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酆都
白浩道:“葉無心,孩子在哪裏?”
葉無心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扶着胸口,喘着粗氣。擡手用衣袖擦一把嘴上的血,惡狠狠道:“你這問題問得好生殘忍,你問那些孩子,那我的孩子呢?誰又能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白浩看她傷心欲絕,不忍逼迫,只說一句:“他們還活着吧。”
葉無心盯着白浩,卻不回答。
白浩道:“你讓那些夫妻夢中而亡,是不願他們吵醒孩子,至于廳外牆上的血,該是你養得那幾個小鬼所為,靠你一個人,怕是養不活他們。”
葉無心捂着心口緩緩站起,頭發三三兩兩披下來,一身墨色外褂罩着微微佝偻的瘦弱身軀,搖搖欲墜。她眼角挂淚,不知是哭還是笑。白浩只覺得在方才短短一瞬,她臉上的皺紋就深了許多。
她稍稍站穩,擡頭看一眼遠處燈火,緩緩道:“我的萬山他很乖,雖然我們只在每年他五月初五生辰時,才見上一面,可每次見面,他總要送我一份小禮物,他說……‘娘啊!雖然你帶着黑紗,可是孩兒知道,你是天下最美……最美的人。’那日到了約定時分,我等了整整一夜,可只等來他永遠離開我的消息。”
白浩、宋東陽、葉瞬三人面面相觑。
“我去萬佛宗找徐奎,我問他,為什麽不保護好我的山兒?他答應過我,只要我把山兒留給他,一定護他入正道,成仁成才。這樣就不用……就不用像我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
“你……是否殺了徐奎?”葉瞬問。
“哼!”葉無心冷笑,“我是想殺他,但我更盼望他活下去,帶着對山兒的愧疚和一條斷臂,永永遠遠的活下去!”
葉無心說罷,突然伸出一掌劈于額頂,白浩匆忙伸手阻攔。
葉無心趁機躲開三人包圍,腳下一蹬,便消失于夜中,只留一句:“想要孩子,随我來酆都!”
“啧啧。”宋東陽扇着折扇搖着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白兄啊白兄,你再這樣下去早晚白白丢掉性命。這世間,非我則惡,又何必留情。”
白浩淡淡道;“那她跑時,你為何不攔?”說罷,便提劍離去。
一連三天,宋東陽都沒有見過白浩,新奇的是,葉瞬也沒有來找過他。
他本想看看白浩,不知為什麽覺得有些難為情,思量一下,還是決定去找葉瞬。
宋東陽到了屋前推門便入,四處轉轉,只聞酒氣空無一人。
他再仔細看看屋內,碩大的屋子,桌上、地上、竟無一灰一塵,幹淨的好似從無活人氣息。宋東陽腳下一蹬,飛身上梁,坐在離葉瞬不遠處,用鼻子深吸一口氣,道:“胭脂醉?你小子學壞了。”
“你來做什麽?”葉瞬雙腮泛紅,又不知道喝了多少。
這人往常嬉笑怒罵,很是潇灑,自從那日見過完葉無心,消失幾日不說,這一見面還半死不活。
宋東陽問:“你這是怎麽了,葉無心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
葉瞬眯着眼睛看一眼宋東陽,緩緩道:“我打算走了,最後再問你一次,宋境你是救還是不救?”
江湖中人,來有來的緣由,走有走的原因,此間種種不必說也不必問。可若是旁人,宋東陽可以不問,可這人是葉瞬,他還是忍不住開口:“要去哪裏?”
葉瞬舉起酒壺,再喝一口:“人魔之間,曾有契約,算上一直在南海的葉家,都各自恪守着自己的一片天地。在宋家被滅的前幾日,掌門人曾收到宋境消息,說契約将毀,葉家可以再現江湖,并希望代為照料宋家人。”葉瞬說罷,一動不動看着宋東陽。
“所以那日,你才會出現在武林大會上?”
葉瞬點點頭,道:“我入城之時,武林大會剛剛開始,只是沒想到,趙紅塵一眼就将我認了出來。”
“你們見過?”宋東陽問。
“多年前,他曾上島,不過一面之緣。”葉瞬說完,嘆一口氣,葉家人非人非魔,其實是人魔不如。
從多年起,葉家每年都會暗自派門人入江湖,查探解除血液之毒的密法。葉門一族除葉瞬外皆為女子,總有像是葉無心這般,入世之後再沒消息。
“所以……你打算去哪裏?”宋東陽明知葉瞬不願答他,卻還是不死心。
“不确定,可能先去趟南屏。”
“南屏白家?你去那裏做什麽?”
葉瞬道:“再不替宋境續命,他可能真的會死。”
宋東陽微微沉思道:“我懂了,如何救他?”
“酆都鬼城地處人魔交界處,屬至陰至寒之地,鬼城中心最陰地,卻是這世間生命力最旺盛之處,種着無數奇花異草,其中有一種曰為紫鈴蘭,以此花入藥,方可重塑人體內所有奇經八脈,修複元神。再加上他剩餘的六成‘同歸複原法’,應該可以奏效。”
“你要我去鬼城?”宋東陽問。
“去不去随你,對宋境,掌門有令,我只盡心。”說罷,葉瞬蓋起了酒壺,看着宋東陽道,“不要總是毛毛躁躁,日後……日後若那是沒有我在,自己千萬小心。我……”
他稍稍思量,嘆口氣道:“罷了,有緣再聚!”翻身下了橫梁,再一晃眼,人已消失。
宋東陽下了橫梁,滿院子找了一圈,再無人影,這才反應過來,葉瞬是真的走了。
第四日一大早,白浩早早給白書望請安,提了行程,已決定去趟酆都。
白書望無問緣由,只道一句:“路上小心。”
白浩早已習慣,從小到大,白書望大多時候對他不言不問,只是在武學修為上多些要求,比起白家的其他弟子,反倒像個外人。
他随便收拾了幾件細軟,上了白子明拉出的馬,再道一句:“辛苦師兄照顧家裏。”缰繩一拉,一躍而去。
剛剛出城,行至一林間茶舍旁,看一人玄色綢緞,頭戴羽冠,一邊扇着扇子,一邊吃着西瓜喝着酒,好不招搖。白浩本想裝個沒看見,這人卻死皮賴臉的大喊一句:“白兄你這說走就走,也太不仗義。”說罷,折扇一收繼續道,“和那沒良心的老醉鬼,有的一拼。”
白浩道:“此去酆都路徒兇險,你還是快快回城吧。”
宋東陽不滿道;“你既然這麽說,我還偏要去。反正我從未去過酆都,全當散心了。”
白浩皺眉,這人實在太不講理,多說無益,夾一下馬镫,就是要走。
宋東陽三步并做兩步,翻身落至馬前,道:“憑什麽你去我就去不得?”
“酆都不比青城,我一人行動方便些。”
敢情這是嫌棄自己,宋東陽一臉不滿,威脅道:“你若再不同意,我就上你的馬了。”
白浩道:“算了,随你吧。”再喊一聲“駕。”便上了路。
宋東陽看着白浩的背影,嘟囔道:“吃硬不吃軟,這人才是奇怪。”喊一句,“威風,走喽!”翻身上了早就等在一匹小馬,便飛奔上去。
與白浩的白色駿馬一比,宋東陽的馬實在滑稽,個頭小一圈不說,還是罕見的紅色。宋東陽左晃一下,右晃一下,迎着朝陽,好不悠哉。
白浩走也不是,等也不是,催促道:“你若再不快些,我們天黑都找不到落腳的地方。”
宋東陽扇着扇子道:“以天為地被為爐,有什麽好擔心?”
白浩不再理他,馬鞭一揮,讓宋東陽吃了一鼻子的灰。
天色漸暗,周圍寂靜一片,除了幾聲蛐蛐叫,便只剩下馬蹄聲。
“你去過酆都?”宋東陽問。
“沒有。”
“沒有?”宋東陽看這人一臉鎮定,也不言語,以為他去過酆都,這才默默跟了一路:“所以就為了幾個小屁孩?”
“嗯。”
宋東陽皺眉:“酆都地處人魔交界處,去之人十之有八出不來,十之一二非瘋即傻,你知是不知。”
白浩一路向前:“我知。”
宋東陽繼續道:“白家你是獨子,白書望那老頭子也同意你去?”
白浩淡淡道:“嗯。”
宋東陽騎馬快走幾步攔下白浩:“你們白家人真是奇怪,武林大會那樣護短傳你盟主,現在居然同意你進酆都?此去兇險,大半是有去無回!”
白浩道:“白家從來只求仁義公道,武林大會那日也并非護短,是掌門真心覺得我最是适合?”
“并未護短?”宋東陽頓時覺得有些可笑,這白家人簡直是虛僞到頭一脈相承,護短都護得理直氣壯。
白浩拽一下缰繩,繞開宋東陽,冷冷道:“我在他心中從來只是尋常弟子。”
小我安身,大我立命。可若身無安放之地,又何來正邪善惡?宋東陽是活慣了自己的人,眼瞅着白浩黑天瞎地孤零零的背影,卻突然就覺得有些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