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簡墨視線模糊之際，忽然見眼前那清輝一樣的月光裏，出現一雙屬于男人的皮鞋，再往上，是被西褲完整包裹的一雙長腿，以及那張過分熟悉的面容。
簡墨微微怔住，下意識喊了聲，“周……”
話一出口，兀自搖頭。
不，不可能。
她頭有些痛，又有些暈，只當自己平白做夢，踉踉跄跄站起，手腕卻忽被一扯，肩胛骨覆上一只微涼手掌。
那有些低沉的嗓音在黑夜中響起，“大半夜不睡覺，跑這做什麽？”
簡墨下意識仰頭，眯眼看了會，待努力辨認出眼前人是誰，她猛地将他一把推開，含含糊糊道，“關你什麽事。”
然而身體失衡，這一下力氣稍大，她險些朝旁栽去，最終還是抱着他的手臂才穩住身形。
褚逸清見狀将人扯開，微蹙眉，垂眸觀察。
這人明顯有些半醉不醉，不知道的還以為喝了多少。
只是……他往地上看了眼，不過才兩瓶。
褚逸清搖頭。
酒量這麽差，還敢這麽晚跑出來。
到底有沒有點安全意識？
他低聲，随口問，“能走麽？”
簡墨雖腦袋暈，但尚且記得這人的惡劣行徑，醉意将她怨氣放大，她哼哼唧唧，嘴上一點都不留情，“要你管……”
褚逸清聞言臉色冷下去。
他的确不想管，但等車開過去，又莫名覺得不應該。
無論如何，讓一個女孩子這麽晚跑到這偏僻地都太危險。
何況還是認識的人。
于是只好又折返。
但很可惜，面前這醉鬼明顯不領情。
褚逸清略低頭，不算溫柔的語氣，像在恐吓小朋友，“不要我管我可走了啊？”
沒想簡墨挺吃這套。
她撇一下嘴，立刻擡起眼瞪他，眼眶慢慢有些紅。
那表情又委屈又氣憤，跟個怨婦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把她趕出家門。
褚逸清不知這人怎麽脾氣差，酒量差，結果現在，酒品也這麽差。
忍不住嘆氣，幾乎習慣性，他擡頭揉了下眉心。
下一瞬，簡墨腕忽被握了下，一股大力拉扯，褚逸清掌心托住她的腰，向上一提，她整個人便直接被他扛了起來。
大踏步往街對面而去。
那裏停着一輛低調款的黑色轎車，近乎與黑夜融為一體。
褚逸清拉開車門，将簡墨塞進去，随後，他整了整微亂的外套，彎腰鑽進去，坐在她身旁。
鼻尖霎時萦繞一股清幽氣息，簡墨挪動身體，“唔”了聲。
褚逸清偏頭，“還記得自己家地址麽？”
這話一出，簡墨瞬間便警惕看向他，那眼神裏就差寫着“你果然死性不改”幾個字。
褚逸清無言片刻，真當他閑的。
料想也問不出什麽，他冷靜出聲，吩咐司機，“先回家吧。”
褚逸清一人住在夢雲軒，因不喜被人打擾，家中阿姨皆與他錯峰出現。
是以從外看去時，那房子掩在樹木陰影裏，一盞燈也無，瞧着毫無人情味。
褚逸清早已習慣，正準備喊身旁人下車，忽發現，這姑娘不知怎麽心這麽大，這麽短的距離，她竟在他車上睡着了。
腦袋搭在窗沿，睡顏格外乖巧，一點都沒方才那股嬌蠻勁兒。
只是不知怎的，看起來竟有兩分同她不符的憂傷。
褚逸清不知怎的，就這麽在昏暗的燈光裏，多看了她一眼。
-
簡墨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變成被囚禁的公主，住在繁複而華麗的城堡，但她一點都不快樂，因為她失去自由，除了漂亮的禮裙和日複一日的醬醬釀釀，生活平淡得宛如死水。
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決定趁王子不注意，悄悄逃出去。
然而，即将到達城門時，她很不幸被守衛抓住。
王子憤怒趕來，擡起她的臉，居高臨下質問，“我供你吃喝玩樂，給你錦衣玉食，你究竟還有什麽不滿意？”
簡墨倔強仰臉，“我要自由。”
“自由？”王子陰沉一笑，掐住她脖頸，猛地提起，一把将她甩至城樓邊緣，“不是要自由麽，好啊，我給你。”
城堡高聳入雲，簡墨只覺耳旁唯餘呼嘯風聲。
被推下去的那一瞬，她忽然看清那一直模糊的王子面龐。
簡墨心髒懸空，失重感使她驚懼到一下睜開眼。
胸口劇烈起伏，喘息之際，她忽然發現那夢中的王子正在她眼前。
簡墨立時氣不打一處來，騰一下坐起，擡手就想抓住褚逸清衣袖理論。
然而，她這一下撲了個空。
褚逸清動作極為敏捷地避開了。
他常年健身，伴有搏擊訓練，這點反應力還是有的。
不光有，還具備反擊能力。
褚逸清一把扣住她作亂手腕，眉頭蹙起，略有些不耐煩的語氣，“做什麽？”
簡墨本想大呼，你囚禁我，忽地瞥了眼周圍，發現與城堡房間相去甚遠，她神志慢慢回籠，反應過來是在做夢。
但緊接着，她再次将這裏打量一遍，黑白灰設計，挑高頂，視野開闊，陽光充沛，哪哪都很好，可唯獨有一點，這不是她的房間。
簡墨對上褚逸清不悅的眼神，同樣語氣不爽道，“這是哪，我為什麽在這？”
話沒說完，她趕緊扯開被子往裏看了眼，狐疑開口，“你沒對我做什麽吧？”
那不信任的模樣，大抵是将他當成饑不擇食的衣冠禽獸。
褚逸清将手松開，迎着她目光，嗓音微冷，“我還不至于對個醉鬼感興趣。”
嚯，一聽這個，簡墨又不服氣了，她小嘴叭叭，“某些男人，嘴上跟正人君子似的說不感興趣，背地裏，也不知是誰，都睡着了還要把人弄醒。”
簡直胡攪蠻纏。
褚逸清深吸一口氣，俯下身，迫使她擡頭，他嗓音壓低，看着她，一字一頓，“簡、墨。”
簡墨微微怔了下，因為他剛剛喊的這兩個字。
這似乎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說實話，比預想中好聽，只是如今這情形不容樂觀。
她微微攥緊手掌，對上褚逸清那微深的眼眸，氣勢減弱，“幹嘛，明明是你自己說不感興趣的……”
簡墨最終心虛，不敢再同他對視，默默別過頭。
肩上忽地一涼，是他手掌意味不明移過來，指尖撥開那阻擋，指腹微用力，摩挲她略顯單薄的肩。
屬于成熟男人的氣息将簡墨慢慢籠罩，那片月幾月夫緩緩發燙，酥麻感游遍全身。
簡墨不禁瑟縮一下，偏頭，望見他微微眯着眼，湊近，開口時，語氣不無危險，“怎麽，很希望我感興趣？”
簡墨呼吸微滞，仍不肯輕易示弱，“你不要強詞奪理……我明明不是這個意思。”
到底是誰強詞奪理。
忽然很懷念那個昨晚睡着，乖順到不發一言的女人。
褚逸清起身退開。
他無意與她再在這玩什麽繞口令，略垂眸，看向簇擁在軟被裏一臉狀态外的女人，淡聲解釋道，“簡小姐，你搞清楚，是你喝醉酒，而我好心将你帶回，你現在的重點應該是看看手機裏有無遺漏消息，而不是在這跟我讨論什麽興趣不興趣。”
褚逸清說完，便轉身出去。
除方才那一剎的故意為之外，他的神情始終平靜。
這人骨子裏傲慢得很。
待房門“啪噠”一聲合上，似為驗證褚逸清方才的話，簡墨手機突然嗡了好幾聲。
她趕忙夠到床頭櫃，撈起一看，瞳孔微震。
那上面，葉知秋、簡振邦、林眠全都給她打過電話。
想也知道，昨日剛回，今天就消失，家裏發現後會有多着急。
簡墨趕忙先給母親回電話。
不敢說自己晚上睡在別人這，她索性半真半假撒個謊，說是早起打車去見客戶，只是走得急，才沒來得及說。
葉知秋大概是信了，只在電話那邊叮囑她回來時給司機打電話。
簡墨應好。
她下午确實有客戶，Celestia負責人Anna約她見一面。
兩人關系不錯，接近于普通朋友。
簡墨曾再三詢問下季度訂單情況，Anna原先三緘其口，但昨天突然主動約她，大抵是……已想好合适說辭？
不管怎麽樣，于情于理，簡墨都該去一下。
簡墨将自己簡單收拾一下，打開門。
偌大客廳，不見褚逸清身影，她兀自轉了圈，發現他是在廚房吃早餐。
那上面擺着兩份，簡墨微訝，指了指他對面那份，“給我的？”
褚逸清甩給她一個“不然呢”的眼神。
簡墨心情瞬間便有些微妙，好像一只炸毛的貓被順毛捋了一下。
她忽然就不氣了，不氣的時候還有點愧疚。
畢竟好像真的是她在亂發脾氣……
簡墨慢吞吞挪過去，坐好，拿起刀叉前，她忍不住開口，為自己早上的行為道歉，“抱歉，剛才我語氣不好，你沒生氣吧？”
褚逸清聞言挑一下眉，擡眼，似乎是沒料到她還會說“對不起”，那略有些驚奇的目光在她面上落下一瞬。
随即瞥開，他平聲開口，“不至于。”
跟個小姑娘有什麽好計較。
簡墨“哦”了聲，默默低頭剖開糖心蛋。
小心咬一口的同時又忍不住悄悄打量褚逸清。
不知是不是長得好的緣故，好像他無論做什麽，都有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叫人忍不住多投去幾分目光。
正看着，那面前的人忽然擡頭喝了口咖啡，放下時他掃過來一眼，挺低沉的語氣，“看我做什麽？吃飯。”
簡墨渾然沒半點被抓包的自覺，聳下肩，低頭泰然自若吃早餐。
……
吃過飯，褚逸清沒說送她，但等他出去時，那司機已等在門外。
簡墨不禁被他從剛才到現在所有的周到小小觸動了一下。
她決心寬宏大量，不再計較他先前的越界。
反正兩人已鬧掰，估計從今天起，便不會再有聯系。
Anna約在市中心某家咖啡館，簡墨到時，她正好也到，兩人在門口碰面，便索性一同進去。
簡墨笑着說，“見你一面可真難。”
Anna聞言一臉歉疚，“抱歉Leonie，之前不是故意跟你打馬虎眼，确實是我在Celestia遇到點事，再加上通知沒下來，我們都需要保密，我實在不知怎麽開口……”
簡墨問：“怎麽了？”
Anna嘆口氣，“你知道的，Celestia這幾年發展其實不算太好？咱們這個行業嘛，節奏快變化大，各種艱辛只有從業者才懂了，但職場嘛，向來不看苦勞看功勞的，咱們沒做出像樣的東西，數據表現不理想，上面這次給了好大的壓力……”Anna頓了頓，那笑容摻雜幾分釋懷與苦悶，“前幾天Amy姐私下問我，是願意留下還是離開，我就知道，Celestia大概率是要削減支出裁員了，所以Leonie，在這種關頭，它們應該不會再向外支出，你問我的下季度訂單大概率要告吹了。”
“真的很抱歉，沒幫上你什麽。”
簡墨隐隐猜到這個結果，但她沒想到，會是這樣複雜的原因。
她有點不理解，“可是正因為停滞才更需要創新尋求新的方式啊，如果将這些開支都砍掉，只靠那些早已過氣的産品，可能短期來看，确實是□□的最佳舉措，那長期呢？就一直這麽耗着，直到耗到Celestia不行為止？”
其實這根本輪不到簡墨置喙，但她對Celestia有額外情感，私心裏并不希望它在行業內消失。
而且她是業內人士，她很清楚Celestia在原料上有多麽舍得投資，旗下産品并不遜色甚至遠遠超過如今那些風頭正盛的競品。
怎麽會這樣……
簡墨不禁想問，到底是誰這麽沒眼光，竟然試圖壓縮它的成本。
跟Anna分別後，簡墨拿出手機，第一次搜索Celestia的母公司。
浏覽器跳出專業詞條。
她點進去找到清河集團，尋找現任負責人。
一秒後，她知道了那個她口中沒有半分眼光的人究竟是誰。
……
直到晚上，簡墨還是不敢相信。
這已經不能說是巧合，她甚至感覺，命運是在捉弄她。
怎麽會昨天剛将人拉黑，今天便需要找到這人面前。
簡墨猶豫再三，最終很沒有原則地選擇另辟蹊徑。
她從微信聯系人申請列表裏找到褚逸清，牙一咬，點擊同意。
簡墨抿唇，一鼓作氣，垂眸發去消息，“褚總，方便聊聊嗎？”
然而——
下一瞬，她發現自己收到了一個加大加粗的紅色感嘆號。
褚逸清删除她的幹脆利落程度，同她昨晚挂電話，簡直一模一樣的果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