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六個人
長途火車的卧鋪票，總是很受歡迎的, 所以哪怕別的車廂有空位, 一般來說，卧鋪這邊的空位也不會太多。
尤其是下鋪。
況且如今正值暑假, 帶着孩子出門的家長可不少。并不是每個孩子都像路路那樣安靜乖巧，大部分的孩子, 都喜歡在旅途上又哭又鬧，不随便穿着鞋踩到別人的下鋪上，已經算是難得了, 指望他們一路安生, 那幾率可是相當的小。
秦柏喜歡路路, 可并不代表他喜歡小孩子。嚴格來說，他不是不喜歡小孩子, 他是不喜歡所有又吵又鬧又聽不進別人話的生物。
所以他看着一個一個帶着小孩尋找位置的父母, 認真思索着如果他們是坐在旁邊自己應該怎麽辦。
不過他運氣不錯, 一連經過的好幾個到處亂跑的孩子都沒停在這裏, 而是走了很遠。
“你好, 我是這裏中鋪的，姑娘你一個人？”秦柏正在一邊觀察一邊走神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了一道人聲。他回神看去, 發現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一個中年男人。
他的頭發有點長, 整個人都很瘦，說話雖然笑眯眯的，可是總給人一種不懷好意的感覺。
而且秦柏有一種直覺, 這家夥可能跟周遇玉是半個同行。
“嗯。”周遇玉禮節性地應了一聲，看他放好行李爬上去，就塞上耳機，繼續和秦柏說一些無關緊要的話。
很快第二波“鄰居”也來了，是一對夫婦，他們對了一下車票，然後看了周遇玉一眼，接着往她對面的下鋪一坐，開始把包裏的東西翻出來，倒了半床。
周遇玉眼尖，在他們彎腰的時候看到了兩張車票上都沒有下字，一張是中鋪，一張是上鋪。不過她不喜歡惹事，對面的人沒來，她也沒廢話，只是對他們的觀感差了一些。
很快第三波“人”也來了。這第三波嚴格來說不算都是人，應該說是一人一鬼。
其中的那個人是一個少女，穿着老舊的短袖和牛仔褲，額前的劉海很長，遮了半張臉。
她找到位置之後，一句話也不說，也沒跟其他人打招呼，只是毫無感情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爬到周遇玉這邊的上鋪躺下。
跟着她的那只女鬼見狀，神色裏難掩擔心，伸手想拍拍她，問她是不是不舒服，不過很快想到自己是鬼，又把手收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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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啊。”等擔心完自己的女兒之後，那個女鬼才發現坐在下鋪的秦柏也是一只鬼，連忙局促地和他打了聲招呼。
秦柏雖然并沒有穿着一身西裝，可光看他那模樣氣度，也不像是農村出身。
這女鬼還是第一次離開農村，身上也是死前的那一套幹活的衣服，不僅舊，還沾了些泥巴。
這一看到秦柏，她就像生前見到那些大城市來的人一眼，天生就有點畏懼，只能小聲地打着招呼，生怕對方嫌棄自己。
“你好。”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秦柏絲毫沒有看不起她，而是點了點頭，客氣地回了一聲。
他的語氣依然冷淡，不過望着她的時候眼神裏全無一絲的鄙夷，讓這位中年婦人瞬間紅了眼眶。
“你可以飄上去和她坐在一起，這樣比較方便，也沒那麽累。”看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局促，秦柏又補充了一句。
那婦人本來是擔心自己這樣會不會惹他不高興，聽他這麽說當即松了口氣，手扶着最上面那張床的邊緣，輕輕一撐就坐了上去。
秦柏看她坐好了，也不再說話，準備繼續看窗外，誰知一回頭，就看到周遇玉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笑什麽？”秦柏有些不解地問道。
剛才沒有發生吧，怎麽她突然心情那麽好？
“沒什麽沒什麽。”被他這麽一問，周遇玉才意識到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些露骨，連忙低下頭假裝在看自己下載的歌曲，但不管她怎麽掩飾，都很難掩飾住她上揚的嘴角。
秦柏真是比她想象得還要好的一只鬼，她越相處，越這麽覺得。
兩人這一來一往，又是幾分鐘過去。火車很快離站，周遇玉看着空的那張床位，在思索對方到底是下一站才上來，還是不來了。
可她還沒有思考完，一個一米七左右的中年男人就走了過來。
周遇玉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又很快別開了視線。
這人是普通中年人的那種身材，不高，但也不瘦，跟秦柏的颀長挺拔是完全相反的類型。而且他的模樣雖然看着普通，但不知道為什麽，總給周遇玉一種不太好的感覺。
那人走到他們面前，拿出車票對了一下，然後把包就往下鋪一放，拿起那對夫婦的東西就往地上扔。
那對夫婦吓了一跳，罵罵咧咧地想耍賴。
那個男人也不跟他們吵，幹脆提起他們的東西就往車廂連接處走，一把就将那幾袋東西丢到了垃圾桶裏。
夫婦二人簡直驚呆了，連忙把自己東西拿了起來，等趕回去準備找他算賬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躺在了下鋪上。
他們想理論，可看到對方睜開眼，冷冷地看着他們，頓時又不敢了，轉過頭看着周遇玉。
“小妹妹，你看我妻子不舒服，要不我們換個位置？”
周遇玉雖然一直在假裝聽歌，不過眼前發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裏，她掃了眼臉色比自己還紅潤的女人，回想起剛才他們明明看到對面人的車票卻佯裝沒發現，直接搖了搖頭：“不好意思，不換。”
這兩人本來以為周遇玉這種小姑娘肯定很好說話，誰知道一開口就是一個釘子碰回來。
那男人臉色當即有些難看，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妻子不舒服！你沒聽到嗎？”
“如果真的身體不舒服，就去找乘務員，他們會協調的。我不換，謝謝。”哪怕對方桌子拍得砰砰響，周遇玉依然不為所動。
別看她平時脾氣好，但這并不代表她性子軟，如果她真的性子軟，當初也不可能自己跑出來一個人去念大學，幾年也不回周鄰那了。
那男人一下被激怒了，不過他好歹還記得這确實是人家的位置，也不敢和對面的人一樣直接拿起周遇玉的東西就丢，只能憤憤然地指了周遇玉一下，然後怒氣沖沖地把東西往中鋪一丢，直接爬回了自己原來的床位上。
那女人看丈夫都服了軟，自己也不敢多說什麽，也爬了回去，兩人就隔着一張床板，開始默默用手機聊天。
這一段插曲在場的幾人都看在了眼裏，對自己接下來二十多個小時的“鄰居”都有了初步的評估。也因為這個沖突，他們這幾張床鋪也不像旁邊那樣熱鬧，而是安安靜靜的，只能聽到火車壓在鐵軌上、以及隔壁說話的聲音。
其他人喜不喜歡這種氛圍周遇玉不知道，但她還挺喜歡這個氛圍。
她望着看膩了風景然後靠在隔板上閉目養身的秦柏，總覺得內心有些歡喜。
雖然她也搞不懂這歡喜從哪裏來。
周遇玉上車的時候差不多九點，其他人上車的時候已經快要十點，所以安靜沒多久，就到了午飯的時間。
周遇玉本來是買了吃的，可是出門的時候被她忘酒店裏了。她想着反正火車上有賣，也沒回去拿，就這樣上了車。
她先是買了一桶泡面，裝了熱水泡好，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那只女鬼推着那個少女，小聲地喊着她的名字。
“芳芳啊，芳芳？你起來吃東西啊，你早上才沒吃東西呢。”因為怕打擾到秦柏，這個女鬼的聲音也不大，但不妨礙周遇玉聽清。
她想了想，又從床鋪上站了起來，伸手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臂。
“小妹妹，中午了，你不先吃東西，一會沒熱水了。”對着小姑娘，周遇玉的聲音還是很溫柔的。
那個少女睜開了眼坐了起來，也沒感謝她，只是自顧自爬下了床。
周遇玉也不生氣，重新坐了回去，可還沒等她開始吃，她就看到那個少女有些窘迫地走了回來，兩手空空，呆呆地坐在了過道旁可以收起來的小椅子上。
周遇玉本來想問她怎麽了，可看她一臉委屈地坐在旁邊，又聽到女鬼一邊落淚一邊念叨“媽媽對不起你，沒有給你留下多少錢”，頓時明白了什麽，也沒有再多話。
她随手拿起一塊餅幹壓到自己的泡面上，背着包又走了出去，過了好一會，她又拿着一桶泡好的泡面回來，放在了少女旁邊的桌子上。
“我借你的，我也去S城，你以後有錢了還我兩杯。”周遇玉這個人，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她這一換二的，如果不是泡面，聽起來還頗有點敲詐勒索的意味。
那個少女也不是沒看到她放在旁邊的泡面，一開始沒想管，聽到這裏眼神才有了點焦距。
她本來想拒絕，可還沒開口，肚子就先叫了。她抿了抿唇，看着已經坐回原位的周遇玉，終于伸手碰上了旁邊的泡面桶。
“我叫趙莉芳，我會還你五杯的。”
周遇玉還以為她要道謝的，沒想到她居然是把自己說的加了價。
周遇玉有些失笑，應了聲好。
“不過晚上和明天的加起來，得有三次吧，我給你打個折，十杯怎麽樣？”不過剛應聲完，周遇玉又想起了什麽，連忙補充道。
那少女聽到這裏終于笑了一下，輕輕地、輕輕地點了點頭：“好，一言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