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她只是想摸,又沒有真的摸,別說話語,她甚至都沒有将自己的情緒表露在臉上,甚至,這并不符合她這些日為自己打造的纨绔人設。她知道衡冀門一直有人觀察自己,自然也知道該如何才能讓對方降低警惕,因此一早就準備好,盡職盡責地強化自身只喜玩樂不愛管事的纨绔身份,但是看着這些人,她矛盾極了。
她懂得美、欣賞美,卻也無時無刻不感受到濃厚而深沉的悲哀,欣賞、可憐、同情、難過,多種情緒交織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如何做。
她深知,無論安淩和安染表現得再自願,無論他們如何美化這是自身選擇,強調門派從未逼迫他們真的以身體為籌碼,将他們的境遇描述成是通過表演獲得打賞,有些事情依然不言自明。
這個環境在鼓勵他們出賣自身,成為高階弟子的玩物,換取可憐的,完全沒有未來的築基機會。
她可以在一旁旁觀,她也可以成為安染的導師,教導對方技藝,讓對方有機會過得更好,但她做不到讓自己成為享用者。
她真的讨厭安淩嗎?
或許,她讨厭的只不過是,“被預定獻給蔔嘉的人”。
蔔嘉意興闌珊,輕聲道:“我又能如何呢,我不過是一個金丹期。”
就像曾經,她只是一個小小員工,她知道職場不公,知道上司不做人,知道公司壓榨連律法都不遵循,但是她又能如何呢?不打工就沒飯吃,不打工就無法賺錢,不打工就愧對父母這麽多年對她的培養。
翻臉?整頓職場?辭職?一時爽快而已,再進入下一個職場,依然是一場循環。
她也想像爽文那樣憑借自身的能力,創業成為老板,大殺四方,然後成為員工口中的“好老板”,成為能為打工人遮風避雨的人,但是她又做不到。
她甚至能夠想象,就算她創業了,她必然會成為和她老板一樣的人,因為不這樣,就無法和其他企業競争,就會被淘汰。她沒有奪天換日的能力,能在如此環境之下獨善其身。
是整個社會的問題,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她只是一個,擅長考試的高階打工仔罷了。就像現在,她只是一個區區金丹期而已。
明明她已經在努力遺忘這個殘酷的事實,為什麽無名要提醒她,提醒她的軟弱,她的無能,她滿心憤懑最後卻只能在這裏無能狂怒,然後躲在小小的雙休門之中,和三兩弟子自娛自樂。
甚至,她連弟子們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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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弟子們還有真心追求的東西,無論他們是在這套制度內還是在制度之外,他們依然相信着,通過努力總能達成願望,總還是有努力的方向,很像她曾經的一些同事,或者是曾經的她,盡心盡責全身心奉獻,期待着自己能成為打工皇帝,擁有一切。
仙靈宗內,她認識的那些人也都有,即使是見面不多的姬然,哪怕面對一籮筐難以解決的問題,也在奉獻着,苦苦支撐門派,抱着赤誠之心希望門派蒸蒸日上,惠及全體弟子。
她已經沒有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什麽。
不,她其實是知道的,她不願遵從,她想要撕破名為兄友弟恭、師門大義的輕紗,揭露輕紗之下的東西,至少,讓她的小徒弟們能看一眼,哪怕只有一眼,讓她們能夠明白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麽。
修仙,到底是修什麽?難道是為了修成更長的生命為宗門奉獻嗎?
不知不覺間,蔔嘉的境界壁障松動了,周圍的靈氣像是被黑洞吸引,如狂風暴雨一般灌入蔔嘉身體,周圍甚至形成了短暫的靈氣真空。
只是随後,一切又恢複平靜,蔔嘉依然是金丹期大圓滿。
在一旁站着的安淩一臉迷茫,他剛才難道說了什麽了不得的話點撥到了蔔供奉?
他原來是這麽牛逼的人?
在突然暴漲的靈氣提供的力道下,蔔嘉終于将玄鐵劍重新收回劍鞘,她看向安淩問道:“安淩,你身上穿的衣服是哪來的?”
安淩好奇問道:“您又對我們衡冀門的紡織弟子感興趣了?”
蔔嘉點點頭:“你們的制服剪裁得體合身,一看就手藝精湛。”
安淩驕傲地挺挺胸脯:“我們衡冀門的制服确實很美,您跟我來,我這就帶您去看。”他揚起了袖子,“我這個是專門為我做的,這柳葉是不是栩栩如生,和我一樣美?”
蔔嘉終于調理好了情緒,恢複了那懶散又随意地模樣,敷衍道:“是是是,你最美。”
安淩忍不住輕哼,一聽就是敷衍,要是覺得他美,怎麽會拒絕他轉而去找妹妹。不過他已經看出,這個人就是愛玩愛鬧,他乖乖帶路就是:“我們衡冀門,好地方很多的,不如接下來幾日我都陪您逛逛?”
老實說,他覺得蔔嘉是個很好的主顧,錢多事少,能陪蔔嘉幾天,他十分開心。
蔔嘉不太在乎地點了點頭:“随意。”
接下來幾日,蔔嘉按部就班地抛出自己的需求。她在成衣坊和弟子們打成一片之後對着布料啧啧稱奇,那布料色彩絢爛持久,一看就不是凡品,然後順理成章地提出想要去染坊參觀的需求。
在染坊,蔔嘉對着白布稱贊不已,這白布質地柔軟又容易上色,色彩染在其上幾乎沒有色差,一看就是上好的布料,于是,他們又輾轉前往紡織所。衡冀門的布料和繡線皆有此處供應。
中間,他們還逛了繡坊、供應繡針等器具的七巧坊,還有供應染料之類的不一而足,以至于當二人站在紡織所時,安淩忍不住感慨,他從前從未想過制作一件衣服需要這麽麻煩的步驟。
“門派對我們真好,花費這許多功夫,只為制作這一身精美的門派制服。”
蔔嘉閑閑道:“也是你們人多,不然這許多步驟需要的人都難以湊齊。”
安淩點點頭:“周圍的幾個城鎮所有具有靈根的弟子大約都在這兒,衡冀門缺什麽都可能,絕不會缺人。”
蔔嘉問
道:“門派大約多少人?”
安淩不知道具體,只好給蔔嘉說了下周圍城鎮的規模。
蔔嘉心中默默估算,若按如此人數,衡冀門這個占地面積還是小了。
兩個人在紡織所玩了一天,親手體驗了一把織布的樂趣之後,蔔嘉又一次提出疑問:“這紡織用的線,是哪裏來的?”
這一次,安淩沒有立即回答上來,他想了半天實在沒想出來,只好抓了個同門過來問。
同門天真地道:“線?天上會掉下來呀。”
蔔嘉&安淩:“啊?”
同門引着兩人去看,在一棵碩大桃花樹之下,在紛落花瓣之中等待了一個時辰之後,一大堆絲線從天而降,一堆人見怪不怪地上前将絲線依次搬走。
蔔嘉從一件衣服追根溯源,沒想到最終溯到了一個“從天而降”的結果。
安淩一拍腦袋:“哎,我想起來了,很多材料都是這樣,除了絲線,鐵塊、靈石等等全都是如此。”
蔔嘉腳尖點地旋身而上,出現在桃花樹頂,擡手向天空摸去,剛伸到一般,指尖迸發出閃電火花。
她敏銳地察覺到,有人正向着此處飛速趕來。
蔔嘉趕緊問無名:“快,告訴我,有沒有什麽方法能定位此處,挑個不易被其他人察覺的。”
蔔嘉問得急,急到無名都沒法吐槽蔔嘉一個金丹期,怎麽一副什麽都不會的模樣。他咽下吐槽,直接說出方法。
蔔嘉在桃花樹頂,挑着安淩看不見的角度飛速掐訣,一塊上品靈石直接在她掌心碎為齑粉,随着她的手訣向四周飛散,散落無形。
剛結束,遠處已經可以看見唐峰主飛速趕來的身影。
幾息之間,對方已經到了蔔嘉面前,吓得安淩忍不住躲到樹後。
唐峰主沒跟安淩一般見識,客氣得向蔔嘉問道:“蔔供奉,這後面乃是衡冀門禁地。您方才觸發了禁制,我因此趕來查看。”
他簡單地解釋了一下自己飛速趕來的原因,态度自然,絲毫不顯得心虛。
蔔嘉給自己的定位是不太講理的纨绔小情人,遇到這樣的是自然不能慫,她眼中不見對真相的探究,只有對自己地位被質疑的不滿:“唐峰主,我們是來查案的,難道我們不能進禁地?若是你們将童家幼女的屍骨藏在禁地之中,那該如何?”
她不太高興地努了努嘴:“若是韓栖霄在此處,你可會攔着他?”
唐峰主帶着蔔嘉走下桃花樹,客氣道:“您和韓長老都是我門貴客,怎會區別對待?我來此處只是怕您誤入被禁地禁制所傷,并非阻攔蔔供奉您進入禁地。”
随着話語,唐峰主手上出現一道燦金令牌:“我特來帶您前去查看。”
唐峰主手一揮,令牌懸浮于半空之中,光芒從令牌之中四射,以桃花樹為界,景象驟然變換。
身後依然是鳥語花香的精致世外桃源,而眼前,則陰森鬼魅濃霧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