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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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玉詢還是太高看她了, 以為她膽子大,能去與別的難民們争搶,沒想到她到這裏後, 就一直蹲在角落,一動不動。
林觀因看着面前這群推搡着上前争搶的人, 默默移到錢玉詢身側。
這裏是城中的黑水巷,聚集的全是以武力供人取樂的難民, 打贏了就能有錢, 說不準還會被人看上買走。若是贏不了,多數只有死路一條。
林觀因跟在錢玉詢身旁, 他抱臂看着臺上先沖上去的男人, 他冷笑一聲。
“這種就是蠢人,打太久, 到後面就廢了。”錢玉詢垂眸看她,“害怕?”
林觀因硬着頭皮搖頭, 但又看到接連不斷的人沖上去, “不是一對一?”
“想什麽呢?”他揚唇,嘴角輕蔑地揚起, “一炷香,一群人。”
所以這群人都是混亂地沖上前去互毆,等到一炷香之後,還能站得起來的人就是這個游戲的贏家。
林觀因仰頭一看,閣樓上站着不少穿戴精致華貴的人倚在窗邊,期待着這一場搏鬥。
他們多是江湖中人, 當然也有世家與皇室的暗探, 從難民中尋找值得他們培養的苗子,為之出生入死。
既然來到這裏的, 都是願意出賣自己的生命的人。反正活着也吃不飽,還不如用性命去拼一把。
林觀因不知道這幾年錢玉詢經歷了什麽,他之前費心費力地從邬家逃出來,難道就是為了轉身投入另一片地獄嗎?
林觀因剛要收回視線,便見着窗邊一身黑裙的少女。
林觀因對她記憶深刻,她是同錢玉詢一同進入邬家的女孩。
怎麽回事,他們當時是一起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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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懷中抱劍,意氣風發,那雙妖媚的雙眸睥睨衆生。許是感覺到了林觀因的注視,她看過來,卻被林觀因身側的錢玉詢吸引了視線。
少女的嘴角帶着淺淺的笑意,對身邊的人說了句什麽,便消失在了窗邊。
林觀因心中沒來由地覺得不安,她下意識地攥住了錢玉詢的衣邊。
“做什麽?”錢玉詢回頭看她,冷冷道:“我可不會保護你。”
林觀因深吸一口氣,現在的錢玉詢可真是讓人很想揍他,比日後的他還要讨打!
錢玉詢推開林觀因的手,進了人群。林觀因被人擠進角落,她墊腳看着錢玉詢一拳又一拳地往人身上砸去。
他們都沒有武器,全靠肉搏,比的是誰的拳頭更硬。
血水、汗漬混雜在一起,拳頭與肉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林觀因從來沒有想過錢玉詢的武功最初是這麽練出來的。
一炷香燃盡,銅鑼聲響,還未倒下的仍然有十來人。不是每一次打贏都能被人看中選走,錢玉詢在這裏也不止打了一次。
錢玉詢走到林觀因面前,見她縮着身子躲在角落,柔弱的臉上淚珠盈睫。
“好玩。”他說。
錢玉詢本來就沒想過林觀因這麽弱的人能在這裏有什麽成就,他帶着她來,只不過是為了報複她昨日騙他的事。
見她吓到發抖的樣子,錢玉詢心情舒暢了不少。
天幕之上一聲鳴镝聲響,那黑衣少女被人簇擁着從閣樓上走下。有人來選了。
黑衣少女眼帶笑意,緩緩走到錢玉詢和林觀因面前,“好久不見。”
錢玉詢回頭看她,記憶之中并沒有這個人的存在。準确的說是,能在他記憶中留下來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我叫魏攸北,你一定還記得吧。”少女笑着和他敘舊。
錢玉詢的神情并沒有變化,林觀因一看便能明白,他根本不記得這人是誰。
“我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魏攸北朝錢玉詢伸出手,“願意和我一起嗎?”
錢玉詢神情淡漠,并未因為魏攸北的話而有多麽開心,他瞥了一眼魏攸北伸出的手,卻是拎着林觀因的脖子站了起來。
“給多少錢?”錢玉詢冷淡地問。
魏攸北似乎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态度,但随着又綻開笑意,“那得等你通過考核進了希夷閣,才能與我談條件。希夷閣的名號你或許聽過,跟我走嗎?”
林觀因側過錢玉詢的身子,看向魏攸北,少女出落得高挑妖媚,與身姿颀長的錢玉詢站在一起很是相配。
林觀因咬着唇,後悔着為什麽要選他。
她根本就對他的情事不甚在意!
對,她一點都不在意。
“去嗎?”錢玉詢低眸問她。
“啊?”林觀因指了指自己,“我也可以?”
這時,魏攸北才将視線落在林觀因身上,她秀眉擰緊,質問錢玉詢:“她是誰?”
“難民啊。”錢玉詢輕笑。
魏攸北冷下臉,回憶着過去,錢玉詢當初逃出邬家時,不僅沒帶着她,甚至還将身上的荷包丢到她臉上,将她砸醒。
為什麽現在卻願意讓一個乞兒跟在身邊?
這讓魏攸北也感到不尋常,她挑眉打量着林觀因:“可以。”
将她留在希夷閣做個灑掃的丫鬟也不是什麽難事,畢竟魏攸北好不容易才與錢玉詢重逢,從前看不起她的少年,可算是落入她的手中了。
還帶着個拖油瓶,真是好玩。
……
林觀因不知道為什麽就跟着錢玉詢來了希夷閣,在此之前,超i系統并沒有阻攔她,也就是說,她是被允許到希夷閣的。
原來他就是因着這個機遇才進入希夷閣做的殺手麽?
林觀因看着窗外,月光如血照得面前一片血紅。
錢玉詢被希夷閣的人丢進了訓練場,從林觀因這個地方正好能瞧見訓練場的情況。
魏攸北走到她身邊,手中拿着小扇輕扇,“心疼了?”
林觀因側頭看了她一眼,又轉過去看着錢玉詢從血海裏爬起來。
最初他的手中空無一物,沒有任何武器,但在殺了一個人後,他從死人的手中搶過了一把長劍。
他沒有任何招式,只是憑着本能去抵擋旁人的進攻。
林觀因看得揪心,但她出不去這道門,就算出去了她也沒有幫他。
“為什麽要這樣?”林觀因問。
魏攸北看着錢玉詢又一次站起來,眼中不免又多了幾分贊許之色。
“希夷閣就是這樣的啊,”魏攸北沒有覺得有什麽異常之處,反而覺得林觀因的反應離譜,“你跟着他,不會沒見過殺人吧?”
林觀因沒認真聽魏攸北的話,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閣樓下的錢玉詢身上。
場上還剩下兩人,錢玉詢的腳步開始虛浮,而他身側的男人手握鐵鈎移到他身後,鐵鈎在男人手中晃動。
“錢玉詢!你身後!”林觀因雙手攥着窗邊的木梁,朝他喊了一聲,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聽得見。
喊完之後,林觀因才回過神來,這是他的往事,那他是能活下來的,但林觀因不想看見他受傷,不管什麽時候。
錢玉詢聽見了她的聲音,雖然不知道她口中喊出的這個名字是在叫誰,但他一瞬間清醒,用最後的力氣擡劍向後刺進了男人的胸膛。
鐵器刺入皮肉的瞬間,隐藏在皮膚保護下的血管破裂,不斷湧出。男人手中的鐵鈎墜落到地面上,錢玉詢抽出長劍,男人應聲倒地,他手中的劍身全是鮮紅的血液。
他仰着頭,看向閣樓窗邊的林觀因,紅月照映下,他的嘴邊揚起滿意的、驕傲的笑。
他贏了,剛來的人裏面,沒有一個人能打過他。
“原來他叫錢玉詢啊。”魏攸北感嘆一聲,“這是我看上的人,你日後不要再跟着他,聽清楚了嗎?”
林觀因的心跳得很快,似乎快要蹦到她的喉間,将她的呼吸完全抵擋住。
林觀因沒應她的話,眼神空洞地看向魏攸北,“你能好好待他嗎?”
魏攸北笑得燦爛:“當然,我一定會好好待他。”
但林觀因沒想到魏攸北說的好好待他,就是不停地将錢玉詢投進訓練場。
和人打,和猛獸打……
那段時間沒有人教他招式,教他武功,他只能憑借着自己的判斷讓自己在鐵籠中活下來。
後來不久,希夷閣上下都知道了這麽個打不死的少年。老閣主親自見了錢玉詢一面,說要讓人教他一些基本功夫。而這些事情都是林觀因在魏攸北的口中聽說的。
她成了魏攸北身邊的丫鬟,但魏攸北卻從來不帶着她見錢玉詢,她只能從魏攸北的嘴裏聽到他的消息。
但林觀因也不會全信魏攸北的話。
她就是想看到自己受折磨,林觀因才不想讓她如願。
直到來年春日時,她在希夷閣裏聽說,錢玉詢獨自一人屠了一整個山莊。
他才到這裏半年多,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本事。
但林觀因身邊談論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多,他們都說着錢玉詢要成為新的希十二了。
就連魏攸北也這樣告訴她。
魏攸北得意洋洋,向她炫耀訓練錢玉詢的成果:“閣主說他是武學奇才,短短的時間裏就能練到這般境界。還有,你聽說過青州邬家嗎?那樣的家族,也能被他滅門,這還是他的第一單任務。”
“不過可惜的是,我那日沒能與他一起,沒見到那般場景。”
林觀因被魏攸北的話弄得很糊塗,錢玉詢殺了邬家滿門?!
“是誰下的任務?”林觀因結結巴巴地問。
“哈哈自然是我呀!”魏攸北玩着自己的指甲,“我乃希夷閣閣主之女,邬老頭竟然敢将我帶走做奴,不殺他殺誰?”
“那……邬家的小姐……?”林觀因記得自己當時作為邬臺蘭是嫁了出去的,應該不在滅門之列吧?
“咦?看不出來,你對邬家還挺了解的嘛!”魏攸北坐起身,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林觀因,林觀因不僅是作為她的丫鬟,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她的情緒垃圾桶。
“差些忘了,你是跟着他的,想來這些事也是他告訴你的。”魏攸北猜測道:“你還算了解他,他滅了邬家,自然也不會放過邬小姐啊。”
那日春光漫漫,林觀因終于見到了養傷回來的錢玉詢。
他手中的那把長劍上沒有一點修飾,劍身明晃晃地折射着明媚的天光。他穿的是一身黑衣,如同林觀因最初見到他的那樣,長發高高束起,用的不是玉冠而是一條普通的黑色發帶。
林觀因站在他面前,卻不敢叫出他的名字。
正當她快要與他擦肩而過時,錢玉詢輕笑一聲:“忘了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