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魏語這一輩子說得上一句波瀾壯闊
小時候是大家小姐, 後面家裏落魄,她跟着她媽她妹住進了小破巷子,過着底層的生活, 她讀書她識字她和她妹妹一起開起了胭脂鋪子, 又把生意做了起來
但是那時候社會混亂,軍閥混戰, 帝國主義封建主義處處惹事,民不聊生,國是軍閥的國, 國是上層的國,她看着外面的混亂看着民衆的苦難看着一個個大人孩子無辜死去,最後毅然決然加入了中共, 成為了其中最早一批人
她拿信息, 她轉戰部隊,她神出鬼沒, 她糾結于理想, 又糾結于家庭, 最後發現自家那老老實實木頭一樣的男人跟她是一個邊的
兩個表面普普通通尋常商人紛紛掉馬,變成了一起出生入死的新同事新搭檔,夫妻倆面面相觑無言以對, 然後若無其事略過此事, 開始為了新中國的事業作為奮鬥
他們見證生死,他們九死一生,他們最後活了下來, 也勉強擔得起一聲‘首長’
他們經歷過波瀾壯闊, 歷經生死,現在已入年邁, 半只腳踏入棺材,以為生活終于平靜無波無瀾坐等養老,然後一個炸彈從天而降,給老兩口炸了個懵
抱錯孩子?
不可能的,就憑借她們夫妻這能耐這穩重這身份還能抱錯孩子?
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
魏語和廖明那是愣了一下,緊接着就哈哈笑了起來
“花花你還在看你那個撒子貍貓換太子哦?”魏語找到了緣原因,非常确定地說着,“那都是故事書裏頭的,現實哪裏可能嘛,娃兒出生都是一堆人看到咧”
呃,雖然在醫院外面是沒看到的,她家死老頭當時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但是
“這還有長相的嘛,這娃兒跟媽老漢啷個都是有滴點像咧”
呃,她家這個
“雖然說你婆長得跟我是有點像,丹兒跟我媽是有點像,但是像你小舟婆婆,她就跟她老漢像啊,你看看那個把那臉型,不至于不至于”
“再說了,這哪裏巧得到那個樣?還真在一個醫院一個病房出生哦?”
別說,別說,這越說越覺得哪裏有點子不對勁
魏語說着說着,看向自家老頭子廖明,兩個花白着頭發的老頭老太太笑着笑着,臉色僵住,你看我我看你
“娃兒是你生咧,你應該最曉得噻?”廖明先發制人,否定這個可能,“就小船的個把,絕對沒得問題”
“我生咧,我當時都差點痛死,醒老娃兒就在我旁邊,那要的問你個死老頭子啊”魏語瞪人,“老子生個娃兒你都不在旁邊咧,呸”
“嘿,我那時候是有事的嘛,你又不是不曉得”廖明辯解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又轉頭看向旁邊縮成一小坨碎碎念念的小崽子,這小臉蛋白皮膚的,再瞅瞅那邊的比她們更懵的阮丹青,這高挑白皮膚鵝蛋臉的
不至于吧?
“又吵又吵,只曉得吵”眼看着這倆個還在吵,花花那大眼睛一瞪,小手往胸前那麽一抱,左腿往右腿上那麽一放,彪着小奶音碎碎念念
“天天只曉得吵,煩躁躁咧”
那小模樣暴躁的哦,真是有點家學淵源的
阮丹青嘴角一抽,輕咳一下,把這個她媽親手帶出來的小崽子抱了過來,拍拍她的腦瓜子,帶着些歉意地看向魏語和廖明兩個
“不好意思哈,小娃娃不懂事,你們莫聽她亂說”
“我才沒亂說,不信你們問塞”花花癟着嘴,呼呼道,“多大點事啊”
“廢話多”
阮丹青無奈扶額,拍拍這小崽子的腦袋讓她閉嘴吧,這一天天的,都是什麽事啊,她看看那邊的魏語廖明,心裏有些不好意思,就想要起身離開這裏
這鬧來鬧去的,也是奇奇怪怪的,她也不好意思待下去
這小崽子,怎麽這麽熊呢?
“等哈,等哈哈,不急不急”
魏語按住阮丹青,把她懷裏虎頭虎腦的花花抱了過來,然後走到廖明的旁邊,夫妻倆看看眼睛看看鼻子的瞅了起來
“是有滴點像”
“我也覺得我家娃娃應該不至于那麽黑才是”
“也不該啊,醫院啷個不靠譜咧?”
“那天好像是有滴點人多”
“怪我咯?”
“那也不怪我塞?”
……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戳一下我捏一下
“好煩哦,你們莫那麽千翻”被當做布娃娃一般捏來捏去的花花直接氣呼呼地拍開了這倆人的手,鼓着小嘴瞪着她們,吧嗒跳了下去,氣呼呼往外面走了
“煩得很,不跟你們耍老”
“婆,婆”說着,她就扯着嗓子找秦言去了,活脫脫一個小汽罐子,賊會炸
魏語和廖明讪讪收手,看着花花吧嗒吧嗒就跑出去了,紛紛看向了一邊的阮丹青
“沒得事,她就是這樣的”阮丹青都習慣了小崽子的變臉,不過擔心人跑遠了,後腳就跟着追了過去,也看到外面走過來的秦言幾個
花花也看到了,眼睛瞬間一亮,嘴上喊着人,就吧嗒吧嗒跑到了門口,然後看着鎖了的門,踩着上面的欄杆就往上面爬了
那小胳膊小短腿的,爬起來倒是很有勁了
“莫鬧”阮丹青嘴角一抽,大步上前就把人提溜了起來放地上,拍拍她的屁股,教她怎麽開裏面這個鎖
和她們家那種簡單的門栓款式不一樣,這個是鐵鎖那種按鈕的,拉一拉鎖邊,右邊的鎖就直接開了,就是圖個好看,作用基本沒有
畢竟,她們這個院子栅欄也就一米多一點,連小崽子都能爬出去的那種
花花跟着弄了兩下,恍然大悟,然後從門縫裏鑽出去,小嘴巴巴喊着婆地撲過去了,然後委屈巴巴地蹭着她,仰着腦瓜子給她看她紅紅的臉蛋
都是掐出來的
賊煩,讨厭
“哦喲,啷個老?”秦言把人抱了起來,摸摸她的小臉蛋,光滑呲溜的
“她們掐我”花花氣呼呼告狀,把腦袋埋在秦言肩膀上,委屈巴巴道,“我想回家,婆,我想我媽老漢老”
“活該,哪個喊你要跟到來咧?”說起這個,秦言可就不心疼着小崽子了,要不是她跟着廖小舟瞎跑,她們今天可不會到這裏來的,她冷笑一下
“活該”
“哎喲,你啷個說我們花花嘛,別個乖乖咧”廖小舟倒是給人說着好話,她和花花可是同盟軍咧,她一把摟住秦言的肩膀,道
“走走走,進去老,反正再啷個也要打個招呼塞?”
經過一番激烈的争吵,準确點說應該是辯論之後,她們兩個最終達成了共識
先當這件事情不存在,她們兩個小輩當事人的,這不管是誰來說怎麽說這件事都不好,當然,最主要的也是因為說不出口
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那老頭老太太自己發現啊
她們這媽老漢的,能幹出抱錯孩子這種不靠譜的事,那,多承擔一點點也沒啥吧?而且就她倆這巧合的情況,就秦言她們的能耐,她倆都能查到的,就更別說她們這大人的了
所以,她們最終決定就先當這事不存在,也給對方一個緩沖墊機會。等到後面,由廖小舟來說這件事
當然,秦言其實還是有些死倔的覺得,這事情也不一定,也有可能就是這麽巧呢?這誰說得準啊
不過這廖小舟就不管了,她認定了她們當初絕對就是抱錯了的,她作為獲利者,即便是面對不認識的人,她也不能說心安理得地就當什麽都不知道,更別說現在面對的是她的好姐妹秦言了
這必須得認人回來啊
至于什麽利益不利益,親生不親生的,對于家裏有三個收養的哥哥的廖小舟來說不是事,就是心理上會有些小憂愁糾結,最大的困惱還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現在這個問題迎刃而解了
“還是你腦殼夠用啊”廖小舟大大咧咧用着力算是把人給拉着進去的,一進來就看到魏語廖明兩個也出來院子了,她大大咧咧揮了揮手
“媽老漢你們看我把哪個帶回來了?還記得到不?”
這個話吧,它就不對啊,正常誰說這種話啊
魏語心裏一個激靈,眼睛睜大幾分,朝着廖明旁邊靠了靠,肩膀打了打他的,眼神交流
‘完球,不對頭啊’
‘完蛋,還用想啊,你要不要睜大你的眼睛看看你們好像’
‘像嗎?’
“不像嗎?”
夫妻倆你看我我看你,然後果斷轉移腦袋,帶着些心虛地看向前面的人高馬大過于壯實糙漢的廖小舟,還有她摟着的高挑但是‘小鳥依人’嬌媚火辣的秦言,良心也跟着火辣辣的痛了起來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
兩個征戰半生有勇有謀的身居高位的人,在這一刻,深深懷疑起了自己以前的眼睛,可能,是被收養了三個孩子所蒙蔽了,愣是一點沒發現不像的
心虛啊,良心痛啊,手足無措啊
“你們兩個啷個老?”廖小舟還不知道這老兩口已經被洩密了,有些納悶地看着他倆發呆
“……沒啷個,快進來吧”魏語扯出一抹笑容,內心深處那是相當相當複雜,複雜到腦子一片空白,跟個漿糊一樣,怎麽也理不清
仔細想想好像也不奇怪,這過于相似的長相,看着人就那莫名的好感
就是吧,魏語在腦中把自己前半輩子作的孽都快理完了,也想不明白,就那點點小打小鬧的孽,也不至于這般搞她吧?
但是現實明顯是很殘酷的
“老頭子啊,我這心口有點不舒服啊,要不我先上樓去休息了,你去招待招待幾個娃娃崽”趁着去倒水的空隙,魏語迅速就想開溜
她這年紀大了,老心髒不得行了
“心口不舒服啊,那是大問題哦,我們去軍醫院看瞧”廖明嚴肅着臉說道
“那也用不到”魏語心塞塞,接過水杯直接一口咕了下去,然後滿臉糾結地看着廖明,有些煩躁和茫然
“啷個搞?”
“我啷個曉得啷個搞?看哈她們兩個啷個說咯,我們撒子都曉不得嘛”廖明思索片刻,最終選擇,以退為進,看看兩個年輕人怎麽做再說
這要是往前推個三十來年的,他們當大人的少不得懊惱糾結煩躁,再往前推個二十來年指不定得鬧成什麽樣,但是現在都四十年後了
四十年了
孫子孫女都多大了,哦,就連曾孫都有了,木已成舟,也不急于這麽一時了
這事情,就交給她們年輕人來消化吧
魏語和廖明對視一眼,然後果斷選擇迎難,就跑
巧了,那邊年輕組也是這麽想的
秦言和廖小舟姐妹倆坐在一起,視線偶爾交彙,然後就是心知肚明的
‘交給你了’
‘交給我了’
廖小舟爽快接下這個簡單的小任務,非常刻意地咳嗽了兩下,斷水潤了潤喉嚨
“說起來,老漢你說巧不巧?我和言言去渝城那邊轉了一趟,在醫院裏遇到個需要輸血咧,那個血型哦,就是你那個,再外頭找都找不到咧”
“你說就啷個巧老,言言也是這個血型,那真是巧得莫法說。她長得像我媽,血型随老漢,還跟我同年同月同日,還是同一個醫院生咧,哈哈哈,你們就說巧不巧吧?”
秦言本來是面無表情地坐在她旁邊的,這會兒直接是一個臉色僵硬,心裏崩潰,瞪着一雙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瞅着廖小舟這個莽子
你說啥?
你在說撒子鬼?
什麽是委婉什麽是明敲暗擊什麽是提醒,你懂嗎?
她這就差指着人腦袋說,你們當初抱錯孩子了,依照這魏語和廖明兩個歷經世事見過大事小事的人來說,她們
她們還是毫不懷疑地跟着哈哈笑了起來,還在哪裏應和
“就是就是,肯定是抱錯老,你個哈妹崽,我就說我姑娘不得那麽憨”魏語哈哈大笑
“巧得很巧得很,難不怪你們兩個耍得那麽好”廖明點頭贊同
夫妻倆視線交錯,對對方的臨場發揮表示深深的贊賞
不錯不錯,依舊是寶刀未老啊
秦言:……
行吧,能養出這麽個傻閨女當父母,确實應該也聰明不到哪去
秦言放下心來,收回自己看向廖小舟的死亡視線,坐在那裏繼續當着她這個普普通通的客人,聽着她們說話
“對了,妹崽,你們村子今年子啷個樣?我聽說他們說今年子變動大,都要搞公社化,吃大鍋飯了,你們弄起沒?”廖明突然把話茬子放到了秦言身上
“啊?大鍋飯?”秦言有些懵,她沒聽過哎
她們那邊這兩年就是在弄人民公社,但是其實總體來說變動是不大的,還是自己種自己的地,自己弄自己的田
哦對了,還有一部分專門劃分出來的屬于村裏的共用田地,算是共用的,各家都會分人去打理,到時候種出來了分下去
這個算是公社化的一份子,但是,大鍋飯什麽的
“說的是,集體力量大,我們要發揚集體主義,去除個人主義,所以,大家都統一老。鄉底下的話,就把之前分下去的土地全部收歸村裏大隊,以後按照人頭去上工,根據工作量算公分,等糧食出來了統一發糧”
廖明坐在那裏,身姿提拔,他肩膀寬闊,脊背挺直,濃眉大眼炯炯有神,頭發花白,看着卻是格外的精神,像是五十多的中年人
他這會兒有神的目光看向秦言,不經意地打量這人,嘴上繼續說着
“為了節省時間,也為了公平平均,等到時候,每個村子裏都弄個食堂,大家夥就在裏面統一吃飯,每個人都吃一樣咧,管飽”
???
“上面還要給村子裏發糧食?像城裏糧一樣?”秦言震驚
“呃,城裏頭的糧食都是從農村來的,自己村子吃的就是公糧,每家每戶交上去那種”廖明說道
“哪有個撒子意思?家家戶戶情況都不一樣,有些吃得撇有些吃得好,現在都吃一樣的”秦言光是聽着就已經開始頭疼了,再往深處想
“那有些人幹活路就是不行的嘛,就鄉下那個地那些糧食,都是有些種的好有些種的壞咧”
而且吧,這個統一吃飯統一上工,她們家才是最虧的啊
她們家種地只是一部分,種夠自己吃的就好,其餘時間就搞些小生意小買賣的,這要是統一上工了,這地也收回去了
等等,秦言眼睛睜大幾分,頓感不妙
“田地坡坎山地都統一?那山裏那些東西呢?”
“都是集體咧,個人不能拿,全部收歸集體,搞一樣的活發一樣的工資吃一樣的東西,每個人都一樣”廖明道
“真的要這樣搞?是這這邊還是所有哦”秦言煩躁
“所有鄉下都是,而且小生意那些後面可能也不能搞,要割資本主義的尾巴,養生那些也不能養太多,我聽他們都在這麽讨論……”廖明和她說着這些暫時還沒有落下來的政策
也不能這麽說,其實有些地方已經在弄了,人民公社、集體化這些在之前就有了,就看每個地方執行的程度,要求沒那麽嚴。但是現在這個是要硬性要求了,尤其是收地集體所有,一起上工算分之類的,後面每個地方都跑不掉的
這個怎麽說呢,有好有壞吧,至于好壞程度就得看各個地方的執行了
畢竟人多力量大也不是說着玩的,但是三個和尚沒水喝也不是假的
但是不管他們是什麽想法,也只有聽着看着,沒有摻合的餘地,這種大方向的事情,從來都不是個人力量能夠阻止的,據廖明所知,已經有好些人因為這事被下放了
地主、資本主義、左、右……
他年紀已經大了,摻合不了這些事情了,在軍區裏好好待着,護好這一片的系統體制,就已經要盡全力了
“應該要不了多久就會實行下來了,可以提前做點準備,聽說,你在屋頭是搞些小買賣咧?”廖明意有所指
“以前倒是沒得人管,不過後面就不好說了,有些人啊,看不得一點資本苗苗,被抓到尾巴麻煩得很”
秦言抿了抿嘴,心裏有些煩躁慌亂
這些政策變來變去的,真是樣樣都是克制她的,本來她在村子裏,其實主要還是靠一條龍還有賣點涼菜這些過生活,起碼明面人能讓人看到進賬
現在要集體幹活的話,肯定不能像以前那般自在,想去哪就去哪,更重要的是,她不進賬就維持不了她們現有的生活,一進賬,萬一被舉報什麽的也麻煩
再一個的
“那我媽她們以後就不能随便來找我了?”阮丹青抿着嘴,神情帶着些郁悶糾結
“正常情況肯定不能像現在這麽随意,畢竟集體集體,你一個個人哪裏能想搞撒子就搞撒子?那就叫個人主義了”廖明對這些可以說是信手拈來
作為最開始情報出生的人,他最擅長的也是這一些了,雖然他平日看起來悶悶的木木的,但是那只是表象罷了,就看現在
魏語聽着他說了半天,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在心裏冷笑了起來,論心眼子,誰有這死老頭多啊,這就開始在打心裏攻防戰了啊
“不過問題不大”廖明目光又移向阮丹青,看着她有些郁郁的樣子,一想到這是自家孫女,那就是瞬間有些不舍得了,他又問
“我記得你還有個妹兒?她是搞撒子咧?”
“她是搞刺繡咧,現在在合作社的紡織部做衣服那些”阮丹青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問起了自家妹妹,還是好好說道
“還有我妹夫,他是木匠,有時候也搞編工,兩個人都是在合作社工作”
聽到這妹夫兩個字,廖明的眉頭就不由皺了起來,又掃了一眼那邊軟綿綿的小崽子,心裏更是冷笑一下,要是人在這裏,指不定得拿起棍子抽人一頓
他小孫女才多大啊,這孩子都打醬油了,肯定不能是她的錯,都是男人的錯
“那感覺還是可以,那邊工資怎樣?”他又問道
“一個月十五,不種地的話不多不少也差不多”阮丹青回
這個錢在鄉下是不少了,但是僅限于有地的并且幹活的情況下,不然的話純靠工資,這點錢就普普通通了
“十五塊是夠用,但是攢不到撒子,不像軍區這邊”廖明就像是随意感嘆地說着
“這兩年家屬多了不少,我記得上次就再說要弄一個軍服廠,又解決家屬工作問題,又降低軍區生活成本,小船啊,弄起沒得?”
“差不多老吧?那邊房子都要蓋好老,就等到後面招人”廖小舟撓頭困惑
“你們這哈工資是好多來着?我們軍區裏頭,剛進來應該也是二十多吧?”廖明又道
“我?我工資高哦,我都工作好多年老嘛,她們剛進來的應該就二十二三吧?反正十五塊肯定是不得夠咧,不像我,哎不是我說啊,我……”
廖小舟說着就興奮了起來,開始炫耀起了自己這麽多年的豐功偉績,說起自己的工資,那可是一點點熬出來的,她加班還掙錢呢
“你們是不曉得啊,三個男娃兒有好費錢,吃得又多長得又快又煩得很,衣服穿兩天就爛,鞋子也是,養起來累得很哦。也是我跟老楊兩個工資都還可以,這要是就普普通通的雙職工養三個娃娃,那日子是潇灑不起來咧……”
眼看着她還說,還說,秦言深吸了一口氣,一腳踩在她腳上,看着人呲牙咧嘴了,沖她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帶着些急切,扯出笑容
熱情,大方,又積極
“廖叔你是說這邊服裝廠還缺人啊?我們家那個娃娃,別的不說,手藝那是好得很,想要啥子樣子的衣服跟她說一聲,她可以弄的巴巴适适。不害羞的說一句,她來當這個師傅都沒得問題,那是從小就學咧,都十多年的功夫老……”
秦言開始推銷起了自家蠢閨女,懶歸懶、皮歸皮,但是阮冬青的手藝真不是吹的,她現在在合作社都可以說是領頭的,技術上的,正經領頭沒當上,那純粹是因為懶的
“哦對對對”廖小舟可算是反應過來了,睜大眼睛就是閉眼吹
“冬冬那個妹崽能幹得很,那些個衣服好看得很,刺繡也超級安逸,我們軍區這邊沒得哪個是比得上咧,這去外面找人過來當大師傅,要多出錢就算老,還要受氣,有些別個還藏到噎到咧……”
“這麽厲害?要是真這麽厲害,可以把人喊過來哪天試一下,要是得行我們軍區也不用麻煩去外面請人老”廖明樂呵呵地說着
“沒得問題,等我一哈就去打電話,喊她們明天就過來”秦言立馬就應了下來,工作這種事情嘛,趕巧不趕晚點,早點定下來早點好
“也不用那麽急,慢慢咧注意安全”廖明說道
“安全得很,她們兩個比哪個都會跑,我等下會喊他們來,剛好屋頭的蜂蜜也差不多老,拿過來大家都吃一點,現在這個天最香兩人”
……
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場面瞬間就熱鬧了起來,和剛才都靜默不自然完全是兩個天地,全靠,秦言突如其來的熱情
突然、迅速、真心實意
什麽親人不親人抱錯不抱錯的,那都比不上到手的實際咧,秦言為自己點贊,連着看魏語和廖明都覺得眉目慈祥和藹可親了起來
這哪是那抱錯孩子的親爸媽啊,這分明就是明晃晃的金大腿
管她抱錯不抱錯的,有工作她随時喊人——來自前世吃集體大鍋飯享饑荒人生的秦言
不過這一世的她們,生活不經意的一個拐彎,日子已經大不相同,也還沒到那個時候,秦言熱情歸熱情,但是心裏的梗還是存在的
吃了涼皮卷,吃了水果,熱情聊完天,并且接着廖家的電話找人去說了事,一踏出廖家的範圍,秦言臉上的熱情瞬間消散,垮下了臉,煩躁煩躁還是煩躁
“希望你妹兒這邊沒得問題,她一過來,你們兩個就可以做個伴了”秦言先是往好的地方看了一下,然後又開始罵罵咧咧
“曉得都弄撒子鬼哦,大鍋飯大鍋飯,哪個想跟那些哈麻批一起吃飯哦,活是不幹咧,飯是一樣吃咧,吃他先人板板咧吃,哪那點糧食吃得到幾頓?”
尤其是今年這眼看着就不行的天氣,糧食夠吃就不錯了,還敞開了吃,還一起吃
那日子是真的也只夠吃,別的都沒了
“算了,管他媽的,等你妹兒過來就好老,你們姊妹倆個都在一起又在這邊,比撒子都好”
阮丹青看着自己親媽,又低頭看了看啃着糕點店小崽子,抿了抿嘴,低了低眸子,聲音輕輕的說道
“妹兒怕是不得跟妹夫分開哦”
“分開不分開咧,我再想辦法塞,實在不行,到時候出點錢看看在城裏頭買個工作給他,省城離你們這邊也不遠”秦言皺了皺眉,也覺得有些棘手
反正就那兩人,怎麽搞都棘手
“哦”阮丹青又哦了一下,低着腦袋,好一會兒,擡起頭,盈盈的目光看着秦言,道,“那你咧?”
“我?我在屋頭待到塞,屋頭那麽多東西,房子大地盤大,我還可以搞點養生”秦言擺了擺手,看得很開
“你們年輕人搞你們自己的就是了,等我老了你們在外頭也差不多老,我再出來養老哦”
“那你還不如找個人嫁老還有人陪”阮丹青難得說着氣話
“嘿你個死妹崽,信不信我打到你?”秦言瞪眼,一巴掌拍人後背上,沒好氣道,“小娃家家咧,把你自己管好就是老,我還沒到那麽老的年紀”
“沒到年紀,一個人在屋頭也是造孽兮兮咧”阮丹青撇了撇嘴,擡頭看了看天上挂着的白月亮,月牙彎彎,帶着時間的輪轉
“你可以過來跟我住啊,我這邊住得下”
“住得下?我還那麽年輕怕就等你吃你的住你的讓你養我老”秦言翻了個白眼,沒接這個話
“那你還那麽年輕,再找一個工作塞”阮丹青低着眸子又道
“要找也是等你們幾個弄好老再說,再說老我怕還搞得到撒子,這邊一個娃娃,到時候你結婚再有娃娃,我怕是帶崽崽時間都不夠”秦言聳肩,不太在意的說着
“我也可以不結婚”阮丹青嘟囔了一句
“滾,說啥子憨話?好好搞你咧,該耍朋友耍朋友,結婚也不着急,你們啊,還年輕得很,不急,不急,這結婚就不一樣咯。莫跟你哪個哈妹兒一樣,兩個人都是腦殼空空咧,正常人比不上咧……”
母女兩個就這樣悠閑地在軍區裏走着,逛了好幾圈,直到夜色降臨了,她們這才朝着宿舍走去
宿舍小小的,只有一張床,但是睡她們兩大一小完全沒有問題
夏天不洗澡總是黏糊糊的,但是洗起來也快,拎着水桶下去水房打水,再摻上冷水,十來分鐘就可以洗得很好了
如果不洗頭的話
阮丹青這也沒有吹風機,一般來說都是趁着太陽大的時候洗,這樣幹的也很快,今天弄得有些晚了不适合洗頭,但是在食堂待了一天,別的不說,油煙是真的少不了的,随便一碰都感覺黏黏糊糊的
所以阮丹青毫不猶豫地選擇洗頭,洗的時候是挺好的,洗完了就是濕漉漉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幹了
“我想把頭發剪老”
阮丹青坐在凳子上,拿着一張帕子擦着前面的頭發,身後秦言拿着另一張帕子給她擦,她的頭發又多又長,又黑又直,直到了腰間,帶着一股子的溫婉大氣
“剪個屁,剪了醜死老,你就适合長頭發”秦言翻了個白眼
“但是好麻煩哦”阮丹青也知道這點,她剪短發肯定沒多好看,但是短發好打理多了
“你每天少開兩個小竈就不麻煩了,趕緊擦,明天還要起那麽早,我看你就是吃飽老撐到,屁事多,等明天洗要不得?到時候腦殼痛我看你好受咧……”
秦言一邊在那裏碎碎念念,一邊小心給她擦着頭發,免得她一會兒濕着睡覺,等第二天會頭疼的
等到頭發幹得差不多了,時間都快到晚上十一點了,阮丹青明天四點多一點就得起床,惹得秦言又是一陣罵罵咧咧,拉着這跟還想要再收拾收拾屋子跟老黃牛一樣的閨女上了床
“睡覺睡覺,我看你一天天是憨戳戳咧”
秦言把床上早就睡着的小崽子往最裏面牆邊挪去,免得到時候滾下床又得摔一腦袋,她睡在中間,阮丹青明天要早起就睡在床邊
她們母女倆還是很久沒有睡一起了,家裏都是各睡一個屋的,現在躺一張床上,別說,還真有些不太習慣了,尤其是睡了沒一會,阮丹青就挪到了秦言的旁邊,伸手摟住她的腰,把腦袋放她肩膀上
“搞撒子,睡覺,明天還起不起來了?”秦言沒好氣道,對于閨女這種黏糊糊的狀态很是不自在
阮丹青沒有說話,把腦袋埋在她媽肩膀上,輕輕蹭了蹭,好一會兒,就在秦言都以為她睡着的時候,她輕輕開口了
“媽,你跟廖孃孃真的抱錯了?”
秦言立馬,撇過頭看向牆角縮成一坨睡得香噴噴打着小呼的小崽子,狠狠地磨了磨牙
靠,搞忘這個破孩子了
**
同一時間,那邊的廖家,所有人還坐在那裏看電視呢
他們家房子裏是有單獨的廁所洗澡間的,比起去外面還是方便許多,三個人嘛,一個接一個,他去洗澡我看電視,她去洗澡我看電視,她去洗澡了我還是看電視
今天這個電視啊,就是有些格外的好看咧
三個人非常贊同地點着腦袋
但是這電視再好看吧,都快十一點了,廖小舟頂不頂得住不知道,魏語和廖明兩個七十歲的老頭老太太,眼睛是真的有點睜不開了
“咳,船啊,還看呢?”魏語小心翼翼地瞅着廖小舟,想在她臉上看出點啥
“看啊,看,媽你們看,哎,這個裏頭啷個把娃兒給換老?你們說要是娃兒抱錯老,當媽老漢的認不認得出?”廖小舟指着電視戲劇,一本正經地看着她們
“一般都會寫有胎記撒子咧,但是莫得的話應該啷個認哦?”
“……看長相吧,一家子長得還是會有點像咧”魏語嘴角一抽,随了廖小舟的意接話
“那我們啷個不像哎?說起來,媽你長得小個,皮膚又白,還是大眼睛雙眼皮哎,我是不是單眼皮哦?”廖小舟摸起自己的眼皮
“你是雙眼皮,你眼睛也大個”就是黑了點,魏語心情很是複雜
這再黑,那也是自己親自養大的孩子啊
“好像也是哦,嘿嘿,好老好老,快去睡老,你們這個年紀啊,要多睡覺,多吃點好咧,身體才好好咧。”廖小舟雖然還想再說點什麽暗示一下,但是看着老倆口那眼皮子都快撐不起來的,心裏還是軟了下來
“真的是,一把年紀老也不看看自己身體,跟到我在這裏看到,你們好大歲數我好大歲數?”
“等後面言言她們那有蜂蜜,拿過來老你們每天晚上泡一杯喝,睡覺巴适得很……”
說着,廖小舟就走過去關掉了電視,客廳裏瞬間安靜了下來,她背對着兩個老人家站在那裏,莫名有瞬間的窒息,看着這熟悉的房子都有種不是自己家的感覺
窒息感轉瞬即逝,她深吸了一口氣,又若無其事地轉過了身,但是有些藏不住眼角的酸澀,她硬睜着眼睛,微微仰着頭,扯出笑
“好老好老,我都困得不得了,我先上去睡老,明天早點回去,好幾天沒在屋頭,也曉不得馮高幾個聽話沒得”
說着,她就大步朝着樓上走去
“小船啊”
走到一半的時候,廖明沉穩又帶着些嚴肅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伴随着一聲喟嘆,最終還是沒忍心
“過來吧,跟老漢說說,你們找到撒子證據,可以證明你們當初抱錯了”
廖小舟驚愕地回頭,想要說什麽,但是乍一張口,就無法控制地哇了一聲,然後像個孩子一般嚎啕大哭了起來,沖着他們跑了過去,緊緊抱住了魏語還有廖明
“媽媽啊”
“爸爸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