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亡國第四十二天 一更
第42章 亡國第四十二天 一更
暮色暗沉,月光從開着的半扇窗灑進來。
秦筝估摸着時辰,本想等夜色再深些,再讓林昭去探探路,怎料一群侍衛直接闖入了院中。
紅葉進屋後,煞白着臉找了件紅絨鬥篷給秦筝披上:“夫人,上了馬車再歇息吧。”
秦筝見她眼眶通紅,像是哭過,問:“發生了何事?”
紅葉只是強忍着淚搖頭,替她系好鬥篷後就扶着她往外走。
林昭在隔壁房間也聞聲出來了,秦筝跟她對視一眼,林昭看懂了秦筝的意思,也沒鬧事,順從地跟着那群侍衛一道出府。
路過前院時,秦筝匆匆瞥了一眼,瞧見刑凳上兩個半死不活的人,一個丫鬟,一個小厮,小厮秦筝不認得,但那丫鬟分明是綠蘿。
她下半身的衣裙全叫血給染紅了,手可能是受刑時痛得受不住,使勁兒摳刑凳,直摳得指甲蓋翻起,鮮血直流,現在兩臂無力地垂落在刑凳兩側,指尖往青石板地磚上滴落着血珠,了無生氣。
紅葉顯然也看到了,她扶着秦筝的兩只手在輕顫,垂下頭去試圖掩蓋自己臉上的悲意,奪眶而出的淚水在青石磚上砸出淡淡的水印。
秦筝發現了紅葉的戰栗,她沒作聲,收回視線後柔嫩的五指掐緊了掌心,盡量讓自己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起伏。
綠蘿的死,很有可能跟她暴露了別院地址有關。
那麽沈彥之突然讓她和林昭轉移地方,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
一時間,秦筝只覺心口發涼。
快到大門口時,迎面碰上了沈彥之,府門前的燈籠在夜風裏輕晃,他單薄的身影從夜色中走來,緋紅的官袍外披着一件玄色披風,看似蒼白羸弱的眉眼間仿佛凝着冰雪,一派冷冽。
紅葉瞧見沈彥之,扶着秦筝的那雙手抖得愈發厲害了些,低着頭不敢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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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彥之見到秦筝,目光倒是柔和了下來:“我不日就要南下,送你去個清靜些的地方住着,那邊種了不少細葉昙和孔雀昙,想來你會喜歡的。”
秦筝面上不見歡喜,也沒有多少拒絕的神色,仿佛他說的一切都與她無關,只平靜問了句:“去哪裏?”
燈籠灑下一片橘色的暖光,她身上那件梨花白的挑線裙上用纖細的金線勾出的千葉昙閃着微芒,寬大的紅絨鬥篷罩在她身上,一縷黑發蜿蜒垂落在她肩頭,清冷眉目朱紅唇色,整個人清淡冷豔得像是一幅水墨紅梅圖,卻又美得驚心動魄,叫人再也挪不開眼。
沈彥之望着她有片刻失神,牽起嘴角柔柔地笑,眼底是他自己才懂的偏執和晦暗:“阿筝到了就知道了。”
他這般說,秦筝便也不再多問,直接往府外的馬車去。
沈彥之站在她五步開外的位置,擡起手欲扶她,紅葉見狀,猶豫片刻,還是松開了扶着秦筝的手。
沈彥之要搭上秦筝落空的手臂時,秦筝直接避開了他的手,快步走向馬車。
林昭看到這一幕樂了,越過沈彥之追上秦筝,在秦筝要上馬車時搭上秦筝的手,故意大聲道:“阿筝姐姐,你扶着我的手上車。”
紅葉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沈彥之的神色,見他似乎并未動怒,才提着裙擺追了過去。
陳青駕馬從遠處匆匆趕來,神色難看道:“主子,咱們派出去截殺信差的人,在半道上被殺了。”
沈彥之側過身,背光的緣故,他半張白玉似的臉頓時隐進了黑暗中:“繼續派人去追。”
陳青不敢托大,連忙應是。
沈彥之如今正因為沈婵的事同朝廷僵持着,皇帝那邊似乎也知曉沈婵有孕了,但如今沈彥之三萬精兵在手,闵州又告急,皇帝怕沈彥之轉頭投了淮陽王對朝廷腹部來一刀,現下不敢對沈婵下手,卻也不敢讓沈婵離開皇宮。
沈彥之非要等到調兵令前來才拔營前往闵州,就是為了确保沈婵的安全,調兵令送至,就說明沈家已經跟皇帝達成了協議。
但此時若是再讓皇帝知曉沈彥之窩藏前朝太子妃,可不就是有了名正言順治沈彥之罪的理由。
馬車車辘滾動,沈彥之駕馬走在前方,前後帶了數百餘名護衛。
秦筝對青州城內不熟,掀開馬車往外一瞧,入目四處都是黑沉沉一片,也不知沈彥之是要帶她們去哪兒。
林昭小聲說了句:“走的主道,瞧着是要出城。”
說這句時,她視線若有若無地掃過縮在馬車角落裏的紅葉。
秦筝午間剛套出別院的地址,綠蘿晚間就被沈彥之杖斃了,她們也被沈彥之轉移了地方,這其中顯然脫不了幹系。
當時聽到綠蘿說出別院地址的,除了秦筝,就只有紅葉,如果是紅葉告的密,那她此刻做出一副難過的樣子,就有些貓哭耗子了。
林昭開門見山問:“綠蘿是犯了什麽事被罰的?”
紅葉哽咽道:“奴婢不知,只聽說陳護衛下午回府後就抓了外院一個小厮用刑,随後綠蘿就也被帶出去了。”
林昭和秦筝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讀出了點別的情緒。
外院的小厮被審,肯定是犯了事,而綠蘿跟那小厮有過接觸,這麽一捋,沈彥之應該還沒發現她們套出別院地址的事,而是有別的勢力打探消息叫沈彥之揪住了尾巴,才突然将她們轉移的。
那股勢力,要麽是朝廷的,要麽就是祁雲寨的。
前者對她們而言危險,但後者,若是能跟祁雲寨接上頭,那就是逃出去的大好機會。
馬車出了城,繼續在夜幕中行駛,車辘聲滾滾,秦筝冥冥之中似有所感,心跳不由也加快了幾分。
原本平緩行駛的馬車忽而狠狠一震,馬兒嘶鳴,挂在車檐的燈籠被一支利箭射落在地,陷入黑暗的瞬間,無數箭镞向着馬車周圍的護衛射去,利器紮入血肉的聲響和倒地的悶響此起彼伏。
“有刺客!”黑暗中不知誰大喊了一聲。
陳青在第一時間馭馬趕到沈彥之身側,拔刀格擋飛來的箭镞。
沈彥之卻是什麽也顧不得,調轉馬頭就朝着馬車奔去:“護住馬車!”
陳青帶着幾名侍衛倉惶跟上,大喝:“豎盾牆!”
訓練有素的侍衛們在經歷了短暫的慌亂後,瞬間下馬,用厚盾圍着馬車和沈彥之豎起一道盾牆,弓弩和長矛在盾牆縫隙間對準了四周,只待有動靜就放箭擲矛。
另一批侍衛則以盾牆做掩護,一邊放箭一邊朝着方才放冷箭的草叢樹林裏推進,點起的松油脂火把照亮了這片天地,火光裏蒼天樹影顯得陰森又詭異。
侍衛們用刀劍撥開灌木草叢仔細搜查,一番查探後,卻半個人影都沒發現,心中正奇怪,前方的官道上響起噠噠的馬蹄聲。
單調又清晰,似只有一騎。
侍衛們紛紛朝着官道那頭望去。
山風呼嘯,烏雲蓋月,渺茫的夜色裏,那一人一騎踏着重重暗影而來,墨色的衣袍被夜風吹得鼓起,手中長劍在火光下泛着寒光,身後拖曳着黏稠夜色和猙獰樹影,恍若鬼神。
拿刀持劍的侍衛們看着他馭馬走近,都不自覺咽了咽口水,額前出了一層細汗。
馬背上的人在距離車隊十丈處拉住了缰繩,烏雲散開,他臉上的半截面具在銀月下泛着冷輝,掃過衆人的目光,清淡又冷漠,仿佛世間萬物在他眼中不過刍狗。
沈彥之站在人群之後,遠遠地同他對視,鳳眸狠佞,牙槽處慢慢咬出了血腥味。
楚成基!
他就是化作了飛灰,他都認得他!
“格殺勿論!”沈彥之幾乎是從牙縫裏喊出這句話的,胸腔裏那把火,幾乎要燒穿他五髒六腑。
利箭破空聲不斷響起,聽得人頭皮發麻,箭矢如蛛網,鋪天蓋地般朝着楚承稷罩去,似要剮下他那一身血肉。
楚承稷非但沒躲,反而一夾馬腹,直接沖向了那片箭雨,激蕩的內力卷起熾風,衣袍獵獵作響,劍光與箭镞相接,發出刺耳的金戈之聲,不過眨眼間戰馬就已逼至跟前,來不及避開的侍衛直接被馬蹄踢翻在地。
在他身後,箭矢紛紛被格擋斜插入地,官道兩側一片密布的箭翎。
陳青當即護着沈彥之上馬,大喝:“掩護世子撤退!”
他自己則帶着十幾名護衛催馬正面迎了上去。
楚承稷看着駕馬疾馳而來的一衆護衛,眸光沉靜,直接用長劍挑起一名侍衛掉落在地的長矛,收劍握緊長矛的瞬間,一擡臂就擋下一名侍衛橫劈過來的一刀,肩背肌肉繃緊,用力一挑,那名侍衛直接被他挑下馬去。
随即長矛橫掃,拍在數名侍衛身上,似乎能看到粉塵激揚,那幾名侍衛也紛紛落地。
陳青在侍衛中算是功夫最高的,他俯下腰向着楚承稷座下馬蹄砍去,怎料楚承稷手中長矛直接對着他腰腹一砸。
他甚至沒用矛尖去刺,而是直接把人給砸下馬去的。
陳青在地上翻滾一圈,口中吐出了鮮血。
沈彥之在馬背上瞧見了,直接拿過弓弩對準了楚承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