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渝城距離軍區不遠, 坐火車三四個小時也就到了
不過看似就這麽點距離,兩邊的差距可就太大了,一個平原, 一個丘陵, 從中間開始,一座座小山就冒出了頭, 再到後面是更多的山,更多的房子,更密集的人
站在渝城的土地上, 明明這邊看起來在山腳,走兩步就會發現自跑到山頂去了,那邊還是七樓, 轉眼走着又變成了一樓
一層又一層, 一梯又一梯,從上往下, 又從下往上, 循環往複, 是外地人看不懂記不住的路,但是卻早就記在秦言的記憶中,刻在骨子裏, 溶于血液中, 是閉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來的
一條又一條的小路,一道又一道道彎曲,一棟又一棟熟悉但是又帶着幾分陌生的房子
秦言瑤瑤看着對面挂着國營大飯店的三層酒樓, 看着被拆下來寫着紅色語錄的門簾, 看着陌生又透露出一點熟悉影子的飯店,視線在上面穿梭, 最後閉上了眼睛
“走吧,去看看你們外公外婆”
說着,秦言轉身離開
身後,阮冬青還有陶桉樹夫妻倆看着那邊的酒樓,目光頗有些不舍,兩個整日樂呵呵的開心果這會兒也有些悵然了
對于阮冬青來說,酒樓不僅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也是她和陶桉樹相識成長的地方,他們夫妻倆正經起來說,那也是可以說一句青梅竹馬的
那個時候,阮冬青在外面還是被喊做一聲小小姐,整天無憂無慮,最大的煩惱就是明天又要要去繡坊上課沒辦法出去玩了
但是繡坊到底是在外面,從酒樓過去也要一段距離,她每次走路都會慢吞吞的,試圖晚一點去上課,她也就是在路上遇到的陶桉樹
那時候的他啊還是個小可憐,一件衣服破破爛爛的,身上也有不少淤青,年紀小小就跟在那些一看就不是好東西的人後面當着小跟班,大包小包的拎着東西,時不時還要被踹兩腳,看起來慘凄凄的
但是那時候這種人也太多了,随便走出去一看,外面很多人很多孩子都這樣,他的凄慘并不能多吸引阮冬青的目光,吸引她的,是他的臉,長得非常的‘漂亮’,一雙桃花眼熠熠,唇紅齒白的,就算衣不蔽體就算髒兮兮的,依舊遮蓋不了他的漂亮
再就是
“這裏,就是這裏”
一行人走出去了一截,走到了一個有些陡峭的坡上,這裏的臺階基本是其他地方的兩倍高,石階臺面因為長期人來人往,表面非常光滑,宛如被盤包漿了一般,人在上面一不小心就得呲溜一下摔個跟鬥
阮冬青這突然興奮開口,立馬就吸引了秦言的注意力
她轉頭看向這邊光滑的臺階,也知道這是她閨女以前天天必經之地,她左看看右看看,心想,難不成她這搬家都只知道拿好看的不知道拿貴的傻閨女,還在這裏藏了東西嗎?
這樣想着,她莫名還有些欣慰了起來
總算還沒有傻到底
她就聽到阮冬青興奮沖沖繼續喊道
“小樹哥哥,小樹哥哥,快看,還有印象不?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這裏,當時你小小一個,跟花兒差不多,抱到一大堆東西,好慘哦”
“不過你聰明,我還記到你就走在後面,丢了個珠子下去,那前面那個壞東西就跟球一樣直接滾下去了哈哈哈哈哈”
當時阮冬青剛好回頭,正好看到了這個看起來可可憐憐受氣包一樣的漂亮小哥哥量着距離‘不經意’地把珠子扔了下去,剛好掉到那人的腳底下,那人直接呲溜往下面滾了很遠一截,她別提多震驚了
偏偏,這人幹了壞事以後可會裝了,放下東西就沖過去關心人,還‘不經意’補了幾腳
佩服,雖然阮冬青打小好吃懶惰偷奸耍滑不喜歡幹活,但是卻是個标準的傻白甜,哪裏見過這種陣仗啊,當即拉着負責接送她的保姆就跑了,驚得回去都多幹了一碗飯
等到後面碰到陶桉樹的機會多了,見識多了,對這人也多了幾分好奇,有時候會偷偷給他分點吃的,有時候有什麽新奇玩意兒也會偷偷遞給他,他總會找些好玩的好看的小玩意兒還給她,一來二去的兩人就熟悉了起來
想到那些過往,陶桉樹忍不住笑了起來,摸摸阮冬青的腦袋,眼神中帶着幾分懷念
“記得,啷個可能忘了”
他小時候日子過得凄慘,除了黑色就是黑色,唯一的一點彩色,就是阮冬青這個白雪一般的小小姐了,狡黠玲珑,又帶着憨憨的純真,标标準準的傻白甜一枚,沒少讓小時候的他蹭東西
那時候的他确實也不是個東西,不怪秦言至今都對他有意見和怨念
兩個人說着說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牽起了對方的手,笑得甜甜蜜蜜的,仿若置身在獨立的粉色空間,簡直是看得人
牙疼
還有晃眼
秦言深吸一口氣,這倆糟心貨永遠都給人一種意料之外又意外之中的感覺,簡直是一言難盡了,她一腳踩了下去
阮冬青立馬發出了狗叫聲
“啊嗚痛痛痛媽你搞撒子”
“撒子?哦,沒看到,夠老,早點弄完晚上還要回去”秦言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腳,然後牽起被晃到眼睛揉眼睛的花花,祖孫倆繼續往前面走
留下阮丹青吸着氣磨着牙,深刻懷疑她媽就是羨慕她的年輕氣,真的是
還是怪她太年輕了啊,她鼓了鼓嘴
“好了好了,我們也快點,媽好久沒見外公外婆,肯定很想他們”
陶桉樹站在高一階的石梯上,陽光從正面打在他臉上,桃花眼中仿若藏着細碎的星光一般,牙齒整齊潔白,帶着滿滿的少年人的少年氣息
“走,我牽到你走,小心莫摔老”
阮冬青臉頰微微泛紅,眼中也洋溢起了小星星,一顆心啊撲通撲通,仿若又回到五六年前那會兒,還是小小少年的陶桉樹也是這樣朝她伸出了手
雖然說她現在長大了些,知道以前的自己過于沖動,也知道自己的經歷不值得參考甚至拿不出手,也知道字跡但凡行差一步就得變成小可憐,但是她真的也毫不後悔呢
她露出一顆小小尖尖的虎牙,眉眼彎彎,正要伸手出去握上
“你們倆個真要是那麽閑那麽有精力,就過來把你們崽子給老子抱上,我真他媽是喪德,一把年紀爬坡還要抱崽崽,你們看看給我倆累成撒子樣了???”秦言暴躁的聲音打斷這倆倒黴玩意兒的粉紅泡泡
她真的忍很久了
她有時候都會忍不住的想,要是去軍區的是這倆倒黴玩意兒,她大閨女留在身邊,她日子那別說得多舒坦了
但是只有想想,還是得大閨女出門,就這倆,她呸
呃,阮冬青和陶桉樹轉頭,就看到滿頭大汗的秦言,還有一邊小臉通紅哈赤哈赤喘着大氣也累的不行的小崽子,讪讪地收回了手
意外意外
**
秦言的父母葬在郊區渝城郊區偏遠一點地方的小山坡裏,最開始這裏還是一片荒蕪,那時候秦言爸爸看上了這裏的風水就出錢買了下來,在這裏葬了秦言媽媽,種上了許多鮮花果樹,再後面他自己也埋葬在了這裏
也好在當初買的就是荒地山林,不是田地肥地,不然前些年也得分出去
現在地契還在秦言這裏,不管怎麽說,她都好好藏着的
這邊很是偏僻,但是
但是
秦言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那一棵棵碩果累累的果樹,還有周圍圈起來的圍欄,那新蓋的房子,牽着的大黑狗
這是什麽!!!
她墳呢,她媽老漢的墓地呢
她,她,她差點就想哇一下哭出來了
她當時走的時候就應該把人給帶走的啊,她爸媽現在都成了孤魂野鬼了嗎?
不只是她,一邊的阮丹青還有陶桉樹兩個也是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來之前就想到了外面的變化肯定大,但是這也太大了吧
不至于這麽缺德吧,就這麽一片偏僻林子,還給人墳地給掘了
呃
“冷靜,媽冷靜,媽媽,哎哎哎”阮丹青連忙喊道
秦言冷靜不下來,邁着步子就大步朝着那邊走去,她得看看她媽老漢再說
她們當時走得急,急急忙忙只顧得上帶着東西離開,把這邊交給了以前認識的熟人照顧,這邊不好遷,也沒法遷,他們老兩口在這裏待習慣了,離開也不習慣
她離開這邊後也回來過一次,那時候還沒什麽變化,還是青山綠水小白墓,現在,果園,果園,這是在她媽老漢腦袋上蹦跶啊
秦言加快了步子,不理會阮冬青他們幾個,走走走,走走走很快就到了果園門口
這邊周圍都用圍欄攔住,唯一的大門口還拴着一條大黑狗,看見他們這些個陌生人過來就在那裏使勁的叫着,汪汪汪呲牙咧嘴的兇的不得了
秦言一個瞪眼過去罵罵咧咧一腳踹去,大搖大擺就直接往裏面去了
反正最開始分地的時候可沒有分這邊,這裏按名義來說還是她的果園,呸,是她的山地,她媽老漢的墓地
越過了果園大門,順着記憶,秦言繞開一顆顆果樹,最後大步來到了山頂的位置,看到了矗立在山頂的靠在一起的墓碑
秦力之妻
秦言之母
衛雨
衛雨之夫
秦言之父
秦力
墓碑還是以前的那一個,整體是雙人墓地,兩座碑刻像是小房子一樣立在那裏,又有一點不太一樣的,墓碑很新,一看就是後面重新上了漆的
前面還立着香火,放着幾個拳頭大小的桃子,一看就很香甜
秦言停了下來,有些怔怔地看着前方的墓碑,又加快了步子走到跟前,蹲在那裏摸着前面的字,眼睛有些紅
“媽,老漢,我來看你們老……”
後面,滿頭大汗地抱着小崽子跟上來的阮冬青狠狠松了口氣,擦了擦腦袋上的汗水,長長地噓了口氣,那大黑狗很是欺軟怕硬的,盯着他們倆個年輕不放,為了進來他們那叫一個鬼鬼祟祟聲東擊西狼狽不堪
就着,還漏了一個聲東擊西的陶桉樹在後頭呢
阮冬青跑得有些累得慌,她把抱在懷裏臉蛋都憋紅的花花放了下來,小崽子就吧嗒吧嗒就跟着往前面跑去,抱住了在墓前的秦言,喘着大氣,奶聲奶氣的告狀
“婆,狗狗,哈我”
“不怕不怕,等婆等下再去踹兩腳踹死它狗日的”
秦言看到父母墳墓還在,這會兒平靜了一些了,摸了摸小崽子腦袋,讓她也跟着蹲在這裏給她介紹
“花兒,過來看你外祖祖們,這個是外祖婆婆,這個是外祖公公……”
等到那邊陶桉樹一身狼狽艱難找上來,看到的就是那邊齊齊整整的一家三口坐在墓碑前面燒香說話的溫馨場面,他擦擦汗,樂呵樂呵非常不當外人的也跟着湊了進去,一點都不生疏的
“你啷個進來咧?”阮冬青非常好奇地看着他
她們剛才都是由陶桉樹跑去把狗引走了她們才偷溜進來了,難不成,她小樹哥哥這麽快就把狗給馴服了?
阮丹青這麽想着,很快又把這個想法抛之腦後
不可能的,她小樹哥哥不是這種人
“我跑到那頭找到了個洞鑽進來的”陶桉樹壓着聲音得瑟地說着,“等我們一下出去可以走那邊”
就,也不是很意外了
這個人就是時強時弱,時而像智障
秦言在一邊聽着血壓都高了幾分,深吸一口氣,一點都不想給自己爸媽介紹這就是他們的外孫女婿,兩個老人家都入土這麽多年了,萬一再給氣岔氣了
她這不孝女啊
但是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媽媽老漢,你們在底下也莫擔心我們,你們看,你們的小外孫女都已經成家了,這個是你們的外孫女婿,是跟到我們一起咧……”
“是上門女婿哦”陶桉樹在一邊得意補充
“……上的也是阮家的門,你們莫怪我,我們現在啊,在村子裏面,外頭情況不好,兩個娃娃都改回阮老。你們在底下也莫生氣,不管姓啥子啊,都是那家人”
“這年頭啊,活得好過得舒服比啥子都重要你們說是不是?”
……
碎碎念念絮絮叨叨
秦言平日話說不上多,但是這個時候那就是一句話反反複複地說了起來,就怕他們在地下年紀大了聽不明白
有家裏家外的一些瑣碎事,也有每個人近期的日常,還有這些年外面世界的變化
要說的話那可就太多太多了
多到,太陽西斜,那邊早有準備的阮冬青兩個拿出了糕點汽水在一邊吃了起來,多到太陽都往西邊斜率一些,多到
“你們是誰?誰讓你們進來?”
從那邊傳來了不算善意的聲音,之前不在的這片果園的管理者走了過來,抓了幾個人一個‘現行’,秦言這才中場休息
她下意識的先去看了看上次祭拜時候搞失蹤的小崽子,看着人乖乖躺在旁邊蓋着衣服睡覺,這才擡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來的人看着六七十歲,頭發花白,穿着合身的繡絨舊中式衣服,黃衣黑褲,上面繡紋複雜,看着很是講究,她一只手拿着拐杖,邁着小碎步,帶着非常強烈的氣勢就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這個氣勢倒不是因為她本人,而是因為她另一只手,上牽着一只呲牙咧嘴的兇惡大型黑狗,比剛才門口那只還要再大上一些呢
“汪汪汪汪汪”
!!!
陶桉樹迅速抱起自家崽子,東張西望間找好了最快的‘逃生’路,正想指揮一下自家媳婦快跑呢,就看到她一下子站起來就沖了過去
!!!
媳婦兒
別激動
用不着這麽犧牲
陶桉樹一個趔趄起身,伸出左手
“師傅”
“師傅師傅師傅”
陶桉樹又一個趔趄蹲地,懵逼地看着朝阮冬青幾個大步子興奮地就朝着那邊跑了過去,然後和來人來了個大大的擁抱,身上帶着濃烈的歡快味道,叽叽喳喳像是林子裏的小鳥,叫嚷個不停的
“師傅啊,你看起來好歪哦,爽歪歪哦,你啷個養狗了?你以前最讨厭的狗的嘛。還有逆着頭發哦,白了白了,有個性,哎喲,你個老太太不錯……”
那牽着狗的老太太明顯也很是意外,看清人的時候直接頓住,然後立馬拎着大狗的項圈以防它咬人,再然後就是被抱了個結結實實,那清靜了很多年的耳根都又癢了起來
吵吵吵,太吵了
“哎喲哎喲,你個批妹崽莫講話老,煩躁躁咧,啷個那麽多話哦”鄧玉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把興奮過度的阮冬青給扒拉了下來,一只手拎着她的衣領,上下打量這這人
長開了,也長漂亮了,白裏透紅,臉上還有點點嬰兒肥,身上穿着青綠色的料子,上面的繡紋很是細致精巧,看得出這些年主人家不僅沒有荒廢手藝,甚至還提升了不少
鄧玉有些欣慰,要知道,就這小徒弟平日那懶米日眼的樣子,她最擔心的就是她離開之後擺爛到底,每天都知道吃吃喝喝
現在這樣子,還真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啊
這就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嗎?
“不錯不錯,看起來還是巴巴适适咧,沒有長殘,那我就放心了”鄧玉收回手拍拍阮冬青的肩膀感嘆
只要這張臉還在,還有這張小嘴,她這小徒弟就是手藝不行,那也能混吃的
“那是哦,我只會越長越好看的,快看快看,師傅你看,我自己繡的,你都不曉得沒得你叫我,我研究了好久……”
阮冬青立馬又扯着自己的衣服,拉着人叽叽喳喳地說個不停了起來
久別重逢的師徒二人就在這裏說起了手藝的問題
那叫一個相當有專業素養了
等到聊完了基本問題,那都又過了好一會兒了,鄧玉拍了拍這個沒完沒了還試圖繼續叽叽喳喳的小徒弟,知道要是不打斷她能說個一天一夜的
“小言啊,你們啷個過來了?以前不是說了嗎,沒得事就莫回來了,這邊我給你們看着就好了,把自己的日子過起走就是了”鄧玉用不贊成地目光看向秦言
“死人啷個都莫得活人重要”
“這不是這麽多年頭一次回來嗎?”秦言嘆了口,她們家的成分算不得好,雖然說好些商人現在公私合營沒什麽事,但是被批鬥被打的也不少,這其中可操作空間可就太大了
她們這一家子女人家的,還是一個個長相出衆的,她實在是不敢去賭這個可能,也沒必要去冒這個頭
這些年也是因為這個一直沒敢回來
“我是正經事咧,嬢嬢,是我家丹啊,她現在有工作了,在那邊軍區裏頭,安全咧,在那邊省城,我想到出都出來了,就過來了,我們昨天晚上到的,今天晚上就走,你莫擔心”秦言說着
“省城軍區?她一個人還是你們一起哦”馮玉眉頭并沒有松下來
“她一個人,我們啷個好過去嘛”秦言有些無奈,說道,“你放心,我肯定不亂跑”
“那就還好,丹兒那時候還小,這麽多年過去了一般也看不出啥子,你就不一樣了,認得你的人太多了。唉”鄧玉口氣,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辛苦你了,我也幫不到你啥子”
“哪有,嬢嬢你幫我可太多了,我媽老漢這要不是你我都不曉得啷個搞,而且我在鄉下好耍,我自己種點菜弄點養生還搞一條龍,有時候弄點鹵菜去賣,安逸得很”
秦言笑了起來,雖然最開始是諸多無奈,但是他們村子的生活也沒有想想象中的那麽差,起碼她們一家子是真的還挺舒坦的
“看得出來,你個妹崽那麽多年過去了,看起來一樣年輕”鄧玉放下心來
這些年來,她還是一直挂念着這母女幾個的,但是為了安全着想,最好是連寫信都不要有,這樣就永遠不會暴露了
雖然說也不至于這麽嚴重,但是保險起見,尤其是,那一家子還沒死完,這會兒是恨死她們一家了
她打量完秦言,又看向一邊的陶桉樹,她覺得有點眼熟,又記不起來,但是不重要,她轉頭,應該說低頭看向只到秦言大腿高的小崽子
圓滾滾的大眼睛肉嘟嘟的小臉蛋,玉雪玲珑,帶着些阮冬青的影子,她有些驚訝地看向秦言,有些意外,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你家老三啊?可以啊,她爸爸是搞撒子咧?人啷個樣?這次啷個沒跟着來?”
“……”
秦言瞥了瞥一邊的阮冬青,果然就看到這人這會兒眼神飄忽一臉心虛,她冷笑一笑
“哪兒是我家老三哦,這是你家小七,挪,別個爸在這呢”
?
馮玉這輩子正經收的徒弟只有六個,阮冬青就是其中最小的那個
這個話的意思是
馮玉神情僵住,臉上那一絲莫名的調侃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面無表情地看向了面前,眼珠子亂轉一臉心虛的小徒弟
小徒弟
今年年十九
孩子四五歲
“我日你個閑人板板啊日龍包,你才好多歲,你是不是腦殼有包有包有包,看我不鏟死你你狗日的”鄧玉一拐杖拍了過去
“師傅師傅給我點面子,我娃兒都那麽大老”不用多說,阮冬青抱着腦袋就撒丫子跑了起來,一邊喊一邊求饒
“我給你先人板板的面子,再給我跑,再跑,給我滾過來你個哈麻批……”鄧玉甩開拐杖在後面追
“汪汪”大黑狗跟着叫
場面一片雞飛狗跳
**
這邊是一片雞飛狗跳,在另一邊的軍區,卻是一片祥和
阮丹青看似柔弱,但是其實是個內心非常堅韌的人,适應力也非常強,不然光是她以前從渝城搬到鄉下這一關她就過不了
她不只适應了,而且适應得很快,很快就融入了村子,很快就贏得了村子裏嬢嬢婆婆的誇贊,很快就在村子裏站穩了腳跟,和理所應當的,和以前區分開了
現在也是
她第一天只上了中午半天班當做提前适應,等到第二天開始,她就表現出了驚人的适應力還有能幹勤快
她負責的主要就是切菜和打飯,切菜就不用說了,她打小就練就的基本功,別說是她們這一小組的人了,就是整個三食堂,整個軍區食堂,都沒幾個能和她比得
至于打飯就更別說了,去掉她過于出衆的外表,她每天站在那裏都是笑盈盈地帶着溫柔的笑,打飯打菜的動作更是又快又标準,多的不說,但是絕對是不會少分量了
再加上羅工原墨給她造的勢,短短幾天時間,她這裏打飯的窗口,就成為了三食堂裏最受歡迎最快結束的窗口,完全是以碾壓的形勢成為了毫無疑問的第一名
其他窗口:羨慕嫉妒,但是
“真不愧是敢和壞分子做鬥争的女英雄啊”大家紛紛如此感嘆
對此,阮丹青是無話可說的,只有默默幹活了
不過因為這事,前兩天對她還有些意見的王姐和宋姐兩人都改變了态度,對她熱情了不少,從兩個人隔空擺龍門陣,變成拉着阮丹青一起加入了
“王姐,聽說沒得,三師宋參謀的小兒子在追文工團那個甄同志,就是從大山裏來的那個”宋姐興奮說道
“哎喲,啷個沒聽到,啧啧,他媽還不同意咧,也不看看自己是個啥子當當”王姐有些不屑,“她那兒子都離過一次婚了,長得像個冬瓜,她還當個寶”
“就是就是,一把年紀了還想吃嫩草,啧啧,哪個喊別個有個好爸哦。不過你說甄同志得不得幹?這個條件還是可以”
“不好說哦,我們軍區得行的年輕人還是多,不過沒得參謀爹”
……
兩個人就熱鬧地聊了起來
阮丹青大部分時間都是保持沉默的,經過這幾天的适應,她也發現了,這倆大姐也不是針對她,他們只是
一視同仁的針對有背景的人
據說是她們之前的一個老姐妹,就是被一個關系戶給擠走的,然後那人把人擠走了又沒幹幾天也跑了,讓這倆人失去了聊天搭子還多了工作量,她們便開始‘嫉惡如仇’
這是她們嘴裏的說法,但是更官方一點的來自張師傅的解釋就是
‘一個婆娘買酒喝,兩個婆娘弄酒喝,三個婆娘發酒瘋,天天擺龍門陣擺龍門陣咧,那個哈婆娘直接把菜打到別個過來吃飯的大領導臉上去了,那不是下雨淨往腦殼上落?準的很哦’
雖然聽起來很荒謬,但是就看這兩人聊天的起勁就看得出來,這也不是特別意外的事了
“丹丹,丹兒”
阮丹青正想着呢,就想到這倆人又喊自己了,她捏了捏嗓子,到底還是不能一直不參與,這以後還要相處很長時間呢,而且吧
“我覺得甄同志不會嫁”她很直白地發表自己的意見,聲音輕輕柔柔的,但是又很确定,道
“她很喜歡跳舞,她應該會為舞蹈事業奉獻終身,給大家排練出很多很好好看的舞,給人民的生活帶來幸福歡樂”
王姐和宋姐怔了一下,沒想到阮丹青會這樣說,畢竟,這個小姑娘之前一直都是萬金油,這個也行那個也行,就很好說話很溫柔的
現在這個想法嘛,阮丹青說是說了,但是她覺得,王姐和宋姐應該不會理解,因為她其實也有一點,她覺得理想和生活不沖突,但是她尊重甄映雪的選擇
她們倆宿舍挨得很近,又有廖小舟特意囑咐,再加上她們其實都是好脾氣的人,性格也很相投,兩個人這幾天親近了不少,是會互相交換一些小秘密的關系了
這對于阮丹青來說有些新奇,但是又意外的不抗拒
意外的是,兩個大姐怔了一下以後,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雖然有些不太懂,但是又有些懂的感覺
“感覺好像不太對,但是好像也正常”宋姐感慨,“反正你們年輕人哦,現在是新中國了,不一樣不一樣”
“我也是覺得,還是有工作有能力的好啊,比那個矮冬瓜好”王姐也跟着感慨
阮丹青忍不住露出了笑容,這兩個大姐雖然是八卦嘴多了一點,但是人其實還是不錯的
三個人說着說着,又到了飯點時候,她們立馬結束了聊天
畢竟有前車之鑒在那裏嘛
打飯時間,遠離八卦——王姐宋姐食堂記事
八卦雖然有趣,但是有趣到自己身上,那就有點驚悚了
阮丹青此刻就是這種想法
看着窗口外突然冒出來的男人,她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這人看着三十來歲,身高比她矮一點,此刻直接擠開了後面的人,插隊到了窗口前面,手上拿着飯盒也不遞過來,上上下下打量着阮丹青這個食堂‘打飯工’,像是滿意了,他總算是露出了笑容
“這位同志是新來的?我是三師宋參謀家的,宋照,你叫什麽名字?”
“不好意思宋同志,後面還有很多同志等着打菜,可以麻煩把飯盒遞過來嗎?”阮丹青略過了這個問題,禮貌說道
她初來乍到,也并不想得罪人,尤其是這種有背景的人,就是莫名有一種湊熱鬧湊到自己身上的心梗感
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沒事,不差這點時間,是吧?”宋照哈哈一笑,非常哥倆好地摟住後面人的肩膀,斜着摟的那種
他矮了很多
見他一副不說就繼續磨蹭的樣子,阮丹青抿了抿嘴,不想和這人在這僵持,反正名字大家都知道,就直接說了出來
“阮丹青?好名字啊,阮,軟軟,我叫你軟軟同志好了”宋照笑了出來,自以為非常帥氣地撩了撩頭發
阮丹青完全是笑不出來了
“喊我阮同志就好,宋同志,你不打飯的話,我就先給後面的同志打了”說着她探出了頭,帶着些迫切地喊着
“後面的同志麻煩快一點”
這一喊,後面的人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是見前面的人一直不動本來就有些沒耐心了,這會兒有脾氣差一點點直接擠開前面這幾個人,遞了飯盒過來
後面的人就一個接一個,總算是恢複了秩序
阮丹青再次忙碌了起來,不過她沒辦法松氣,因為,那宋照并沒有因為這就離開,這會兒還站在窗口外面
窗口就是玻璃制的,裏面都是能看清人的,那人就站在旁邊,就一直看着,仿若阮丹青是櫥窗裏的展示物
阮丹青對此感到非常的不适應,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在之前雖然不少人對她投來關注的視線,但是基本上就是好奇的目光,一晃而過,就算是久一點,也是不帶什麽惡意的那種,和這種凝視是完全不一樣的
r阮丹青的動作都快了幾分,想要趕緊離開這裏,不過好在,這人并沒有真待到這邊的飯菜打完,在中途的時候突然就離開了
她在心底狠狠松了口氣,總算是舒坦了幾分,但是依舊有些笑不出來
這都是什麽事啊
這種時候,阮丹青就瘋狂地想念她媽媽她妹妹她妹夫,有她們在,她就完全不用擔心這些問題,她們會幫她處理得妥妥的,一點心都不用操了
帶着這種些微的想念和煩躁,等到飯菜都打完之後,她第一次狠狠的松了口氣,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快點收拾完跑到後面去
擦了擦汗,她埋頭就開始收起了工具,來回走了幾趟,就連步子都多了幾分輕快
“咦,今天下班這麽高興?怎麽,晚上有約?那麽入神”一道調侃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阮丹青被吓了一跳,轉頭才發現是神出鬼沒的廖小舟,也不知道跟在後面多久了,一臉的揶揄
“廖孃孃”阮丹青有些無奈,帶着幾分嗔笑,“你說撒子哦,明明是你自己走路沒得聲音”
“還好啊,明明是你太入迷了”廖小舟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半摟着人繼續往裏面走着
“走走走,今天去我們屋頭吃飯去”
“不了哦,我打了飯咧,哪有天天都跑你那邊吃飯咧”阮丹青搖着頭
“那你要得跟你魏婆婆說,她喜歡你得很哦,弄老一大桌子菜,說你一個人在這邊啊,我們就是親戚,不要講禮”廖小舟也有些郁悶
應該說,自從阮丹青頭一回去她們家之後,她就一直都有些沉郁
雖然知道大家都是說笑的,雖然也覺得不太可能,但是秦言和阮丹青母女倆都和她媽她姥姥像,真的讓人不去想都有些難啊
但是她也知道,平時鬧騰就算了,她要是拿這沒影的事去鬧騰,她爸媽肯定得生氣,而且會很傷心
自己的孩子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對父母來說,那真的是一件很傷心的事了,尤其是她還是一個大人
她只能壓下心裏亂七八糟的想法,安慰自己巧合巧合而已,卻還是不自覺的,在這段時間從她媽嘴裏套了很多她出生那會兒的話
感覺也沒什麽問題,就是心裏梗着梗着點
“婆婆也姓魏啊?好巧哦,我外婆也是姓衛”
阮丹青看出廖小舟心情不是很好,但是也不會覺得她是不歡迎自己或者說舍不得那頓飯,她不是這種人,不過生活上肯定是有什麽小煩惱
大人嘛,有煩惱是很正常的事情,她就想着用這個話題舒緩一下
誰讓廖小舟很喜歡聽這些呢,對她家,準确點是她媽的事情很感興趣,阮丹青也沒有多想,除了一些必要的,其他的也無所謂了
“她是衛生的衛,下雨的雨,據說啊,她出生那天下了暴雨,電閃雷鳴的,當時有三個名字,衛雷,衛電,衛雨,還好是取咧後頭這個。
我媽後面也想這個搞,我出生的那天醫院的牡丹花開了,她就給我取丹,我妹兒出生那會兒正好是立冬”
“哎哎,嬢嬢,廖孃孃”
阮丹青話正說到一半呢,就發現廖小舟突然臉色一變,然後急匆匆地就跑走了,走之前還不忘喊了一句
“我有事先走了丹兒,你回去跟我媽說一聲我離開軍區幾天,莫擔心我”說完人一會兒就沒影了
這沒頭沒腦的,阮丹青有些懵,緊接着就糾結了起來
啊,她一個人在晚飯時間去別人家說消息啊,感覺像是蹭飯的,不對,是本來就喊了她,但是喊人的人又走了
頭疼
今天可真不是什麽安省天啊
……
同樣的,遠在另一邊的白廟村,剛回到家的秦言也頭大地看着來人,後悔回家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