌跡，跟伊萊半點不挨着。

而且……

他和郗行重逢的時候就聽說了，伊萊在當年的天災中喪生了，根本沒有機會來到新洲星。

當時周巍沉默許久，勸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只是長得像而已。”

只是長得像而已。

許燃星：“你盯着我看什麽”

郗行驟然回神。

聽到她這麽問，他一時間腦子沒跟上嘴的速度，下意識答道：“在想你究竟有什麽病。”

許燃星：“……”

這話要是接着剛才他跟肖白的對話往下聊，聽着倒是沒什麽問題。

關鍵許燃星此刻剛醒，并不知道他們之前聊過什麽。

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聽起來簡直就像是他在當面挑釁她。

許燃星看他的眼神一下就冷酷了起來。

郗行：“……”

他反應過來自己的話裏有歧義，掩飾性地咳了咳，趕緊找補：“不是……我是說，你是不是需要吃點什麽藥……”

然而多說多錯。

一時間，許燃星看他的眼神簡直宛如在下刀子。

郗行讪讪：“……我還是閉嘴吧。”

許燃星眼神涼飕飕的：“……我看你是需要吃點藥。”

說完，她才發現自己正半躺在郗行的臂彎裏。

她擰起眉峰，翻了個身從他懷裏坐起來，撐着身體往外蹭了一點。

郗行：“……”

倒也不必這麽嫌棄。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空掉的臂彎，無聲地收回手臂。

肖白關切地問道：“許燃星，你沒事吧剛才究竟什麽情況啊吓死我們了。”

許燃星揉了揉發疼的額角，說：“應該是精神力突然間消耗太多了。”

她一直知道自己精神力非常微弱，弱到近乎于無。

從小就是。

作為一個F級向導，她的精神海內積攢精神力的速度，比其他F級向導更緩慢。

緩慢得不可思議。

別人兩三天內能積攢出來的量，她可能需要十天半個月才行。

如果哨向等級的F級往下還有G級的話，毫無疑問她肯定會被分去G級。

所以，今天她站出來替老王開口之前，她特意算過。

她的精神力應該是夠的。

至少撐幾分鐘沒問題。

她沒想到，居然撐個30秒都差點捉襟見肘。

真是失算了。

她擡頭看了一眼維修區內光幕上的數據，看到83.33%的命中率時，稍稍松了口氣。

肖白不太放心地追問道：“那你需不需要去向導中心看看我陪你去吧”

“不用。”

她單手撐地慢慢地站起來，偏頭朝李易和趙勳看去。

事情還沒解決完。

既然KOK這個賽季徹底結束了，她和KOK的合約理論上今天也就到期了。

離開之前，要是能順手将毒瘤清理出局，也算還了老王和其他幾位維修師這麽長時間來對她的照顧。

她看着李易，平靜地說道：“我已經證明這支重狙沒有問題了，”

李易黑着臉瞪着她。

“……沒有問題又怎麽樣我剛才已經說了!你們做的武器不符合我的操作習慣!那就是有問題!”

在KOK，維修師的存在就是為了服務于機甲手。

從來都是維修師配合機甲手，而不是讓機甲手配合維修師。

他咬死了這一句。

只要許燃星反駁不了這個邏輯，那他就可以立于不敗之地。

然而他算漏了一點。

許燃星身邊，還有郗行這個敵我不明的變數。

只聽郗行笑了一聲，懶洋洋地說：“究竟是不符合你的操作習慣，還是不符合你的其他目的，這還得兩說吧”

這話一出，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這話什麽意思

這時候，趙勳開口，打圓場道：“郗神，你可能對他們還不了解。其實這種分歧只是小事，回頭我讓機甲手和維修師坐下來調解一下就好。要不我還是先帶你繼續參觀一下基地內部吧”

“不好吧”郗行懶散地笑笑，腳下生根，沒有半點跟着走的意思，“我這人最喜歡打抱不平了，俗話說路見不平都要一聲吼，我這看見不平之事說兩句，總不算過分吧”

趙勳：“……”

你這叫兩句

你這兩句都快把KOK內部搞分裂了啊!

“那行吧，我不說了，我給你們看個記錄吧。”說話間，郗行打了個響指。

維修區內的光幕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列了好幾行文字的界面。

衆人擡眸看去。

現場的維修師們一眼就認出來，這是駕駛艙內語音指令的後臺文字記錄。

機甲手在駕駛艙內所有的語音操作，都會被機甲系統的後臺以錄音和文字的形式保存下來。

但這東西，平時不會有人去查看。

因為幾乎沒有任何作用。

就像是星艦、飛行器上安裝的黑匣子，通常只有在失事的時候，人們才會想起去查看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

此時出現在光幕上的，赫然就是一段李易在比賽時的語音文字版記錄。

【近戰繞後去C點蹲一下對面的近戰，我去A點守株待兔。】

【艹!輔控你在幹什麽這都能被抓】

【小心!小心!不要被抓——】

【退退退!掩護我——艹!】

【……】

【系統：隊聊已關閉。】

【媽的，我真的服了這幫傻逼隊友。】

系統提示的關閉隊聊之後，文字記錄就全是李易的自言自語。

他從隊友的操作罵到教練的戰術布置，最後又罵到KOK。

【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誰特麽樂意待在這種傻逼戰隊裏。】

【輸吧輸吧趕緊輸吧。輸了這一場，我又有五十萬進賬。】

文字記錄到這裏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最後那一句上。

包括李易自己。

他臉色迅速漲成豬肝色，跳起來說道：“這是什麽!這絕對是诽謗!是假的!!我沒有說過這種話!”

然而這話并沒有多少說服力。

其他三名機甲手看向他的目光露出異樣的神色。

假的

可是前半段的文字記錄他們都聽到過，分毫不差。

如果說這是郗行僞造的，他又怎麽可能做到一字不差的還原

郗行似乎早就料到了李易的反駁，笑道：“其實語音版也有，你是挺聰明的，最後那句話并沒有說出聲音，光聽聲音，基本聽不出來。但是你忘了一點，當時你的意識連接着精神網。你就算只是含在嘴裏說的話，也會被機甲的精神網捕捉到，然後作為文字記錄下來。”

李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他下意識朝自己的隊友看去，發現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也變了。

誰能想到，朝夕相對的隊友私底下居然這麽辱罵他們。

換了誰恐怕一時都接受不了。

“這……”李易有點慌了。

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艱澀道：“這……這是我的隐私!你怎麽能不經過我的同意就直接公布出來”

郗行冷淡地看着他。

目光帶着憐愛，如同在看傻子。

郗行勾唇：“這只是機甲操作記錄。”

這時候，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肖白忽然開口。

“咦，等等。”他一臉費解地看向郗行，“這應該是KOK內部權限才有資格查看的吧郗神你是怎麽做到的啊”

這話問得略有些不合時宜，但正中不少人心中的疑惑。

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的确算是KOK的內部隐私了。

郗行暗嘆一聲，心說這愣頭青怎麽回事

這點常識都不知道麽

“這是因為……”

“因為在神級機甲手眼裏，機甲根本不存在秘密。”老王忽然說道。

肖白茫然地看過去：“什麽”

老王輕嘆：“這不怪你，新洲星從來沒有出過S級機甲，更沒有過神級機甲手，所以新洲的維修師基本沒有聽過這句老話。”

這是諸神時代流行的一句老話。

——你知道神級機甲手和普通機甲手之間最大的區別是什麽嗎

——那就是在神級機甲手眼裏，機甲根本沒有秘密。

比賽場上，只要對面出現哪怕一個神級機甲手，那麽這場比賽就約等于不用打了。

因為只要他在場上，就可以瞬間通過機甲精神網，搶奪走包括對手在內的所有低等級機甲的控制權。

簡直如同降維打擊。

是等級壓制。

強到根本對抗不了。

後來，為了防止這種比Bug更Bug的手段破壞比賽平衡性，導致比賽進行不下去，機競聯盟連夜制定了新規則：所有S級機甲手在場上不允許主動對對手的機甲進行精神網幹擾、操縱和破壞，一旦被監控系統捕捉到此類行為，直接取消比賽資格，被判出局，甚至會被禁賽。

這條規則出現得很早。

早在郗行出道之前。

所以很多人幾乎都快忘記了，原來郗行也是能夠做到這一點的。

但老王記得。

這話一出，也算側面證實了這段文字記錄的真實性。

郗行微笑：“所以啊，與其争論武器趁不趁手，不如咱們來讨論一下五十萬究竟是什麽情況。你說是吧趙經理”

趙勳露出凝重的神色。

從文字記錄上來看，李易收錢打假賽的證據昭然若揭，根本無從抵賴。

趙勳甚至能夠猜到這筆錢的來源。

不是紅魔隊，紅魔根本不需要這麽做，也出不起這筆錢。

應該是那些利用機競開盤下注的地下黑市。

涉及到KOK的利益，就由不得趙勳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必須嚴肅處理。

他皺眉看向李易，肅然說：“這事我會跟老板們聯系的，你現在跟我去一趟辦公室吧。”

事已至此，已經無從挽回了。

李易頓時像洩了氣的皮球，一下就沒了之前針鋒相對的氣勢。

一場鬧劇，最後成了一地雞毛。

所有人都恍惚了，想不通這百轉千回的，怎麽就發展成這樣了。

一地雞毛間，郗行淺笑着回過頭，看向身後的許燃星。

他走到她面前，略低下頭，湊到她耳邊，輕聲笑道：“這下好了，這人情你不想欠，也欠下了。”

許燃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