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八十一顆杏仁
第八十一顆杏仁
這回她身邊那人是個真真的醉漢。
恰巧道旁無人路過,恰好裴晚誤入此地,恰好方才途徑酒肆……
那個方才還站在酒肆門口搖搖晃晃的男人此刻拖着一只酒瓶,跟在裴晚身後。而她似乎察覺到男人的尾随,卻不敢聲張,因為那瓷瓶方才被打破在地,他随時可以撈起一片。
溫泠月心下警鈴大作,背對着熙攘的廟會,錯目的瞬間與裴晚驚恐的眸子撞上,下個瞬間她做了個決定。
“啊!”
急忙追來的南玉看見此景忍不住尖叫,捂住嘴。
方寸大亂之際,她下意識看向一同長大的姑娘,“娘娘,怎麽辦……”
裴晚所在之處同她們站立的路口尚有些距離,裴晚身嬌體弱,眼見男人就要動起手,溫泠月沒有回應南玉的話。
頭也不回地朝來時的巷子邁去,步履匆匆。
“娘、娘娘……”
溫泠月抿唇,緊緊攥着袖口的手仔細看還有些發白。
眸光瞬間鎖定在巷口某處,腳步不帶有一分停歇,卻可見喉間細微的滾動。
“欸欸欸,姑娘你幹嘛?不買別……”
矮凳上疊着腿的小販眼見精致漂亮的一小姑娘二話不說走過來就拿起自己賣的一把劍,終于坐不住站起來阻攔,卻為時已晚。
她的喘息格外沉重,加之步子的沉重便也聽得不大要緊,越過路上的人,就連小販在後面叫嚷的聲音也被腦中一片空明掩去。
此時此刻她只能感受到手上沉甸甸的刀劍。
冰涼堅實的劍柄,從她手心往外沁着劍氣,學着傅沉硯的樣子,她将那把劍微微揚起,朝裴晚聲響處快步走去。
恰好路過巷口的路人似乎察覺到內裏有事發生,見一個嬌小的姑娘拖着長劍,也來了興致,三四個看戲之人便好事地跟了去。
方才見溫泠月離去的南玉已有上前阻攔之意,奈何醉漢中年力大,又加之兩位姑娘懼怕腳下破碎的瓷片,也沒遇見過這樣的場景,不免心生懼意。
溫泠月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唇抿成一道線,“放開她!”
察覺到熟悉的聲線,裴晚依稀辨出是溫泠月,而南玉則早就怕得有抽泣之意。
“娘娘,這裏!”
而那醉漢似乎是街上的老流氓了,對這等事信手拈來,注意到身後動靜察覺到氣勢洶洶提着刀的溫泠月時,他竟一點不怕。
“呦,這丫頭身段也妙!”
惡心的視線不懷好意在她身上游走,似乎并不覺得她手中那把刀能構成何等威脅。
“妹妹會用刀嗎?拿得起來嗎?”
溫泠月陰冷着神情,迎着男人摩拳擦掌的姿勢便是一揮——
刺啦——
衣衫布料被鋒利的刀刃一觸即破,她本是抵擋男人伸出的胳膊,下意識甩出的刀竟正中他左臂。
“嘶——”伴随着破碎聲同時而來的還有男人捂住胳膊時的慘叫。
似乎對她這樣瞧着弱不禁風還嬌氣的姑娘真的會用劍感到極度的不可置信。
“你、你,你個死丫頭!”
那胳膊逐漸開始往外滲血,男人的眼睛明顯清醒不少,擺脫了酒氣卻因憤怒氣紅了眼。
溫泠月死死攥着劍柄,沒人看見她止不住的顫抖扣着劍柄已然發白的指尖。
擡頭望向醉漢時的面目卻還是冷靜,“你手腳不幹淨,怎、怎麽了,打的就是你!”
南玉也被她的動作吓得冷了半晌,見狀立馬回神,連連幫腔:“是啊,我們可都看見了,我告訴你,剛才你就要對她……”
男人淬了口痰,似乎罵了一句髒話,溫泠月聽不出是什麽,只知道不是好詞,死死咬住下唇。
“啪——”
掌心與硬物相撞的清脆音襲來,他擡起在半空欲對她們出手的動作被生生拍回,順勢望去便見溫泠月眯着眼對着他蠢蠢欲動的手來了那麽一下。
稍寬的刀刃将他手拍出一道紅印子,溫泠月也詫異了一分。
原來她成日看傅沉硯那樣還是有些好處的。
正所謂沒有被刀抵過就不知道真的動刀是什麽體會。
溫泠月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用上刀劍。
而這也是她第一次拿劍……
男人徹底被激怒,溫泠月感受到裴晚的木然和緊張,直接甩刀抵上他脖頸,将男人的動作死死箍住。
“臭丫頭!”
他也不是好惹的角色,興許年輕時混跡市井練就過些雜功夫,見她握劍的手指顫抖,隐隐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邪笑。
不大的眼滴溜溜轉過一圈,趁她們不注意時,一把将頭從劍下繞出,順手扯出裴晚衣帶上系着的某物,賊兮兮地朝溫泠月嘲諷一笑,“裝模做樣。”
溫泠月心下難免慌張,又見他彎腰抄起一塊碎瓷片。
“瞧你們這打扮,還帶着仆人婢子,莫不是官家小姐?”男人咧開嘴時露出參差不齊的幾顆黃牙,上下打量着溫泠月。
又道:“方才她叫你什麽,娘娘?”
南玉縮在溫泠月身旁,作出一副保護她的模樣,“怎、怎麽了,我告訴你,我們可不是你這等人能惹得起的!”
他忍不住發笑:“呦,還真裝上了。娘娘?你是皇後娘娘啊,還是皇宮娘娘啊?”那瓷片在他手裏磕碰發出刺耳的鳴音。
“放屁!她是娘娘,那我還是天王老子呢!”
他嗤嗤地笑開,一邊打量一邊瞧着,掂了掂從裴晚衣服上扯下的玉佩,貪婪的眼從玉佩挪到幾個姑娘身上,“今兒運氣好,不止撈上一筆,還能讓爺爽爽。”
令人作嘔的話一句接着一句襲來,溫泠月活了這麽些年從未聽過如此不堪入目的言論,一邊惡心,另一邊又怕得要命。
“你竟然敢對太子妃不敬!”南玉惡狠狠地說着。
他果然不信,嗤笑一聲後扯過裴晚,強行壓住她掙紮的手,又一把将溫泠月握着的劍拍落,露出一口黃牙。
“娘娘您沒事吧!”南玉趕忙去扶随劍一同震落在地的溫泠月,而她死死盯着他動裴晚的手,作勢便要再起來卻礙于被扭傷的腳踝而動作不得。
于是靈機一動,死死拽住男人的腿,他欲對裴晚上下其手的動作果然被止住,這人身上倒是有幾兩肉,卻仗着那一丁點力氣同兩個小姑娘拉扯。
裴晚用盡全力掙紮,卻也只是個會丹青繡花的閨閣姑娘。
打小被爹爹培養着學習了一堆閨秀技藝,嫁入高門的本領倒是挨個學過一遭,眼下的情況是從未料到的。
裴晚急得快要哭出來,本來今兒她只是趁着家中事務繁瑣才得以脫身,沒想到頭一次出來一回,就遇上這種事。
她好想哭,卻又看見地上姿态全無的溫泠月,一時情緒複雜。
力氣也快要用盡,那男人終于忍無可忍,撈起酒壺碎片擡手便要反抗,一腳踢開溫泠月,另一只手就要往裴晚臉上劃去。
“死娘們,裝什麽裝——啊!”
話音未落,伴随着馬蹄聲至,風吹過,一道淩厲的破空聲乍現。
一杆長槍砰然擊碎了男人的污言穢語,一把打在他捏着瓷片的手腕上,利器被震落在地,男人的手骨似乎受到了一定的傷害。
“哪個不長眼的王八……”死死捂住右手腕子,惡狠狠朝力量方向看去。
高個子的将軍挺直着身板,跨坐在馬上,那杆長槍與右臂延伸成一條直線,逼向醉漢。槍上殷紅的璎珞被卷起,襯得他英氣十足。
而他劍眉星目,棱角分明的側臉同溫泠月有幾分相似。
裴晚原本雙眸緊閉,覺得自己肯定躲不過那片碎瓷片了,興許臉上也要被劃上好幾道。
可當她久久未感覺到利器劃過,試探性地睜開眼,卻看見醉漢捂着手痛苦地半跪在地上,酒瓶裏未飲盡的酒早便淌了滿地,而現下浸到醉漢的褲子上,十分狼狽。
“啊……”裴晚怔怔地看着那個騎在馬背上的男人,一時移不開眼。
“姑娘可有受傷?”他問罷,見裴晚搖搖頭,回頭便見眼淚汪汪半趴在地上的妹妹。
“泠泠,怎麽這樣趴在這?”
“二哥哥!”她話音染上濃濃的哭腔,揉着手腕便要站起來,又匆匆看向裴晚。
而馬背上的溫既墨眉頭緊蹙,跳下馬,甩着手上的長槍,陰恻恻地盯着地上的醉漢,露出一個詭異而兇狠的冷笑,“天王老子,你也配?”
長槍在他手上游刃有餘,璎穗被風吹揚,鋒利堅實的槍尖在他臉廓上描摹,最終嫌棄地一瞥,“髒了我的槍,也髒了本将軍的手!”
方才圍觀而不敢上前的幾個路人倒吸一口冷氣,似乎心裏揣摩出幾分端倪。
“将、将軍……莫、莫莫不是……”醉漢額角滲出冷汗,心虛地偷看了幾下那氣宇軒昂的年輕男子,“溫……溫溫溫。”
“給三位姑娘道歉。”溫既墨冷言。
總與二哥嬉笑打鬧的溫泠月也偶爾忘記二哥其實還是個骁勇正直的溫将軍,興許是平素鮮少能見他如此模樣。
醉漢自知猜的八九不離十,知曉自己的确惹到不該惹之人,又想想自己前些日子剛被從牢裏放出來,眼前這人着實有能力讓自己再去吃上幾個月牢飯。
“是小……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你、你你們……”
“結巴了?是不是用這種瓷片兒給你嘴再開一條口子才會說話?”
直到他終于認錯才罷休,醉漢正要捂着手腕痛苦離去時,溫既墨又叫住他。
“東西交出來。”
“啊?”
他朝那人緊捂着的斷手處擡擡下颌,“拿出來。”
醉漢一個寒顫自知瞞不過去,攤開手卻見他手心躺着一枚成色上好的玉。
“那是我的……”裴晚掩唇,竟連自己都忘了那塊玉佩。
溫泠月掂量了一下,還是試探着沉聲安慰她,“那個,你也別怕了,我們不會說的,你別擔心。”
到現在她依舊覺得有些怪異,分明說再也不管裴晚了。
“好……好好……”
“嗯?”溫泠月以為她被吓得不輕,想要感謝她們,那眼睛直勾勾看着溫既墨,似乎吓傻了一樣,于是擺擺手:“你不用感謝……”
“好……好帥啊。”
她眼裏星星快掉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