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016章
周穩還在等她的評價。
沈淨晗恍惚回神,停頓幾l秒,指了指他身後那件,“如果一定要我選,就那個吧。”
周穩回頭,眼神倏然停滞。
沈淨晗去外面等他。
周穩出來時已經換了衣服,除了那件沖鋒衣,他還搭配了褲子和短靴,一頂黑色的鴨舌帽。把之前那套昂貴的高定西裝全都換了下去,裝進袋子裏拎着。
他正了正帽檐,“不習慣穿正裝,還是這樣舒服。”
沖鋒衣拉鏈被他拉到最頂端,帽檐也壓得很低,店鋪青白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将本就偏深的軍綠色籠罩上一層銀白的薄霧。
她看不太清他的臉。
筆挺清隽的身影與回憶裏那個朦胧身影漸漸重疊。
幾l個字沒怎麽經過思考就說了出來,“嗯,挺好看的。”
這大概是沈淨晗對周穩說過最溫和的一句話。
但她的溫和總是稍縱即逝,下一秒她已經轉身,“你很冷嗎。”
捂那麽嚴實。
周穩跟過來,與她并肩走,沒接她的話,“岳城還不錯,城市很幹淨,人也好。”
“你第一次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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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回國之前你在哪裏?”
“瑞士。”
人行道紅燈,沈淨晗停下腳步,“我朋友之前也在瑞士。”
“生病那個?”
“嗯。”
“她好些了嗎?”
“好多了。”
“你明天還去醫院?”
明天有別的事,但沈淨晗覺得沒必要跟他講這些,“嗯。”
“什麽時候回島上?”
“沒定。”
周穩将人送回小山樓,分開前問她:“存我號碼了嗎?”
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答案,周穩拿出電話撥了她的號碼,很快沈淨晗手裏的電話響起鈴音。他拉起她的手看了眼屏幕,是意料中的一串數字,并沒有存他的名字。
“存上吧,有事找我,這幾l天我都在。”
沈淨晗沒說什麽,雖然還是沒存他的名字,但也沒再删掉了。
第二天上午,沈淨晗陪姜煥生去了一個地方。
那是一片老舊城區,已經歷經拆遷,重建,以一條街為界,左邊高樓滿目,右邊是在建工地,據說是二期樓盤。
姜煥生上次來時那裏還是一片雜草叢生的危房,他指着東南方向的某一處:“我師兄的院子以前就在那裏。”
對於姜煥生的師兄,沈淨晗知道一些。
他姓锺,比姜煥生大幾l歲,兩人自小一起長大,十七八歲時師父去世,從那以後兩人便相依為命,後來師兄娶妻,再後來妻子生病。
就是在那個時候,師兄弟兩人分道揚镳。
在沒有聯絡的那些年裏,姜煥生一直在寺廟修行,免費替人醫病。
後來姜
煥生年歲漸漸大了,想找他,卻再也找不到。前幾l年好不容易得到消息,知道他的住址,找到後發現那裏已經拆遷,原住民四散各地,連個打聽的人都沒有。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姜煥生沒說,沈淨晗也沒問。
終歸已經牽絆一生,提了,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
兩人在周圍轉了轉,中午在附近一家小餐館吃飯。
有姜煥生在,沈淨晗點的都是素菜,老板娘給他們上了一壺熱乎乎的大麥茶,沈淨晗給他倒了一杯,“我出來幾l天了,青青那邊顧不過來,我可能最多再有兩二天就得回去。”
姜煥生抿了口茶,“你回吧,左右我沒事,多留幾l天,再觀察觀察,給她配了藥再走。”
這個位置可以看到街對面正在施工的工地,姜煥生略嘆了嘆氣,“下回不來了。”
最後一道菌湯端上來,沈淨晗給他盛了一碗,“這湯看起來不錯,您嚐嚐。”
老板娘很熱情,“我這菌子是山上純野生的,都是我家老頭自己去山上采的,特別鮮。”
沈淨晗也喝了一點,“确實不錯。”
姜煥生随口問:“以前住在這裏的人都搬到哪去了?有安置樓盤嗎?”
老板娘說:“有,但位置太偏,沒多少人願意去,我們那會兒不少人都在外頭租房子,最後還是回來住,這兒孩子上學方便。”
“你以前也是這裏的?”
“是啊。”
姜煥生放下手中的湯碗,“那我跟你打聽個人,有個姓锺名閻的老中醫,之前住在這一片,你聽說過嗎?”
老板娘脫口而出:“锺老爺子?”
姜煥生一頓,“你認識他?”
老板娘:“認識啊,當年我們前後胡同,挺熟的,老爺子可憐,沒兒沒女過了大半輩子,臨了都是一個人……”
姜煥生僵了片刻,“他死了?”
“人沒幾l年了,當年拆遷時我們搬家早,還是聽別人說的,後事是胡同韓家幫着辦的。”她有些感慨,“老爺子癡情,守着早逝妻子的牌位過了大半輩子,最後也是在她墳前咽得氣。”
沈淨晗的手機響了一聲,是周穩發來的微信好友申請。
她只看了一眼便放在一旁,擡頭注視姜煥生,“姜爺爺,您沒事兒吧。”
老板娘這才發現姜煥生的臉色有些不好,沒再說其他,“那兩位慢用,添水喊一聲就成。”
半生未見,師兄弟二人已從風度翩翩的少年郎變成白發蒼蒼的風燭老人,姜煥生早已有心理準備,但真到這一天,難免還是會唏噓難過。
沈淨晗也有點吃不下飯,去後廚找到老板娘,打聽锺老先生目前安葬何處。
下午二點,周穩坐在C大教學樓外的一張長椅上低頭擺弄手機。
中午他給沈淨晗發了好友申請,到現在她都沒通過。
他沒穿昨晚那件沖鋒衣,淺色薄衫配了件棕咖色棒球領夾克,坐姿
随意,一只手搭在膝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點着屏幕。
身邊的木椅上立着瓶喝了大半的氣泡水。
屏幕亮了暗,暗了亮。
路過的女生被他吸引,頻頻回頭,沒多久被一個路過的清潔大叔擋住視線。
女生悻悻地轉身進了教學樓。
清潔大叔戴着黑色口罩,穿着橘黃色的工裝,拿着掃帚将石板路上的落葉掃進撮子裏。
一小團廢紙掉在垃圾桶旁,風一吹,紙團滾進石板縫隙中。
直到大叔走後,附近也沒什麽學生經過時,周穩才起身将手裏的空瓶扔進垃圾桶,順手撈起那團廢紙,上面只有幾l行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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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2006
1190401
周穩迅速将這些數字默記下來,将紙團徹底撕碎,扔進垃圾桶。
他跟在其他學生後面混進圖書館,直奔二樓自然科學借閱區,找到卡爾·薩根的《宇宙》,翻到106頁,從上到下數到第7行,第19個字。
接着尋出另外二個字。
他修長的手指輕點黑色封皮,原地站了片刻,随後合上書,将書放回原位。
回到教學樓,周穩整理衣領,将手機調成靜音,在走廊尋覓幾l間教室後,從後門進了其中一間,坐在最後一排旁聽。
這是下午最後一節課,正是肚子空空,琢磨晚上吃什麽的時候,但并不影響學生們聽課的熱情,講臺上溫文儒雅的教授似乎很受歡迎,連這樣枯燥的有機化學上座率都很高。
周穩挺認真地聽了一堂課。
講得不錯。
下課後,學生們陸續離開,教授在臺上整理教案,從前門出去。
周穩起身,同一時間從後門出去。
兩人在走廊迎面走過。
周穩在他身側停下。
“楊文清教授。”他說。
楊文清早已發現教室後面的陌生人,但大學是自由開放的地方,其他院系的學生過來蹭課或校外人員進來旁聽是很正常的事,所以他并沒有說什麽。
但此刻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并不像單純蹭課。
他的表情依舊很溫和,“有什麽事嗎?”
“早聽說楊教授課講得好,為人也和善,很受學生歡迎,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這樣的誇獎并不陌生,楊文清含笑說:“過獎了。”
周穩彎了彎嘴角,與他短暫地握手,“楊教授,後會有期。”
他笑得冷飕飕,掌心力度不小,楊文清莫名覺得渾身不舒服,一直站在那裏,直到周穩進了樓梯口才反應過來,這人誰?
他很快追過去,但周穩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周穩随着出入的學生拐進教學樓左側兩棟樓之間的小路,抄近道出了學校。
他沒開車,打車回酒店。
手機裏依舊靜悄悄,沈淨晗還沒通過他的好
友申請。
他回了周潮兩條信息(),之後點出界面?()?[()]『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退出登錄,切進岳凜的賬號。
裏面靜靜地躺着兩條未讀信息。
是一張病床角度的照片,拍了正在輸液的左手,後面跟了一句話。
--探病變病友
她手腕上戴了一條藍白相間的腕帶,上面的文字模糊不清,但可以看到“急診”兩個字。
“探病變病友”說明她和她的朋友在同一家醫院。
整合信息後,稍加思索就能确定,她進了小山樓酒店附近那家醫院的急診。
周穩立刻讓司機轉道去醫院。
到醫院後并沒有費多少周折就打聽到了她的情況。
原來她吃了有毒的野山菌,需要入院治療,醫院目前沒有空病房,臨時在她朋友的病房裏加了一張床。
周穩透過門口細窄的玻璃看向裏面。
病房裏兩張床,裏側的女孩應該是她的朋友,沈淨晗躺在靠窗那側的病床上。
兩個姑娘都睡着了。
他悄聲推門進去。
沈淨晗睡得并不安穩,眉頭緊緊蹙着,臉色也有些蒼白。
她朝窗那側躺着,長發淩亂,手背埋着針,還有半瓶藥沒打完。
周穩彎腰将她臉側的碎發撥到耳後,摸了摸她的額頭,不知道她之前有沒有發燒,這會兒倒不是很熱。
剛剛醫生說,幸好她吃得不多,症狀不太嚴重,輸幾l天液,觀察觀察就能出院。
床尾的單子上劃了幾l道勾,這是最後一瓶藥。
周穩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着那瓶藥水,打完也沒叫護士,自己給她拔了針,将她微涼的手握在掌心,輕輕壓住針孔處的白色膠布。
沒多久,他發現她的朋友不知什麽時候醒了。
餘笙安靜地看着他,并沒出聲,周穩看了眼門口的方向,她的親人還沒回來,他頓了頓,“需要幫忙嗎?”
餘笙淡淡地笑了一下,“不用,謝謝。”
周穩收回視線,仍然握着沈淨晗的手。
“你是她的朋友嗎?”餘笙問。
周穩回答:“是。”
“男朋友?”
他頓了頓,“不是。”
餘笙微微側身,“嗯,也對,如果她交了男朋友,應該會告訴我。”
周穩沒說話。
餘笙盯了他一會兒,忽然說:“我見過你。”
周穩擡眸看向她。
餘笙說:“雲江島,臺風那晚在醫院,來看淨晗的人是你吧。”
那晚沈淨晗發燒,在輸液室輸液,餘笙短暫離開了片刻,回來時看到一個男人戴着黑色鴨舌帽,單膝蹲在睡着的她面前,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握着她的手。
只看背影也深情。
周穩下意識看向沈淨晗,她仍在熟睡中。
餘笙心下了然,“放心,你不想說,我不會告訴她。”
“多謝。”
()????“我只是覺得,()”餘笙的聲音很輕,帶着一絲安心,“終於有人照顧她了,真好。?[()]?『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沈淨晗醒來時,已經是晚上八點。
餘笙不在,床頭櫃上多了一束溫婉的淺紫色睡蓮,切好的水果還沒動。
她腦子有些昏沉,迷蒙中忽然看到窗邊有個朦胧的身影。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側影。
長長的睫毛,鼻梁高挺,薄薄的唇,微微滾動的喉結,寬寬的肩,看起來就很有力量的腰,那副身體的輪廓,線條,每一處都是她喜歡的模樣,多一點少一點都不行。
連他認真剝雞蛋殼的樣子都很好看。
窗外是繁華都市獨有的霓虹夜色,橙黃的暖光将那道影子映得溫柔極了,很不真實。
周穩看到她睜着眼睛,把剝好的雞蛋放進小米粥裏,“醒了?”
他擦了手,俯身過來,“還難受嗎?”
沈淨晗點點頭。
周穩掌心撫着她耳側,拇指輕輕蹭了蹭她微紅的眼尾,“哪裏難受?”
她聲音有點軟,“胃,身上也沒勁兒。”
“明天就好了。餓不餓,要不要先喝點粥?”
“吃不下。”她不知想到什麽,笑了一下,“我還是第一次中毒。原來真的能看到幻覺。”
周穩已經太久沒有看到她笑了,聲音不自覺輕下來,“你看到什麽了?”
“我看到你變成一個粉紅色的大眼仔玩偶,在烏漆嘛黑的地方給我跳舞。”
“還粉紅色?”
“嗯,很漂亮的。”
不難想象那個畫面有多奇怪,周穩也沒忍住笑出來。
他低頭替她撫平床邊的褶皺,聽到她懶懶的,帶着一點嬌氣的聲音——
“岳凜,我想喝水。”
周穩的指尖頓住。
兩人對視片刻,沈淨晗徹底清醒過來。
她沉默幾l秒,坐起來靠在床頭,“對不起。”
“沒關系。”周穩起身給她倒了杯水,“多喝水,促進排毒。”
沈淨晗接了,将杯子握在掌心。
周穩盯着她瞧了一會兒,低聲笑了,“你要不要這麽明顯,不是他,臉都變了。”
沈淨晗低頭喝了一小口,“你怎麽在這。”
“看朋友,路過。”
他第一次來岳城,也不知道哪裏來的朋友,但沈淨晗沒細問,“太晚了,你回去吧。”
“有人照顧你嗎?”
“我好多了,不用照顧。”
“和誰一起吃的飯?”
“姜爺爺。”
“他沒事吧。”
“他沒吃那道菜。”
姜煥生雖沒中菌毒,但得知師兄過世,情緒已然受到影響,身體不太舒服,本來沈淨晗也想讓他在醫院住兩天,但老爺子脾氣倔,說在酒店躺一躺就好,不肯過來。
後來沈淨晗喝了半碗粥,又迷迷糊糊睡着,半夜醒來
()????時周穩已經走了(),餘笙躺在隔壁床看手機?()?[()]『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她哥哥的女朋友今晚留宿,已經在陪護床上睡着。
餘笙給男朋友發完晚安信息,放下手機,“醒了?好點兒了嗎?”
“好多了。”沈淨晗側身過來,“你那會兒去哪了?”
餘笙說去做檢查。
“這麽晚。”
“嗯,晚上安靜,人也少。”她将床頭搖下,“用燈嗎?”
“不要。”
餘笙熄了燈。
大概白天睡得太多,這會兒沈淨晗不太困,她很快适應了漆黑的房間,無聊地盯着圓圓的白色燈罩發呆。
“你做了什麽不好的事?”餘笙忽然問。
沈淨晗前些天給她發的信息,她這兩天才看到。
隔壁床安靜片刻,“笙笙,我認識了一個跟他長得很像的人。”
“有多像?”
“特別像。”
“門外那個?”
沈淨晗轉頭,“什麽?”
餘笙指了指外面,“我們回來後,你的朋友就去外面了,說房間裏都是女孩兒,太晚了他在這不方便,讓我們有事叫他。”
沈淨晗走到門口透過小窗往外看,周穩一個人坐在走廊的長椅上閉目養神。
大概怕妨礙路過的人,長腿并沒舒展地伸開,略顯憋屈地收着。
沈淨晗靠着牆壁站了一會兒,又往外看一眼,回到床上閉眼扯過被子。
“他好像很關心你。”
“他跟你那件不好的事有關嗎?”
沈淨晗悶了悶,“睡吧。”
她打開手機,在岳凜的界面看了又看,最後發了兩個字——
晚安。
一牆之隔的門外,周穩的手機無聲亮了一下。
自從上次那個鬼機靈的丫頭當着他的面給岳凜打電話,他就将岳凜的號碼長期設置成靜音,避免再有意外發生。
她那麽聰明,幾l次試探,再來兩回大概要露餡兒。
他看到那句“晚安”。
翻轉手機在掌心,腦袋後仰,靠在冰涼的壁磚上,閉上眼睛。
夜深了。
病房裏已經很久沒有聲音,周穩悄聲推門進去。
他在月色下站着,看了床上那個小小的背影很久,高大的身軀俯身下來,掌心輕輕撐在她身側,屏住溫熱氣息,在她耳畔輕喃:“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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