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
第 34 章
回家。
鐘翊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裏奧的尾巴也翹起來,乖乖地跟着孟拂枝走,剛才還冷冰冰的一個人, 說變臉就變臉,又成了阿姐的聽話小狗。
他又有家了。
鐘翊眼睛也不舍得眨,拉着孟拂枝的袖子, 見她沒甩開, 才小心地牽上那只微涼的纖手——而後握緊不肯松開。
他們要回哪呢?
十字路口前,孟拂枝往他租的小區走, 她沒說,但鐘翊明白她的顧慮, 校內青教人來人往,他出入總是惹人注目。
但他是她男朋友——鐘翊的心髒被柔軟地撫摸着,那一點不平輕易地被撫平, 阿姐踏出了那一步, 剩下的路自然該由他掃清所有障礙。
不論是誰,不論是什麽。
出租房的工作室內, 他将相機數據導出, 屏幕亮光淡淡地落在他面容,孟拂枝洗完澡, 倚靠在敞開的房門前, 手裏端着一只高腳杯:“你就這麽把它拿走了?”
鐘翊挑眉,起身從她手裏接過那酒,“阿姐從哪翻出來的?”
她還是偷喝了。
“喝點紅酒而已,都積灰了。”孟拂枝不以為意, 旋即點評,“這酒太澀了。”
“去年廖良策送的。”鐘翊重新往她手裏塞了一個熱騰騰的白瓷杯, 和在她公寓那個是一對,他翻箱倒櫃,最後給她泡了杯玫瑰花茶。
鐘翊早就發現,孟拂枝不愛喝白水,其他什麽飲料酒精都喝,不管什麽味道,總之得要有味兒才喝得下。
如果實在沒有,那冰水也行。
他捏了捏她的手,依舊冰涼涼的,皺眉:“以後不準吃冰的了。”
孟拂枝斜睨他一眼:“這就開始管我了?”
鐘翊不敢,“……冰鎮喝多了對身體不好,阿姐的體質太弱了。”
見對方不搭理,他只得繼續說:“要喝的話告訴我,我陪阿姐喝。”
孟拂枝眼皮撩起看他,像是教育:“你才要少喝……”
“男生喝多了冰的影響性功能。”她說得還不過瘾,“這可是你為數不多的競争優勢。”
鐘翊:“……”
孟拂枝信口胡謅,釋放起積郁在胸口的壓力,誰知這小男友默然過後,還真一副頭疼的樣子:“只有這一點嗎?”
她“撲哧”笑了出來,低頭喝了口那冒着熱氣的玫瑰茶,櫃子裏是有好茶的,只是喝了容易失眠,他也知道她不喜歡喝牛奶——總之就是熨帖得過分。
所以當然不止一點。
孟拂枝輕輕地笑:“可以不用那麽體貼。”
讓她習慣了就不好了。
“體貼嗎?”鐘翊想了想,“還不夠吧。”
這麽容易滿足的阿姐,他忍不住湊首親了親她的額頭,孟拂枝順勢偏開腦袋,看向他的桌面,找回正題:“他拍了些什麽?”
水杯被擱下,鐘翊把顯示屏轉了過來,按着她坐下,單手撐着桌面移動鼠标,翻起相冊來。
劉志威偷拍的環境不好,大多是什麽都辨認不出來的廢片,青教公寓、教學樓、街道酒吧,還有許多□□身房的照片。
孟拂枝暫停滾輪,看到了數張自己的健身教練照片,女教練笑容明媚,明顯對着鏡頭擺姿勢,她問:“他現在有工作嗎?住哪裏?”
随口一問,沒指望對方知道,然而鐘翊卻真的答了上來:“他就在阿姐常去的那家健身房工作,住在明溪路的城中村裏。”
孟拂枝擡頭,見他變戲法似的掌心亮出一個陌生的舊手機,失笑:“……你還把他手機摸走了?”
鐘翊輕易地解開了密碼鎖,導出了所有數據,見他沒有半點不安,孟拂枝瞥他:“你不擔心他報警?”
他太沖動了——財物是其次,他不該動手的,還是在衆目睽睽下使用暴力。
“他不會報警的。”鐘翊卻很篤定,伸手去撫孟拂枝蹙起的眉毛,不禁莞爾,“阿姐擔心我被抓嗎?”
孟拂枝沒有否認,“你已經不是小孩了。”
不是故意傷害也能被輕輕放過的未成年,不是鐘家顧忌顏面要撈的親少爺,他孑然一身,沒有牽絆,也沒有承托。
而這樣的人,往往容易沖動,容易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手間的鮮血沖洗得再幹淨,血腥味依舊若隐若現,在那一刻,孟拂枝心跳過速,真的以為他會戳瞎劉志威的另一只眼。
“我早就不是小孩了。”鐘翊複讀她的話,低頭凝視着她,“所以,他今晚連輕傷都不是。”
孟拂枝愣了半秒,旋即立馬糾正:“小孩也不可以。”
她想敲他腦袋,結果沒夠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老想着用暴力解決問題。”
鐘翊沒有反駁,只是頭垂得更低,方便她摸他腦袋,“我聽阿姐的話。”
他答應得爽快,孟拂枝卻沒那麽天真,腦海裏閃過無數畫面,最後雙肘壓着人肩膀,和人額頭貼額頭了,輕聲問:“當初你為什麽要……要去找他?”
她發現被偷拍後再也沒有去過游泳館,不等她和母親坦白準備投訴舉報,鐘翊便率先做出了那驚人之舉。
劉志威偷拍到了哪些?真的只有水底那些嗎?孟拂枝一直不敢想,也害怕鐘翊證實她的猜測。
她緩慢地擡起他的頭,四目相對:“你看到了什麽?”
“……沒什麽。”鐘翊移開目光,把腦袋擱在了她肩上,雙手摟住她的腰肢,“我只是一看到有人那樣凝視你,就想剜掉他們的眼睛。”
“鐘翊……”孟拂枝又要頭疼地嘆氣了,然而鐘翊抱緊了她,聲音低低的,“真的,不管是他,還是其他男人。”
那些下流的、龌龊的、充滿性意味的目光,他比孟拂枝本人還要敏銳,男人最懂男人,而阿姐還好脾氣地盈盈笑着。
他怒火中燒,心中将人千刀萬剮,然而孟拂枝一看過來,他還是得揚起乖順的笑臉,只能打碎了牙齒往自己肚子裏咽。
“……”孟拂枝食指摁着他腦門,推開距離,幽幽道,“不要這麽幼稚。”
是阿姐太天真了,鐘翊笑,點點頭,“我會努力控制。”
——控制想要撕碎他們的沖動,控制想把她圈起來的欲望。
他把腦袋往阿姐頸窩一埋,頭微微擡起露出一雙含情的桃花眼,望得讓孟拂枝生生收回了到嘴邊的問題——當初為什麽不說出來呢?
不說出他動手的原因,也絕口不提她和劉志威的過節。
就那樣沉默地扛下所有責難和目光。
那些不該存在世上的偷拍照,他不會再讓第二個人知道。
孟拂枝拒絕去思考,可事實顯而易見得不需要思考。
“為什麽?”她呢喃出聲,指尖觸碰到他的眼睑,他瑟縮地一眨,秾密的眼睫低垂,“阿姐問什麽?”
孟拂枝抱住他的腦袋,又想哭又想笑,“問你為什麽這麽懂事?”
能因為什麽呢?沒有人愛他,被迫懂事罷了。
她自嘲着,鐘翊卻回:“因為想像阿姐一樣。”
他一本正經,臉上沒有任何玩笑的痕跡。
孟拂枝忽然一凝,鐘翊摟着她的腰,手掌撫過她的背,輕聲道,“可是我很幼稚,做不到像阿姐那樣。”
這世上怎麽會有像她那樣懂事的人呢?溫柔得仿佛擁有世間所有美好,可命運是怎麽對她的呢?和他一樣寄人籬下,忍受醜惡的目光,周到得讓人心生距離。
他也曾怨過她,她對人人都好,可卻不願意多看他一眼——他必須讓她看到他。
他才是那個唯一懂她的人,她的冷漠,她的尖酸,還有那無休止的抑郁。
多看看他吧,他徘徊在她的必經路上,只稍露出那麽一點點關切,他便能成百上千倍地撲向她,他會為她鏟除所有罪惡——她本就該擁有完滿的一生。
可是他正在親手毀掉這一切。
鐘翊的唇憐惜地貼上她的脖頸,他親手将她拉入了深淵,她是老師,他是學生;她是姐姐,他是弟弟。
世人如此雙标,流言中傷的永遠是女方,她會不會後悔?他只是個混蛋,一點兒也不懂事。
可是她說:“怎麽會呢?”
“阿寶。”她喚他的小名,仿佛時光穿梭,他們一起蹲坐在弄堂裏,“你做得已經比我好太多了。”
鐘翊是懂事的,孟拂枝總覺得他太懂事了,以至于常常忽略對方偶爾的瘋狂,分不清哪一面才是真實的他。
那些隐憂如雲彩投下的陰影,低調卻無處不在,躺在床上時翻來覆去,最後被背後伸來的大手摟進懷裏,貼着他的體溫沉沉睡去。
孟拂枝不知道鐘翊是幾點起來的,醒來時摸到床邊空空,拖鞋都顧不上穿就爬起來找他,入目看到餐桌上的早餐,才松了口氣。
餐廳沒人,人又泡在了電腦桌前,見她推門,鐘翊探出腦袋:“早上好,阿姐。”
頭發絲翹起一根呆毛,她沒來由地想笑,“早。”
他起身給她加熱早餐,一邊把溫水遞到她手邊,一邊湊首在她唇角印上輕吻,認真道:“這是早安吻。”
孟拂枝摸了摸他新生的紮人胡茬,“嗯,你先把胡子刮了。”
青年露齒一笑,遵命去了,回來又坐在餐桌前,問正在喝豆漿的孟拂枝:“阿姐喜歡什麽樣的房子?”
“房子?”她瞬間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慢騰騰道,“沒什麽喜歡不喜歡,能住就行。”
鐘翊果然不允,“阿姐難道對我們的‘家’沒有什麽期待嗎?”
孟拂枝失笑,“鐘翊……”
鐘翊也望着她:“你還要住回青教公寓嗎?”
“……”孟拂枝當然是要回的,“鐘翊,交往和同居是兩回事。”
鐘翊微愣,好像這才明白她的意思,恹恹的像條喪家犬,“喔。”
孟拂枝環顧四周,嘆氣放下勺子,“你看,我們現在不是都住得挺好的嗎?”
鐘翊趴在餐桌上,“沒有阿姐,這裏就不是家。”
又無賴又可憐,孟拂枝沒忍住把他翹了大半天的呆毛捋下去,“我又不是不來了。”
鐘翊的這套房子寬敞歸寬敞,确實缺了點人氣,沒有多少生活痕跡,他的東西也少得可憐,除了工作室的設備,其他都簡陋得只有基本裝潢。
但孟拂枝來了,這兒便成了有特殊意義的地方,鐘翊想讓它像家一點——可他也不知道“家”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早餐吃完,孟拂枝有課,鐘翊執意要親自送她去學校,路過Moonfall時店還沒開門營業,昨夜倒在門口的“流浪漢”已經不見蹤影。
他會報警嗎?五年前就受過教訓的男人,為什麽如今又要重蹈覆轍,他哪裏來的膽子和底氣?除了滿足自己的窺私癖還有什麽好處?
她有太多的問題,劉志威在她常去的健身房工作,和她的教練是同事——他們都是渝州人,孟拂枝深呼吸出一口氣,見鐘翊依舊泰然自若,“你是不是有事情沒和我說?”
鐘翊見到酒吧招牌,“阿姐擔心那個偷拍狂又過來?”
孟拂枝不語,“你就沒有擔心過你自己?”
她一整夜都在做噩夢,他會不會被帶走,會不會被處罰?派出所會不會找到學校?他怎麽——怎麽能真的像沒事人一樣呢?
就像只是去喝了一杯酒一樣。
“我不會怎麽樣的。”鐘翊語氣篤定地安慰她,“他只是想要錢。”
孟拂枝問:“用錢就能讓他離得遠遠的嗎?”
“當然不。”鐘翊搖頭,“但我已經抓到了他的把柄。”
孟拂枝果然看過來,一副怎麽不早說的表情,鐘翊無奈:“我今早才找到的。”
那麽多的資料和證據,他的眼睛都要熬紅了,劉志威這些年真的安分守己嗎?對一個偷窺慣犯來說,這顯然不太可能,手機秘密相冊裏的偷拍照遠比相機驚人,看得人直犯惡心。
聊天列表裏更是不堪入目,有需求就有市場,劉志威一直在販賣這些照片和視頻,偷拍地點大多在公共場所的私密空間,以及他所接觸到的女性朋友家中。
相比之下,孟拂枝被拍到的大多是背影和側臉,健身房是有更衣室和淋浴間的,但或許是有陰影,她從來不在外換衣。
劉志威想拍的也不是她的私密照——他頻繁跟蹤,為的是另一筆大訂單。
只要拍下她和鐘翊的親密照,有一張算一張,鐘大公子都開出了令人垂涎的價碼。
“鐘文恺?”孟拂枝無法理解,詫異道,“關他什麽事?”
進入校園,快到上課的時間,路上行色匆匆的學生明顯變多,吃早餐的看手機的,任二人并肩多賞心悅目,也沒有幾個人注意他們。
鐘翊沒有答話,只說:“阿姐交給我就好了。”
五年前的教訓對劉志威這樣的人來說顯然還不夠深刻,孟拂枝警惕地看向他:“你想幹什麽?”
“……阿姐以為我要幹什麽?”鐘翊失笑,“我可不會為一個人渣把自己搭進去。”
他已經成年了,學會披上文明的外衣,倚仗着頭腦游走在社會規則的灰色地帶,對付人的手段也不再是那樣簡單的暴力。
鐘翊給了保證,卻不肯透露自己的打算,孟拂枝不搭理他,也不讓他跟進教學樓,“我要上課了,你別來。”
“為什麽不行?開放課堂,哪有不讓旁聽的?”鐘翊口上不依不饒,腳步卻沒有再跟上,有上樓的學生看向他們了,孟拂枝扭頭上樓,只剩下鐘翊留在原地摸了摸鼻子。
阿姐當然不想他出現在她的課堂——雖然她對校園論壇的新聞一無所知,但昨晚的公開表态顯然帶給了她不小壓力,在外一路都想同他保持社交距離。
鐘翊倚在教學樓柱子前,有學生舉着手機裝作不經意地拍他,也有學生認出了他小聲議論,他冷淡地垂着眼睫,掃過李朵發來的熱帖鏈接,沒幾分鐘便熄屏離開。
孟拂枝站在講臺上,她沒有點名,也沒有說閑話,深入淺出地講起新一章的文學理論。
這門課程開設不過半學期,在院內已算有口皆碑,哪怕是早課,主動來旁聽的學生也不少,然而今天,孟拂枝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氣氛的微妙變化。
比如做筆記的人似乎變少了,不斷擡頭看她的人變多了,玩手機的人也變多了。
她沒有皺眉,笑意不改地繼續舉例,點人回答問題,什麽也沒回答上來,她也沒有批評,只是強調了一遍重點。
上完課已經是中午,鐘翊沒有在人來人往的食堂等她,訂了附近的一個餐館小包間。
孟拂枝卻沒過來,只讓他自己好好吃,自己就近去了食堂排隊打飯。
飯點人很多,老師并沒有特殊通道,她随意打了幾個菜拼桌坐下,她模樣年輕,學生沒有認出她是老師,周圍更沒有讨論她的聲音。
——并沒有那麽多人認識她,孟拂枝确認着這一事實,一滴水落入湖泊,漣漪只是暫時的,不要太當回事,她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調走,遲早會平靜下來。
她停止了腦海裏的臆想,進食的動作也頓下,食堂的大鍋飯還是一如既往地難吃,她應該去找鐘翊的。
如心有靈犀,手機屏幕亮起,鐘翊問:[吃的什麽?給你打包了一份棗花酥。]
孟拂枝輕輕地笑起來。
棗花酥送到時還是溫熱的,現烤的面點紮實香甜,她拎回公寓慢慢吃,讓鐘翊去忙自己的,他這回沒有賴着,真就下了樓。
孟拂枝也有自己的事,上一篇投出去的論文遲遲沒有回音,手頭正在寫的文章也不順暢,明天又有知名教授講座,需要她參會發言,而今晚她還得和朋友錄幾個小時的播客。
她從書架上取下幾本書,看了一會兒後,又從抽屜取出一副細邊眼鏡戴上。
得益于孟琦貞女士的嚴格管教和矯正,孟拂枝作為一個常年宅家看書的刻苦好學生,度數至今很淺,除了讀書時代上課,她平時都用得很少。
薄薄的藍光鏡片反射着光,一直到Chloe和Daisy上線,她才取下捏了捏鼻梁,依舊是熟悉的開場白,聊的是莎翁的寇流蘭,這是孟拂枝的舒适區,哪怕沒有提前準備也能貢獻精準的剖析。
對她而言,《落日出逃》就是這樣一個同好間的文化沙龍,放松地展開一場思辨論戰,閑聊般采撷迸射的花火,論文裏那些枯燥乏味的理念在她的娓娓道來下生動簡潔,仿佛有一個被壓抑的靈魂在此刻蘇醒。
結束後,Chloe照例問起她的近況,這些私底下的交流不會被錄進節目,孟拂枝頓了片刻,淺笑道:“我開始了一段新戀情。”
盡管開始得不在自己的預料內,将來也一片迷霧,但她還是選擇向兩位知己坦誠。
兩人果然驚訝出聲,好奇得要命:“是什麽樣的人?”
孟拂枝不知該如何描述,眼前閃過鐘翊的種種模樣,最後只道:“……一個有點倔的小孩。”
Daisy一副了然地掩笑:“怎麽追到你的?”
孟拂枝啞然:“我意志力薄弱。”
她沒有再回其他八卦,只是笑而不語,Daisy是當之無愧的浪漫主義者,只關心兩人怎麽在一起的,Chloe則要現實得多,“只是戀愛,還奔着結婚?”
Chloe已過三十,是個抗住了一波又一波相親的不婚主義者,她對婚戀的看法頗為悲觀,孟拂枝和程明遠已算朋友圈內的模範情侶,所有人都覺得他們能邁入婚姻殿堂,可最後還是慘淡收尾。
細水流長是不可靠的,一腔熱情亦然。
孟拂枝無奈地輕嘆:“我沒有想那麽多。”
“這可不像你!”Daisy驚奇,轉而戲谑,“看來這個弟弟長得不賴啊,有沒有照片?”
孟拂枝失笑,矢口否認間,腦海裏浮現起的卻是那張校園卡上一本正經的證件照,不是成年人求職的西裝革履,而是穿着她熟悉的附中校服,清爽利落,只有那繃緊的唇線流露出幾分少年的青澀。
沙龍在打趣聲中散場,她把錄音設備取下,洗澡後松懈地躺回卧室,撿過手機,鐘翊果然給她發了消息。
他不放心,想要過來陪她,孟拂枝看了眼時間,正要拒絕,他的電話便打了過來。
不等鐘翊開口,她先一步問:“今天還順利嗎?”
孟拂枝還記挂着他和劉志威的恩怨,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她平生最不願意得罪這種小人,鐘翊一直表現得很有把握,可再有把握,也不過是成年沒多久的血肉之軀。
她的擔憂表露得極為克制,鐘翊卻笑:“沒什麽不順利的。”
他又問阿姐過得怎麽樣,孟拂枝回挺好的,鐘翊佯裝嗔怪:“我和裏奧都不在,阿姐也過得挺好的。”
這是程明遠絕對不會的胡攪蠻纏,可鐘翊說起來如此自然,活像他被辜負了一樣,孟拂枝無奈失笑,“你過得哪裏不好了?”
日子離了誰都是要過的,但鐘翊顯然不這樣想,“阿姐不在,很無聊。”
什麽都順利,但什麽滋味都沒有,只有想到她的時候,才會開心一點。
少年時代的情愫經年發酵,惦念成為一種本能,眼底再容不下任何其他人。
孟拂枝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沒有松口,一直到鐘翊和她道晚安了,她才緩慢回神,長長呼出一口氣。
他沒有真的過來,孟拂枝便知道他沒有口上說得那麽閑,不提本就費腦的工作,劉志威手機相機都沒了,怎麽可能不找麻煩呢?
她輾轉睡不着,手機聯系人劃到鐘初凜,上回她為什麽那麽篤定自己和鐘翊有來往?孟拂枝為自己的遲鈍大意懊惱,鐘文恺向她透露了多少?鐘家——鐘太太也已經知道了嗎?
不,孟拂枝心中否認,以鐘姨的脾氣,知道了不可能無動于衷,如頭頂懸着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她徹底失眠了。
自從鐘翊陪她睡覺,她的失眠好了不少,在此之前晝夜颠倒是常态,通宵刷夜也不是新鮮事。
她并不是一個事事自律的人,在某一方向對自己過于嚴苛後,總會在另一方面報複性補償回來。
而她現在,就正處于無法入睡的煩悶之中。
最後,孟拂枝不得不爬起來,開了瓶白朗姆,兌椰汁喝下,靠着床頭抱膝許久,才終于來了丁點睡意。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得靠酒精入睡,醫生反複強調過必須戒掉這個習慣,可依賴症越來越重,只好得過且過。
酒後睡得并不香甜,半夢半醒的,夢境侵擾,一覺睡到自然醒眼底還是有淡淡烏青。
淡妝遮掩不住,孟拂枝破罐子破摔,眼線也懶得畫,卡着時間去了講座的報告廳。
有學生和她打招呼,她認出來颔首點頭,女生便湊近了詢問起今天有沒有時間,孟拂枝略過鐘翊一早發來的消息,回學生:“你叫上他們兩個,一起吃個飯吧。”
那名叫譚竹雨的學生欣然答應,她是孟拂枝目前唯一收的研究生,大四保研本校,其餘幾人則是孟拂枝指導的畢業論文學生。
相比鐘翊早早定稿,校內大多學生還處在選題階段,孟拂枝有心帶他們好好寫,見到人主動,自然是再好不過。
講座後,她開車帶着三人去了周邊餐館。選題聊完一圈,桌上有些嚴肅,另一個男生更是緊張得飯都沒吃兩口,譚竹雨有心活躍氣氛,聊起自己為什麽選孟老師做導師,眉飛色舞:“因為孟老師看着人就超nice!”
幾人都笑出了聲,他們是畢業生,沒有上過孟拂枝新開的課,對這位新來的副教授了解僅限于官網挂出的漂亮履歷和論文,以及不那麽正大光明的熱帖八卦。
孟老師的實力當然是過硬的,但選導師要考慮的就不止這點了,學生們交換了一個眼神,譚竹雨依舊笑逐顏開:“而且老師很有名呀,我看到孟老師今年有招生名額,立馬就填了。”
孟拂枝投去視線:“我很有名嗎?”
“呃……”譚竹雨少有地失言,找補道,“孟老師這麽好看,又這麽厲害,我們當然早就聽說啦。”
給孟拂枝發自薦郵件時,譚竹雨确實是這樣聽說這位新老師的,在這個女生為主的專業裏,孟拂枝是為數不多的女導師,譚竹雨對她的方向很感興趣,也憧憬着成為這樣的人。
她理應沒有什麽好心虛的,然而孟拂枝的知名度從院內攀升至全校,讓她這個無心之語變得不太妥當。
畢竟此“知名度”非彼“知名度”。
譚竹雨甚至還聽說孟老師公開場合承認了自己在和男學生交往,然而帖子裏的證據只有兩人并肩走的照片,氣得她留評怒斥造謠,要不是那帖子沒多久就封删了,譚竹雨非得在樓裏撕個昏天黑地不成。
她滿肚子氣,可不敢讓孟拂枝看出半點,被迫放空接話:“大家都很喜歡孟老師呢!”
然後哈哈一笑。
另外幾個同學裝死,孟拂枝倒是笑了:“是麽?等期末給了分,說不定就要收回這話了。”
譚竹雨立馬配合地哀嚎,剛才僵硬的不妙氣氛逐漸消散,誰都沒有追問,默契地任這場突如其來的緋聞平息。
女老師和男學生戀愛确實不多見,但男老師和女學生結婚可不是什麽新聞,沒道理換成孟拂枝就要被指責,他們甚至都不是親師生呢,專業八竿子打不着!
說到底,譚竹雨知道,是因為鐘翊也實在太有名了。
才十九歲的同屆畢業生,長期曠課卻霸榜系第一的競賽大神,尚未畢業便初創成功的游戲制作人,更重要的是,老天爺不知道給他關了哪扇窗,那張臉那身段,活脫脫從漫畫裏走出來的校草。
而這位向來不怎麽在校內露面的校草,這學期開始先是突兀地出現在文學院的專業課堂上,又是頻繁在教師公寓附近遛狗,想不惹人注目都難。
早在熱帖出現前,就陸續有學妹撈這位帥哥或者詢問大佬近況的留言,更多的是求聯系方式的——想加入團隊的,探讨游戲的,以及不找借口直白道想追人的。
反正不論何者,意思都是一樣的:想和鐘翊交友。
大神有沒有朋友譚竹雨不知道,但想和他交朋友的能從這排到校門口。
她偷偷看自己的導師,正溫和地和學生聊拟題的事,孟拂枝未必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女人,但絕對是書卷氣最濃的可人兒——那是明星們再怎麽演也演不出來的氣質。
而這樣的孟老師,吸引到誰似乎都不奇怪,一生出這樣的念頭,譚竹雨就再也忍不住了,坐在回程的車上,大着膽子問:“孟老師,您結婚了嗎?”
她當然知道老師沒結婚,然而還是佯裝完全沒了解過,見孟拂枝笑着否認,才天真好奇地抛出下一個問題:“那您有對象嘛?”
平心而論,如果不考慮複雜的現狀,這個問題并沒有多逾矩冒犯,孟拂枝顯然走的就是親和路線,她微微挑眉,淡笑回應:“有。”
不假思索,但再也沒有多的介紹了。
另外兩個學生好奇地想要多打聽,眼神慫恿譚竹雨繼續,然而她只是打着哈哈,略顯浮誇地感慨:“哇那說不定我還能吃上老師的喜酒呢!”
孟拂枝笑笑,主動關切了幾句學生的感情狀态,她通常是不愛聊這些的,但譚竹雨畢竟是開山大弟子,什麽都得照顧一二。
步入深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和學生告別後她回公寓拿了幾套衣服,下樓時電梯正巧遇到崔景曜,他的驚訝一閃而過,別扭問:“孟老師,你最近去哪了呀?”
自打孟琦貞來過那一趟後,兩人就再也沒碰過面了,崔景曜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可能闖了禍,這會兒拘謹着,不好意思地看向她。
“朋友家。”孟拂枝早就把這事抛之腦後,随口敷衍完後,見對方欲言又止,心中輕嘆,“怎麽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崔景曜只是道了個歉:“上次的事,對不起。”
他身處漩渦之外,對校內近期的熱議一無所知,專心科研,過着與往常沒有任何區別的生活。
孟拂枝忽然就笑了,壓在心口的大石頭挪開一塊,搖頭道:“真的沒關系,不關你事。”
崔景曜也松了口氣,他極少陷入這種複雜的糾葛中,生疏地處理完畢,出了電梯時想起什麽,難為情地開口:“我媽媽想讓我去相親,我該怎麽辦呢?”
他這是把她當情感導師了,孟拂枝失笑,“你想去嗎?接觸一下也不是壞事。”
家裏人介紹的畢竟知根知底,不然就崔景曜這樣子,被騙了還不知道,孟拂枝能理解對方母親的憂慮,指望他主動談戀愛實在夠嗆的。
崔景曜表情沒有多少變化,接受了提議:“那好吧。”
孟拂枝多看了他一眼,有些無奈:“就像平時我們去吃飯一樣,不用緊張,也不用抗拒。”
“就像和你一起去吃飯一樣嗎?”他重複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語,“好吧。”
崔景曜雖然有社交障礙,但人并不傻,媽媽從他這大概了解到孟拂枝的态度後,和他分析,解釋了兩人不适合的原因後,他也便放下了。
或者說,他對交往結婚這件事,本身就沒什麽執念。
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那我們還能一起吃飯嗎?”
孟拂枝神情溫柔:“當然,不管有沒有找到那個人,我們都可以一起吃飯呀。”
語畢,她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你不介意帶上鐘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