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陰城
宋東陽語氣坦然:“既要殺我們,又何必救我們?”他向來說話直接,尤其是對着直接的人。
老婦人道:“救你們,不過是不想你們死在別的地方。怎麽就不想想,這城裏的人都化了魔,怎麽我偏偏沒事?”說罷,看葉瞬一眼道,“這位少俠,現在聞得出是什麽花了嗎?”
葉瞬道:“秋葵海棠的蕊,沁了無毒峰的刺。”喝一口茶,道,“不是害人命的藥,只是暫時失去內力。”
“您是魔道中人?”白浩語色款款,依舊溫潤。
老婦人道:“英雄出少年,這份氣度,很好,不過……”她忽然伸出一手,掐住白浩的脖子道:“是你殺的潮歌!”
宋東陽、葉瞬雙雙站起,卻被白浩伸手攔下,道:“我與潮歌曾有一面之緣,他早已不是原來的他,半瘋半癡,欲念不死。是潮崖自願散了精神,救了衆人,他自盡而亡,随潮崖而去。”
“手執除魔劍,還想抵賴?”手上用力,老婦人步步逼近,眼中血絲清晰可怖。
“雖不是我殺,卻因我而死……不曾……不曾抵賴。”白浩側臉微微泛紅。
白浩說完,老人松了勁,背手立在一邊:“那孩子終究是可惜了。”
白浩扶在桌上,咳嗽兩聲,道:“這魔人究竟從何而來,可還有救?”
老婦人居高臨下,道:“死到臨頭,還想着救人?”
宋東陽開了折扇,微微笑道:“若是動手,也不見得會輸,不過是沒了內力,又不是成了殘廢!”折扇一合,攥在手中,向前一指,動如閃電。
老婦人匆匆後退,掌風四起,四具棺材蓋高高豎起,向衆人砸來。
葉瞬護住康寧匆匆閃開,白浩一腳飛起,踢開兩塊棺材板。宋東陽折扇一揮,另兩具棺材蓋又向老婦人飛去。老婦人一腳踹開,穩穩落在地上。
宋東陽莞爾,道:“不瘸不殘,估計也不老不醜。女人都愛美,老板娘何必把自己打扮成這幅模樣?”
老婦人伸手在臉上一扯,現在看來不過三十歲左右的美貌少婦,露出熟悉面容,果然是客棧老板娘,道:“好眼力!”
宋東陽道:“眼神是騙不了人的,尤其是女人對男人。方才一進屋我就覺得似曾相識,怕是我們一入城進了客棧,就已經被你盯上。”
“十裏村看着繁華,其實早就成了一座死城。突然來幾個活人,當然要多注意!”
宋東陽道:“既是魔道中人,早就該知道潮歌所作所為?魔道把你留在這裏,總有些用處,你且說這些人,你是救還是不救?莫非,你真得想要讓十裏村死透嗎?”
老板娘皺眉,神情稍稍愕然,這人雙眼毒辣,甚是淩厲,眼神将這些人一一略過,從宋東陽,至白浩,再看一眼葉瞬,康寧偷偷露出半個腦袋,被婦人一瞪,又縮了回去。一揮袖子道:“也罷,也罷,既然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白浩看宋東陽一眼,道:“十裏村乃人魔邊界,能夠維持繁順,絕不僅僅是我們表面看到的那樣,相,你在其中也使了不少力。想必,你的存在,也是為這些。”
“世人皆以魔道為首惡,殊不知,魔道魔道,是魔也是道,道法自在,求的不過是不受世俗倫理的羁絆。”
宋東陽道:“通往潮歌宅院的道口是一座橋,那水池未有海棠樹,橋上卻落滿了海棠花,所以,在我們去之前,已經有人找過潮歌,他想為潮聲續命,斷不會輕易以死來詛咒這些人,詛咒人魔分界。告訴我,那人是誰?”
老板娘一下蹬地躍起,立于空中,微微笑道:“想救人還是想查案?二擇其一,我能幫你的只有這麽多。”
宋東陽道:“救人,案子我們自己會查。”語音落時,忽而感受到旁邊之人看着他,目光灼灼,這是今夜第二回了。
老板娘道:“我二十歲到了這裏,一轉眼,已經守在此地四十六年,夠了。那橋下的池子,是這地方的生命之源,潮歌又帶着那麽多人的怨氣、精神,以血入咒,別說今天只是十裏村,再過幾日,從這裏,一直到青城都有可能化了魔,到時,可不止是今天這樣簡單了。想要根除,唯有找到魔星君,這次……是我疏忽了……”看一眼葉瞬道,“心頭血,欲念除。魔道不能盡去,只能以魔制魔暫時壓制衆人體內毒性,可是卻為你們争取了時間。”她拿出匕首,一刀插入心窩。
她從空中倒下,被宋東陽一把抱住,緩緩落在地上:“為何?”
“這是咒,更是命。我……我能幫你們的只有這麽多,小心……千萬小心……”
世人皆命,仿若有了命,一切因果機遇便都覺得合理。
白浩蹲下,道:“快點救人吧,否則她便是白白犧牲。”
宋東陽看看白浩,再看看葉瞬,一時感慨萬千。葉瞬小心取了幾滴精血,抱起婦人放入棺材之內,頂了隔板,緩緩放下。
看着婦人面容一點一點消失,宋東陽望着葉瞬的背影,一時之間竟有些難舍。該面對的始終要面對,他走上前,道:“老醉鬼,葉家的詛咒……你打算要如何解?”
葉瞬放下隔板,并未轉身,白浩叫上康寧,已經到了門口。
葉瞬攥緊拳頭,他感到胳膊抽筋抽得難受,轉身時候,卻依舊臉帶笑容,一如往常,道:“你都知道了,總有方法解的,要不然,我何必入這江湖?”
“若真有方法解,葉無心為何一直躲在酆都?”宋東陽問。
“那是因為她不願回南海,大不了……”葉瞬沉聲,道:“大不了……我回南海就是。”他微微低頭,燈光太暗,宋東陽看不清這人臉上的表情,經過身邊時,葉瞬道:“走吧,別耽擱了救人。”
出了門,四周一片寂靜,魔人亦消失的無影無蹤。
白浩道:“屋內的香應是用來除這些魔人。”看宋東陽一臉悶悶不樂,湊近些,道,“莫要擔心,無論遇上什麽?我們盡力便是。”
宋東陽細細一想,瞬間坦然許多,喜怒哀樂,興衰離愁,盡力便是,不知從何時起,這人總能給他一些力量面對苦悶,道:“我在想……”
“你是想在我們之前見潮歌的人究竟是誰,潮歌心思單純,若此人真是處心積慮,那除魔一族已然堪憂。”白浩道。
宋東陽道:“我所知道的魔族都因其壽命短暫,所以一直肆意妄為自得其樂,利弊、善惡都未曾執着,為何……”
白浩道:“是未曾執着,還是無法執着,人魔不存,正道必亡,須得盡快找到魔星君,才能解咒。”
宋東陽道:“魔星君本就是魔道人,他肯幫我們?”
葉瞬道:“事到如今,只能試試了。”
四人穿過道口,到了潮歌入魔時的池邊,葉瞬掏出瓷瓶,将血液滴入池中,然後出城,他們沿着通往陰城的路而去,經過若溪家的時候,看院落破敗,圍牆橫七豎八的倒在一邊,屋前屋後細細尋過一圈,未見一個人影。想起若溪最後所托,便帶康寧一起上了路。
幾人于林中穿越,路之盡頭,暗影處依舊三三兩兩的魔人需得小心繞過,葉瞬臨走時,從老板娘處抓了些香草,配着避香的內附藥丸,給衆人服下,又将香草系在身上,少了許多麻煩。
沒想到,這一走,竟是一天一夜,第二日太陽落山時,方才找到一處破落道觀落腳。
宋東陽繞着觀裏前前後後走一圈,腳程足足一刻有餘。入了正廳,一白眉白胡老頭高高在上,左手握一拂塵,細細看去似是眉眼帶笑。
聽得身後腳步聲漸近,他道:“大道無為,動合無行,你看這堂上供奉之人,都甚是欣慰。”
白浩走到近前,細看一眼,老頭雖眼帶笑意,可眼尾處微微落下,道:“睥睨衆生,我看他到是有幾分哀愁。”
“相感替換,不可執一而定象,雖無定象,遂道而變,所以,哀愁的其實是你,在擔心什麽?”宋東陽轉身,認真看着白浩。
“宋、白兩家。”瞬時沉默,兩人相對無言。
白浩又道:“小蝶的屍首我并未找到,抱歉……”
語氣誠然,讓宋東陽心中不由一動,“白浩……我……”
“啊!”忽聽得前院一陣慘叫聲,二人顧不上說話,匆匆出了門,看康寧跌坐在井邊,吓得面色慘白。
宋東陽上前,道:“出什麽事了?”
康寧說話斷斷續續:“井裏……井水裏全是白骨!我剛剛想打水上來……結果……”
白浩放下水桶,打上水時細細觀察,可水色澄然,井裏什麽都沒有。
康寧小心翼翼看一眼,道:“剛才……剛剛明明……”
宋東陽沉思,細看這道觀,一尊青鼎立于院中,正後就是這井,井後二十丈有餘是門洞,過門洞便是後院。
“怎麽都在外面。”葉瞬抱着柴火,從大門外入內。越過門口時,落日餘輝恰好灑在他身上,再往前邁一步,人忽然消失了。
康寧大驚失色道:“消……消失了……”
宋東陽使勁眨一下眼,拿起水桶扔到池中,再撈起來,卻看到一個頭骨立在桶裏。宋東陽扔了桶,道:“陰陽兩面,城口難開。”繞過青鼎,向門外走去。
白浩拉起康寧,一起跟上。
“前招陽,後至陰,陰陽既定,皆可為道。”
白浩道:“你是說。”
“我們都沒看錯,那老頭是哭也是笑,笑為陽,哭為陰,白日為陽,落日為陰,前青鼎為陽,後水骨為陰。”他說完從頸上拿出短笛,吹了起來,笛聲淩厲,長長一聲劃破天空。宋東陽放下笛子,指着大門道:“這正陰正陽的交界處,便是陰城的道口。”他一腳踏出,從白日直接踏進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