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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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和婉看向兩人離開的位置, 嘆了口氣,“荷姐姐,你看到了嗎?林姑娘好像很害怕我, 但她為什麽不害怕她身邊的那個人呢?他可是希夷閣的殺手啊……”
荷姑娘拿出新的手帕,将還在嘶吼怪叫的楚員外的嘴堵住。
“許是那公子掩藏得好?小姐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 那兩人也沒什麽好,何必與江湖人交朋友。”荷姑娘勸慰道。
楚和婉點點頭, 不可置否, “荷姐姐說得對,我們能将楚家奪回來就已經很好了。只不過覺得有些可惜罷了。”
荷姑娘掃過一眼院中停放的楚正堯的屍身, 問楚和婉:“小姐, 他怎麽辦?”
楚和婉冷哼一聲:“丢到亂葬崗去,我看了都惡心。”
“……是。”荷姑娘便叫了人來, 将楚正堯的屍體從楚家後山擡了出去。
楚員外渾濁的眼中落下淚來,流進嘴裏, 咿咿呀呀的嘶喊讓人聽不清。
“小姐, 這是給肖将軍準備的一半家産。”
荷姑娘将木盒端到楚和婉面前,裏面放着一大疊房契地契, 還有幾把鑰匙。
楚和婉瞥了楚員外一眼,“都是他做的好事啊,不然怎麽會白白給人一半家産。”
楚和婉将木盒合上,不願多看。
不過,也還好,至少她将母親的遺産守住了一半, 沒有完全落在他人手裏。
楚和婉回到房中, 半倚在榻上,閉上雙眼時, 腦中還回憶着那夜的情狀。
她本想着與荷姑娘,還有母親的族人聯手将楚員外囚禁起來,但沒想到林觀因還真來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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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觀因身邊的男子,她記着的,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送她回到楚府這個地獄的人。
只可惜被他戳穿了目的,本來憐憫她的林觀因變得害怕她了。但也沒什麽關系,她只需要錢玉詢幫她和肖申诃搭線就是了。
果然,拿了錢的殺手什麽都願意幹。
楚和婉沒想到,楚員外會來見她,在她正好将兩個丫鬟從木櫃裏搬出來的時候。
“婉兒你……”楚員外站在門外,見她正拖着丫鬟暈過去的身體往裏間走。
聞聲,楚和婉一愣,在見到楚員外的那刻,恐懼害怕的心緒卻瞬間變得平靜。
楚和婉默默撫過自己的發髻,取下其中的一支金釵,攥在手中。
“爹,她們想害我。”
楚員外看着自己安排的兩個丫鬟雙雙倒在地上,他乖巧的女兒卻在同他告狀。
楚員外沒理會,只是對楚和婉說,“你答應嫁給肖将軍,我便讓她們離開。”
“離開”兩字被楚員外加上了重音,楚和婉不會聽不出來。
“我……”楚和婉頓了頓,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望向楚員外,“我答應,但我不要去假扮神女,爹,哄騙神明會折壽,你也不想我剛嫁進去就死于非命吧?”
楚員外連忙“呸”了幾聲,溫聲道,端的是他那副女兒奴的形象:“婉兒這說的是什麽話?爹已經讓人安排好了,你只用高高興興嫁到肖家就行。”
“多謝爹爹,那她們……”楚和婉挑眉看向在地上躺着兩個丫鬟。
楚員外擺了擺手,“無礙,婉兒不喜歡,爹去處理就好。”
當時的她,站在閣樓上,見到楚員外将兩個丫鬟推下去,軟軟的身子下不斷向旁邊蔓延着血水。
楚員外還去檢查了一番,兩人沒死透,便用着一旁的石塊将丫鬟的後腦砸穿。
楚和婉将他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很多年以前,他拿着銀針一根一根刺進了母親的身體裏。
如今,他所存在的一切都将被抹去,楚和婉想着,日後終于能好好重新經營楚家,再也沒了這些煩惱。
……
“只要你喜歡我,這蠱毒對我來說就沒用了。”
林觀因思考了很久,不知道她什麽時候給了錢玉詢一種錯覺,她看起來是很會下蠱的人嗎?
完全搭不上邊好吧!
就連她經紀公司發的通稿都沒有“姐姐蠱我”這樣的話。
“那什麽、兔子還沒帶走。”
林觀因的呼吸灑在他頸間,錢玉詢本來穿得就單薄,香甜的灼熱透過衣料,他好像還能感知到她唇瓣嚅動的動作。
“翁适會帶回去。”錢玉詢說。
“啊?你什麽時候告訴翁大哥的啊?”
“在你不知道的時候。”他回答道,語氣中有掩不住的興奮,好像背着她有了小秘密是很開心的事。
他抱着她走在街上,一如第一日走進遼州城時那般,街道上人不多,但見到錢玉詢抱着她走,還是覺得離奇,都轉過來打量着兩人。
“你放我下來吧,我自己能走。”
說着,林觀因戳了戳他的後背,正好戳到了他明顯的蝴蝶骨上,他身上沒有一絲贅肉,每一分肌肉線條都恰到好處。
“很快就到了。”錢玉詢說着,卻也沒将她放下來,抱着她就像抱着個玩偶一樣。
錢玉詢覺得她很好玩,她的身體是熱的,就算手被凍得冰涼,她的血也是熱。
他之前沒有這種感覺,他的身體就算是被火燒也感覺不到溫暖的熱。
林觀因勸不了他,幹脆靠着他的肩擺爛,伸手抓住了他搖晃的馬尾,将他的發絲攥在手心,“錢玉詢,我真沒給你下蠱。我一直把你當好朋友啊,怎麽可能給你下蠱,那又不是什麽好東西。”
錢玉詢腳下的步子頓了頓,“我也不知你為何給我下蠱。”
“那你怎麽這麽确定?!”林觀因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
錢玉詢輕聲笑,娓娓道來:“我聽說的,這樣的蠱要你喜歡我才能解,不然我會生不如死。”
“……神經,我怎麽可能讓你生不如死啊?”林觀因低罵一聲,然後猜測道:“是翁大哥說的?魚讓真?到底是誰啊?”
“你急了。”
他聲音溫柔,但在林觀因耳裏聽起來怎麽覺得他在嘲諷她。
“對,我是急急國王,你告訴我是誰說的,我去和他打一架。”林觀因無奈。
她現在就算喜歡錢玉詢也不能讓他知道,日後還得求着他辦事,要是被他知道了,他要是翻臉不認人怎麽辦?
等、等……他剛才的語氣,并不像是對此厭惡,反而有些得意……
林觀因覺得自己的頭很暈,她已經完全被錢玉詢繞暈了,解釋不了,那就不要解釋好了。
林觀因閉了閉眼,靠着他的肩窩,咕哝道:“如果你覺得我喜歡你,你會高興的話,那你就當我喜歡你吧。”
雖然好像是有一點點,但林觀因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忍住!
但錢玉詢聞言,上揚的唇角驀然僵住。
錢玉詢站定,将她放了下來,林觀因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先一步走進了翁适的醫館。
林觀因呆滞地看着錢玉詢束着高馬尾的後腦勺,産生疑惑——
你現在不怕生不如死了啊?
林觀因提着裙子追進去,翁适正在給他的藥櫃做大掃除,錢玉詢走得快,一眨眼就進了後院。
“哎,林姑娘,你們回來了。”
翁适朝着她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還以為從楚家出來後,他們就要離開了,沒想到竟然又回來了。
“翁大哥!”林觀因雙手撐在他的案幾上,壓低了聲音問翁适:“你有沒有覺得他最近有一點不對勁?”
翁适停下手中的動作,用同樣的語氣回複她:“錢爺不對勁才是對勁的,他要真正常了那才是不正常。”
林觀因皺了皺眉,沒太聽懂翁适的話,只得出了一個結論,翁适偷學了繞口令。
她走到後院時,只有那棵枯死的榆樹,并沒見到錢玉詢的身影,林觀因便改道去了他的房間。
她現在要去找百裏承淮,這個是最重要的任務,找到百裏承淮後還得讓他接受魚讓真這個父親舊部的“投靠”。
而林觀因不知,現在的百裏承淮到底有沒有籌劃奪取遼州兵權的想法。
如果有,這樣最好,她可以直接将魚讓真推到他面前。
如果沒有的話,不,他必須有。
錢玉詢的房門只虛掩着,他将上衫褪到腰間,露出勁瘦的腰背,白皙的皮膚上很多淩亂斑駁的傷痕,像是陳年舊傷,是刀傷、劍傷、還是別的什麽,林觀因認不出來。
“把門關上,冷。”錢玉詢沒轉過身,背對着她說了一聲。
“哦。”之前也沒見你怕冷啊……
突然見到美男解衣,林觀因的臉有些紅,但還是将門關上了。
下一秒,她才發現她将自己留在了房中。
“啊、我、我過會兒再來找你……”
等她反應過來時,錢玉詢已經拿着紗布和藥走到了她的面前。
林觀因看着自己手裏被他塞進來的藥瓶,一愣。
她仰頭,看向他的臉,忽視她之前看過不止一次的身體。
“翁大哥也在,不如讓……”
“不要,”錢玉詢長指拉着她的手腕,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我想要你給我上藥。”
林觀因的臉燒得緋紅,像夏日黃昏時的火燒雲,奪目又豔麗,讓人很難不注意到。
她知道錢玉詢一直在看着她,每一次上藥的時候,他都喜歡這麽看着她的動作,她的表情。
想到這裏,林觀因的睫毛不由得又顫了顫,咬着下唇為他清理傷口上的藥粉。
錢玉詢的生命力很強,林觀因想,如果是她身上有這麽多傷口,她早就疼暈過去躺病床上一睡不醒了,怎麽可能還在外亂逛,還來抱她?
不對,他或許也是疼的,只是沒有人關心他疼不疼,他也沒機會和別人說。
林觀因用手帕擦去他傷口旁的血跡,心尖似乎被他的血液灼燒着,指尖無意觸到了他的那顆紅痣。
她看見他的肌膚顫了顫,身上氤氲着一層朦胧的粉色。
“對不起啊……”
錢玉詢還沒回過神來,似乎都沒聽見她說的那句話,他一直看着她的指尖,上面還沾了一絲他的污血。
他讨厭血,所以在殺人的時候穿的是黑衣,那些煩人的血液可以與衣物融為一體,不像是血液染上白衣那樣顯眼。
他以為她看到他渾身是血時,也會覺得惡心反胃,但她還咬着牙為他上藥。
一定忍得很辛苦吧?
為了什麽呢?明明覺得痛苦,還一直跟在他身邊?
天下俠客多得數不勝數,她若想要保自己平安,大可找個熱愛英雄救美的人。
她為什麽一直跟着自己?
為了那可笑的喜歡嗎?
她剛才在醫館門口說的那句喜歡,分明就是在騙他。
錢玉詢才不會輕易被林觀因騙到。
錢玉詢沉默地拿過她手上的藥瓶,胡亂往傷口上灑了一通,他只是眉頭擰了擰,看起來很輕松的樣子。
“去淨手,我沒事。”他聲音有些沉,不似之前她為他上藥時那般開心。
林觀因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并沒有沾上什麽髒東西,唯一不同的就是食指上的一點紅。
林觀因拿着手帕一擦,便将血珠擦掉了,在錢玉詢面前展示了一下,“我手不髒啊。”
雖然沒了那滴血,錢玉詢看着還是刺眼,心中莫名浮現出一股燥郁。
他別過臉,唇角壓着向下,拿過紗布給自己的傷口纏上。
“我來幫你。”
紗布不夠長,從他後背處繞不過來,林觀因從他手中接過,在他胸前綁了個蝴蝶結。
錢玉詢垂眸,見着她揚起笑臉,還向他指了指那個蝴蝶結。
沒辦法,她只會綁這樣的蝴蝶結。
但在錢玉詢的身上,有一種莫名的和諧。
她還在笑,嘴角的梨渦讓人深陷。
錢玉詢長指握着她的後頸,發絲也鑽進了他的掌心,一手将她撈了起來。
她的脖頸細細的,皮膚也很柔軟,他似乎稍微用些力就能将她的脖頸擰碎。
但錢玉詢不想這麽做,她這麽膽小,說不定頭還沒掉,人已經被吓死了。
他坐着,只能仰頭看向她。
“诶?你抓着我脖子幹什麽?”林觀因掙紮着,握住他的手從自己的後頸移開。
“我殺了很多人。”
錢玉詢用極其平靜的語氣向林觀因坦白,那雙單純無害的眼睛望着她,林觀因很少用這種俯視的視角與他對視。
“我知道啊,你們大俠肯定有很多仇家的嘛,行走江湖我能理解。”
林觀因覺得他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順着他的話說了下去。
“那你還喜歡我?”錢玉詢揚了揚眉,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
林觀因害怕錢玉詢用認真的語氣問她,這種很難以讓人回答的問題。
這就好像一個承諾,林觀因擔心自己無法履行。
她肯定是不能履行的,她要回家,不可能在這裏和一個江湖俠客過一輩子。
林觀因學着他的那種輕笑,漫不經心道:“你長得好看,武功又高,喜歡你是很正常的事吧?”
“……”
錢玉詢的長指握着她的手,帶着薄繭的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沒說話,只是這樣看着她,似乎要将她看穿。
過了許久,他輕嘆一聲,“原來是這樣啊。”
錢玉詢放開她的手,将自己的腰帶系緊。
“嗐,那你到底要我喜歡你還是不喜歡?”
林觀因總算明白了,和錢玉詢相處,就不應該去猜他的想法,這男人的心思就像馬裏亞納海溝,是猜不準的。
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問他。
“随你。”他看起來不算高興,下颌繃得很緊,似乎在思考什麽。
絕對不要讓錢玉詢獨自思考一些問題,那真是會出大問題的!
林觀因上前,用他的大掌覆蓋住自己的手腕,“你能感覺到,我沒有內力。我家住在海邊,不在你說的西南州,我也不會下蠱。”
“所以,你完全不用擔心我會害你的性命啊!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快樂地度過這三個月,對了,現在已經沒有三個月啦!”
他早就知道她沒有一絲內力,也完全不用握着她的手腕才能确定。
只不過她手腕的觸感,像極了他常年帶着的那支白玉筆。
錢玉詢發現了只要一靠近她,那股燥意就會愈演愈烈,但若她主動貼近的話,他的胸腔又會變得平靜。
錢玉詢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麽,他找不到原因,才會覺得是林觀因給他下了情蠱。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驗證林觀因是不是喜歡他,但得到她有些随意的答案後,心髒卻被一些複雜的情緒淹沒。
早知道就不問她,這樣的答案似乎讓他的身體更加難受。
不,是林觀因不該說這樣的話,她甚至還給兩人的相處時間加上了一個期限。
他被她玩弄,所以他要為自己讨回一些報酬。
錢玉詢主動彎下腰,那雙純淨的雙眼掃過她濕潤的唇,他将身子低了又低。
終于将讓林觀因“親”了他的額頭。
他早就想這樣試試了,在他的唇觸碰過她的額頭時,他心中就想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感覺。
林觀因的後腦勺,被錢玉詢用一只手壓着。
她掙紮着往後仰了仰,雙腳卻發軟,滑進了他的懷裏。
林觀因都能感覺到她的臉幾乎像水燒開了一樣,沸騰滾燙。
太丢臉了,她還沒和男人真正親吻過。
林觀因像個縮頭烏龜一樣,縮在錢玉詢懷裏不敢起身。
只要不被他看到,那她就沒有臉紅。
“你幹什麽呀?你……”她甕聲甕氣地控訴他的行為。
還不等錢玉詢回應,林觀因倏然感覺到有一滴接着一滴的水珠落在她的發頂,她下意識擡頭往上看。
只見到,錢玉詢脆弱的長睫顫了又顫,那幾滴水珠分明是從他那雙幹淨的眼睛裏滑落的,滑過他的雙頰,直直墜到她的頭頂。
他像一朵早晨經過了暴雨打濕的嬌花,雨露又重又輕地滑過他的筋骨,折磨着他。
錢玉詢的眼神懵懂又脆弱,像是經受了極大的刺激。
“不是,你……”
林觀因手足無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