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八章
林綏應邀前往瓊斯說好的地點,這次會面的地方不再是賭場,而是瓊斯的家裏。
他帶上了默和亞薩,以及在飛船裏呆了許久的柏翠。柏翠找了合适的人進行培訓,不過他還是更想實實在在地為林綏做點事。
其實關于“為林綏做事還是為左衛01號上的所有人做事”這一點,在他們這群人之中有着微妙的差別。例如奧斯丁和巴德,他們更考慮飛船上所有人的利益,所以有時候會和林綏有争執,他們對飛船也有更深的責任感。而亞薩和柏翠則只是單純因為林綏的要求才做那些事,并不在意那些任務背後的意義。當然還有更極端的,默至今沒有和飛船上的其他人産生聯系。林綏為此做過很多努力,他希望默能有更多朋友,做一些自己的事,但收效甚微。
其他人對默的态度也是如此,就算知道默不會主動傷害他們,他們也避免與這只沉默神秘的戰争兇器交談。
他們知道只要有默在,就無需擔心林綏的安全,這就足夠了。
當然,亞薩還抱有對默的無限好奇。
當林綏他們駕駛着飛行器來到街道上,按照地圖指引前往瓊斯的家裏。這裏即使白天也沒多少人,路邊有一些商店,店員保持着戒備,甚至拿着武器,很少有人在工作,這是一顆充滿了灰敗和迷茫的星球。
柏翠的翅膀引人注目,有些人會充滿惡意地看着他,那些目光雖然無法傷害他,但柏翠心裏還是不太好受:“我覺得這裏甚至不如環夢星。”
環夢—C103星的人們雖然被鎖死了科技,但大家都在努力活着,在天災人禍中掙紮,并且尋求更好的未來。但這些人,他們好像已經完全放棄了,只剩下一副軀殼如行屍走肉般在黑暗中游蕩。
越是靠近瓊斯的宅邸,街道上的人越少,周圍也更幹淨,就連天空都看着澄澈了一些。柏翠轉身看向林綏:“我最近在看帝國的律法,特別是關于通用刑法這部分,發現了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林綏緊接着又問了一句:“……怎麽忽然想起來看通用刑法了,而且你是從哪裏看的?”
柏翠很淡定地回答:“我托人買了個人終端,上面可以查閱一些信息。我發現私自制藥并售賣是違法的,根據利潤和規模量刑。金額超過二十萬就屬于重大犯罪,咱們早就超過了吧。”
林綏:“确實,目前光靠賣藥,每天收入大概五萬貢獻點。”主要問題在于市場還沒有打開,這顆星球上的人也确實比較窮。
幸好飛船上可以自給自足,不然這些錢還不夠養活飛船那些人的。
柏翠接着道:“不過私自制造能量塊的罪行更嚴重呢。”
亞薩揚眉問:“怎麽,你害怕啦?”
柏翠認真地說:“這倒不是,我翻律法,只是看看還有沒有其他賺錢的方法。不過帝國和我想象的不一樣,雖然我從未見過,但在我的印象裏,帝國總是閃閃發光,完美無缺,令人向往的,這到底是什麽時候形成的印象呢……”
他低頭沉思着,亞薩摸着下巴說:“其實帝國确實閃閃發光,我就很喜歡帝國,這取決于你在哪裏……”
他話音未落,柏翠忽然雙翅一振,猛地飛上天空,頃刻間懸停在空中,與此同時,一輛飛行器從旁邊小道裏沖出來,上面的人手持武器朝林綏他們開火,後面也有一輛飛行器直接撞上來。
林綏操縱飛行器迅速拉高躲開後面的撞擊,從小道裏鑽出來的那一行人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快,槍口上挑貼着飛行器的底部傾瀉子彈,但很快,從空中飛來的一顆子彈奪走了其中一個人的生命,其他人下意識擡頭看去,這個距離看不清羽族的臉,他的身形背着光,籠罩在黑暗中,只有漆黑的槍口反射着寒光。
那是羽族?……可是羽族的翅膀,不是連飛行都很費力嗎?
襲擊者抱着深深的疑惑死去,柏翠很快解決了所有的襲擊者,他環顧一圈,發現沒有危險之後慢慢落下來,收攏翅膀,有些羞愧地說:“他們火力太猛了,我沒能留下活口……”
“沒事,我大概能猜到是誰下的手。”林綏比較驚訝的是,柏翠居然還随身帶着槍,他其實很久沒有戰鬥的需要了。
林綏從飛行器下去,檢查了一下從小道裏鑽出來的飛行器上的那些襲擊者,他們拿的武器都很普通而且雜亂,這顆星球上很多人都有槍,但想組織這樣精密準确的襲擊還是很難的。
後面撞上來的那輛飛行器是自動駕駛的,上面沒有人。林綏試圖用001覆蓋權限,001說飛行器系統已經自毀了。
就在這時,一輛飛行器從前面開過來,高度緊張的柏翠立刻朝地面打了一梭子,子彈飛濺,地面裂開一道縫,那輛飛行器不得不停下來。
開飛行器的司機看着前方緊貼着飛行器前端的地縫,背後不知不覺出了一身冷汗。他高高地舉起手,朝林綏喊道:“林先生!我是老大派來接你們的人,他得到消息,飛鷹派了殺手準備攔截你們……”
那些殺手的屍體就擺在那兒,司機嘆了口氣,道:“沒有保護好客人,是我們的過錯。請你先随我去老大的住處吧,這裏我找人來收拾。”
他用個人終端和其他同事溝通了一下,就領着林綏他們前往瓊斯的住宅。瓊斯住在山上的別墅裏,半邊靠山,風景秀麗,頗有遺世獨立的氣質。
兩輛飛行器停在平臺上,瓊斯已經得到了消息,親自來接林綏他們。
林綏一下飛行器,瓊斯就迎上來,和林綏握了握手。那個司機低聲對他耳語了兩句,瓊斯微微一頓,看向林綏的眼神多了一分探究和慎重:“林先生身邊真是卧虎藏龍啊……先請進來休息片刻吧。”
就算是個制藥公司,武德也過于充沛了,就連飛鷹派去的殺手也被輕松解決。
林綏坐下,悠悠地說:“幹我們這行的,總得保護好自己才行,我們心裏也是很害怕的。”
瓊斯臉上帶着歉意:“這次确實是我考慮不周,本應該護送你們過來的……沒想到飛鷹那些老家夥,居然直接把主意打到你們頭上,看來是被逼急了想跳牆。”
飛鷹接手了白銀星系中間商的訂單,他們壓力很大,因為價格高昂,藥物銷量很差。而相對應的,就是幹得風生水起的利刃。飛鷹本來還為搶了利刃的訂單高興,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最近利刃又在不斷蠶食他們的地盤,于是飛鷹決定幹脆解決為利刃供應廉價藥品的林綏。
“本來還想和飛鷹再談談的,也許還有合作的可能,但現在看來,他們寧願魚死網破。”瓊斯說:“不能再拖下去了,必須要盡快解決掉這個麻煩才行。”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定定地看着林綏,非常明顯地在試探林綏的态度。
他們倆有很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瓊斯這次找林綏來,是想再次确認雙方的共識,确認接下來的行動是否會影響他們之間的利益關系。
林綏沉吟片刻,問:“瓊斯先生的目标,是要這整顆星球的管理權嗎?”
瓊斯愣了一下。
林綏輕聲道:“吞下飛鷹的遺産,足夠利刃在這顆星球上成為唯一的實權者,而這是必然的結果。但是,解決了飛鷹,然後呢?”
瓊斯朝外面看了一眼,從這裏可以看到山下的景色,更遠處,則是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人們,他們被帝國抛棄,失去了所有身為帝國公民的權力,只剩下活着。
他想要拉上窗簾,以免對話被別人聽到,或者說他不想過多暴露自己的想法,但面對林綏的眼神,他久久藏在心裏隐秘的欲望正在蠢蠢欲動。
“整個RE-23星的市場,難道還不能滿足你嗎?”瓊斯笑着反問。
林綏反而十分坦誠:“當然,RE-23星只是一個開始,瓊斯先生,這裏離下一個行星并不遠,航線也清晰而簡短,左衛01號遲早會過去的。”
“到時候,我不想再找一個新的合作者。瓊斯先生,我說過,我希望我們能夠長時間合作。”
瓊斯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一些話就在他嘴邊幾乎要脫口而出,他扯了扯嘴角,用輕松的語氣說:“林先生,您居然對我有這麽大期望。”
林綏笑着看他:“左衛01號能做的只有選擇,瓊斯先生,未來怎麽樣,是你決定的。”
當然,他的目光并不局限在RE-23星上。瓊斯站了起來,他拍了拍手,透明的落地窗玻璃忽然變成黑色,切斷了光源,房間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這時,一顆巨大的星球全息圖像在空中出現,它緩慢旋轉着,外表是深灰色的,林綏知道,這是RE-23星。
瓊斯點了一下星球圖像,上方出現一些彩色的光點,并且醒目地區分出了不同的區域。
“這是我控制的地方,這是飛鷹控制的地方,雖然我們占據的面積更大,但另一部分人口更多,資源也更多,這是居住民的平均收入和他們的遷移數據。”
瓊斯目光灼灼地看着星球上不斷滾動的數據,這讓林綏還挺驚訝的,畢竟這樣的模型需要花很多錢,費很多功夫。
“人們想要逃離這裏。”瓊斯用手指點了點,RE-23星變成拳頭大小,而旁邊陸續出現更多的星球:“RE-23星是最爛的一顆星球,這裏什麽都沒有,這就是我們的監獄。而這裏是RE-24星,RE-25星,RE-27星,它們都有豐富的礦産資源,以及割據混亂的地方幫派。”
瓊斯今天本來只是想打探一下林綏的态度,但他不知不覺中暴露了自己的想法,而且他想表達的不止這些。
“吞并飛鷹是第一步計劃,只要有了錢,我可以買要更多的武器和更多的飛船。”
瓊斯今年四十多歲,正值壯年,剛度過了人生的四分之一,他有充足的經驗,充沛的精力,也不像年輕人一窮二白,正值事業心最濃厚的時候。他這麽多年從飛鷹手裏只拿到了一半的地盤,林綏的到來讓鬥争瞬間白熱化。他本來一直在積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時機,但左衛01號的出現創造了一個絕好的機會。
林綏說:“除了武器和飛船,我認為你最需要的是人。”
這顆星球的人數遠比左衛01號飛船上的人多,但林綏敢肯定,他們創造的價值遠低于飛船。
從一開始,林綏就認為最重要的資源是人,而且必須是從學校裏走出來,擁有專業技能和職業素養的人。
瓊斯微微一愣,搖了搖頭,哂笑道:“林先生,你不是第三星系的人,所以你不了解這裏。”
“他們只是一群渾渾噩噩的行屍走肉,最重要的不是他們失去了食物和住所,而是他們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精神的崩潰和物質的匮乏一樣可怕。.”瓊斯道:“想象一個人,他本來是白銀星系甚至黃金星系的公民,享受着豐富的物質資源和精神活動。直到有一天,他犯了一個錯,或者運氣不好,被送到第三星系。最開始他可能還抱着希望回到原來的世界,但他只能找到很糟糕的工作,并且得到很少的工資,甚至無法維持生存。但如果把時間花在領取救濟糧上,反而更輕松一些。如果救濟糧的發放地點還會送他一些快樂的東西,讓他擺脫現實的苦痛……這讓他如何從中醒來呢。”
“那些生在這個星球上的孩子更是如此,他們從出生起認識到的世界就是這樣的。”瓊斯搖了搖頭,剩下的話在他的嘆息之中。
亞薩忽然開口道:“瓊斯先生,你是在這顆星球上出生的嗎?”
瓊斯微微搖頭:“我來自白銀星系,二十年前,我被送到了這顆星球。但幸運的是,我當時救了飛鷹的首領,他帶我進入飛鷹,因此我得以擺脫那預定的命運。”
他要将他失去的一切拿回來。
亞薩笑道:“先生,看來你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那些出生在第三星系的人是如何活下來的。”
瓊斯皺了皺眉,目光落在亞薩身上。他對亞薩的印象是一個純粹的學者,他豐富的知識和游刃有餘的态度很像那種從象牙塔出來的人。
“無意冒犯,但像您這樣的學者,可能對現實的困境并不了解。”瓊斯聳了聳肩。
林綏打斷了他們之間的對話,輕聲說:“光憑現在的力量,不足以達成你的目标。無論是錢還是武器,使用它們的都是人。你現在背着一顆巨石在爬山,你不能背着它,而是要墊着它走得更高。”
瓊斯沉默了一會:“這很難。”
林綏:“如果你需要幫助的話,我願意和你更加深入的合作。”
瓊斯:“除了藥物,你還能給我提供什麽?”
林綏笑了一下:“這要看你需要什麽了。”
……
之後關于藥物生意,林綏讓柏翠和瓊斯的人細談,瓊斯對此有微妙的不滿,他之前就注意到這個羽族了,這個羽族雖然和其他羽族不太一樣,但林綏堅持如此。
瓊斯則邀請林綏參觀他的別墅,這座別墅模仿着白銀星系的風格,他很早就搬到了這裏,并且早在十年前就下定決心要站在第三星系的頂峰。
瓊斯說,在白銀星系的時候,他其實也只是個普通人,沒什麽本事,也毫不起眼,沉迷于虛拟世界,每天得過且過。直到被送來第三星系,他反而挖掘出非凡的潛力。有些事情現在向來也不可思議,最開始來到這顆星球的時候,他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徹底結束了。
他們聊了很多,主要是瓊斯的過去和他的想法。瓊斯并不是一個會輕易剖析自己的人,但林綏今天說出了他隐藏的想法,他忽然生出了很多傾訴欲。
當然,瓊斯也試圖探索林綏的秘密,但都被林綏輕輕糊弄過去了。
柏翠和瓊斯的手下談了大概五個小時,然後他們從瓊斯的別墅離開。林綏将飛行器系統交給001,拿着柏翠給他的新合同看。
雙方在試圖尋找多方面的合作,雖然有很多沒談攏的地方,但至少明确了态度。
柏翠憂心忡忡地說:“利刃并沒有完全信任我們。”
“我們也并沒有完全信任他,但這沒關系,相互試探,不斷調整,互相保留着底牌,也許這樣才能更長時間的合作。”林綏忽然問亞薩:“你覺得呢?”
亞薩正趴在飛行器的邊緣上,看着下方迅速掠過的人影,無所謂地說:“瓊斯先生可能會吃一些虧。”
就在這時,天空上所有的廣告忽然停下來,變成一條插播新聞。
【物資飛船已抵達港口。】
這裏距離港口并不遠,所以即使在這個地方,也能看到遠方一座笨重而巨大的飛船緩緩降落。
正在下面打架的一群流浪者也迅速停下來朝飛船那裏跑,各個角落的人都出來了,如同飛蛾撲火般,形成一股洶湧的人潮。而在人潮之上,林綏他們的飛行器孤零零地懸停在空中。
林綏往下看去,基本上這顆星球所有的人都出來了。他不由得産生了疑惑,那座飛船确實很大,但它提供的物資足以滿足這麽多人嗎。
“帝國提供的物資不會讓任何人餓死,你覺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亞薩忽然開口問。
柏翠小聲說:“食物充足,總歸是好事吧。”
亞薩:“充足的食物,和如何分配這些食物,哪一個更重要?”
柏翠陷入糾結之中,亞薩看向林綏,林綏緩緩道:“這并不沖突。”
亞薩不再說話,他安靜了一會,看着那些人不斷往前走。他對這些話題本質上興趣缺缺,他沒有答案,也不妄想能從別人口裏得到答案,只是今天瓊斯的話讓他稍微想起了一些過去。
飛行器繼續往前,亞薩忽然說:“其實他們即使過去了也得不到食物,那些食物會先有飛鷹或者利刃的人接管。”
第三星系混亂無序,本地幫派承擔了一部分職能,彌補了權力真空。
柏翠皺眉:“看上去很混亂,帝國為什麽不派人管理。”
亞薩:“也許他們希望這裏保持混亂。”
柏翠盯着下面的場景,他不太理解,到目前為止的一切都在打破他曾經對帝國的幻想。此時亞薩已經收回了目光,這一幕他看過很多次。
飛行器掠過那艘龐大沉重的物資飛船,回到左衛01號。人們依然在工作,外面已經很冷了,天也黑下來,但飛船裏面又熱又亮,即使人們睡覺的時候,也有一部分工廠在運行。
過了幾天,羅斯忽然來找林綏,說在飛船內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人。
自從來到這裏後,白參依然負責武裝方面的事,現在飛船有相當專業的一批軍隊,被稱為左衛軍。共一千人,每天接受訓練,他們是為了保證左衛01號的安全而存在的,并且在這段時間處理了不少試圖攻擊飛船的流浪者。而現在負責左衛01號內部的安全和秩序的警衛隊在羅斯手上,就在今天,警衛隊居然在飛船發現了一個外人。
那個人被帶到林綏面前,他看上去三十多歲,不知從哪裏弄了一套內部的制服,白色上衣和灰色褲子,一張口,居然帶着點飛船內部的口音。
他居然在飛船裏混了有兩周了,而且就待在藥廠裏,如果不是羅斯和水康準備給大家發工資了,還發現不了他。
林綏揉了揉額頭,問:“你是怎麽上來的?”
那人現在看着倒挺老實,或者說很聰明,知道面對誰該說什麽話:“上次底艙打開,我趁機混進來的。”
就是他們去拜訪瓊斯那一次,因為飛行器放在底艙裏,他就趁着那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混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