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57章
所有人都在看紀冠城,紀冠城有些不知所措,他看向栾彰試圖尋求一些幫助,但他發現栾彰也在看自己。
那種感覺就像……像是上課開小差被老師叫起來回答根本不懂的問題嗎?還是像午夜十二點時沒能及時逃離以至于在所有人面前顯露原形的灰姑娘?紀冠城無法與之共情,他不會上課走思,也不會裝點不屬于自己的模樣,所以他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類比的畫面來形容現在的自己。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不知道該做怎樣的表情,不知道該有怎樣的動作。他看向小孩子天然求知的雙眼應該覺得羞愧才對,這樣的年紀不應該過早的去了解許多大人都無法完全和解的觀點和事物。
“小叔你怎麽不說話了?”
童稚的話語将紀冠城拉回了殘酷世界,他眨眼睛和呼吸的頻率都高于平時,反應的速度卻降低了很多。
“是那天帶大家去放煙花嗎?那不是在親呀。”栾彰開口說話,語氣溫和平靜,笑得波瀾不驚,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頭發,耐心地解釋說,“叔叔從小到大都在國外生活,好多習慣一時半會兒改不過來。外國人喜歡貼面禮,有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男生和女生,可以和自己的家人,也可以和自己的好朋友,可以表達歡迎,再見,也可以表達謝謝。”
栾彰的表達能力不單單體現在語言上,他說話的速度節奏,斷句的位置,具有講述力的語氣,都能更好的讓聽着進入到他的故事環境裏,從而被他帶動思緒,認同他的說法。
“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栾叔叔這麽大的年紀了,那天晚上可是人生中第一次放煙花呢。你們還記不記得自己第一次放煙花是什麽時候?”
像聽幼兒園老師講故事一樣的小孩立刻回答出了栾彰的問題,栾彰又問他們放煙花開不開心,必然得到一個開心的答案。他接着問,如果是好朋友讓自己度過了這樣一個開心的時刻要怎麽辦呢?
小孩子很認真地說,要說謝謝,要把媽媽做的好吃的小餅幹帶給他分享。
“對,所以我也要跟你們小叔說謝謝。”栾彰蹲在小孩面前示範如何行貼面禮,又把這一禮節的歷史緣由和應用場合介紹了一遍。他深入淺出,不光小孩能聽懂,其他大人也轉移了注意力,尴尬的氣氛有所緩解。
這場驚天危機不能說完全化解,但至少要比炸彈在此刻引爆要強。栾彰一番說辭不光給了紀冠城喘息的時間和空間,更重要的是他按住了一個幾歲小孩試圖翻開成人畫卷的手,輕描淡寫地換回了童話繪本。
在這樣一個場合下,他更維護了當前所有大人的“體面”。
世界線恢複正常,紀冠城盡量地表現得輕松一些,可他會在飯桌上有意無意地和栾彰拉開距離,說笑也不如之前那麽随意,視線與栾彰交叉時,他會先挪開。
後來沒有人在提這件事,好像真的是個童言無忌的烏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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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假期沒剩下多少時間,返程的當天,紀冠城蹲在地上收拾行李,這時紀母過來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市場上買些捎帶回去的東西,紀冠城本不想這麽麻煩,但見母親一臉有話要說的表情又有些猶豫。
栾彰建議他和母親出去逛逛,剩下的由自己來整理,紀冠城嘆了口氣後随母親出門。
紀父早早出去和人下棋,家裏就剩下了栾彰一個人。栾彰才有時間和心情将這個“家”再度複盤——不大不小的兩室一廳,房子絕談不上新,本就簡單的裝修在當下看來也充滿着時代的痕跡,但是打掃得很幹淨,布置得也溫馨。這樣的三口之家一般會在獨生子女異地求學工作之後發生一個很大的變化,那就是孩子存在的痕跡會逐年減少。據紀冠城說,他的房間還是保持着他上學的樣子,打開抽屜是拿過的獎狀和寫過的筆記。
連床單被罩都還是學生時代用過的,洗得發白掉色,但躺上去時那布料親膚的觸感勝過任何昂貴的高級貨,還可以聞到清澈安心的香味。
家的味道——栾彰覺得這形容爛俗透頂,可一時半會兒想不到其他形容。
由此可見,這一家人都是勤奮節儉并且相當注意記憶整理和存放的,這樣的人通常對生活的感知會更清晰,情感也更細膩。
所以栾彰能猜出來紀母為什麽要找個借口單獨叫紀冠城出去,以及兩個人會聊到什麽。
栾彰不問,紀冠城也沒提,這種默契保持到他們回去自己的生活場。環境的轉換會給人造成一種錯覺,即麻煩和困難暫時不存在了,逃避才是解決問題的唯一答案。
也許是其他人的,但并非紀冠城的。
栾彰總是用一種沉思和抽離的眼神看着他,他對栾彰的轉變有些隐隐的猜測,直到有天晚上高溫漸降之時,栾彰摟着他問,如果那天自己沒有想到那個蹩腳的借口怎麽辦。
紀冠城反問栾彰希望自己怎麽辦。
栾彰像那天一樣吻了吻紀冠城的臉頰,略帶灰色語調地說:“別認,死都別認,把罪名都推給我。”
“為什麽?”紀冠城先是驚愕,随後解釋說:“我不是想要逃避,我想大方承認,但是這确實需要一些時間把它可能帶來的傷害降低。”
“為什麽要承認?”
“因為我喜歡你啊。”
“喜歡一個人就要告訴全世界嗎?我逼你了嗎?我從答應跟你交往的第一天就明确地告訴過你這條路很難走,你可以當做是嘗新鮮或者是什麽其他的……我有這個心理準備。”栾彰狀似苦口婆心地勸解紀冠城,“我知道你愛我,我也愛你,這就夠了不是嗎?是我不該問你害不害怕的問題,你一直以來都很勇敢,我知道的,你不需要向我證明你的勇敢,因為這會毀了你的人生。你現在可以說你不後悔,以後呢?你會恨我的……”
說着,他抱緊了紀冠城,紀冠城卻說:“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
“所以你可以都推給我。”栾彰早就想好了對策,“我是的上司,你的前輩,你的老師,身居上位者對下位者有超越權利的剝削再正常不過了,你可以是個無辜的人。”
“我不會那麽做。”
“如果你扛不住那種壓力呢?”栾彰嘆氣,“你媽媽那天找你聊了什麽?”
“沒什麽。”紀冠城含糊地說,“我能應付。”
“在騙她和傷害她之間你要怎麽選?”栾彰逼問,“她能接受你……你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嗎?”
紀冠城有很多次無法回答栾彰問題的時刻,只有這一次,他用後背面對栾彰的方式來拒絕回答。
栾彰知道,紀冠城現在的內心世界已經産生了縫隙。
情感的糾結确實會影響生活工作的方方面面,紀冠城好像回到了當初那段對栾彰暧昧不明時期的糾結,只是現在的情緒要來得更加深刻,所要考慮的問題也更加的現實。他和栾彰看似在探讨一件事,持有的觀點卻不盡相同,這種拉扯叫局面變得難受起來。
紀冠城還要有更多的精力投放在工作場合中。核心部門已經陸續知道公司內部創建了一個新的項目,大家正在分批次接手需要落實的部分。這個項目的保密級別很高,紀冠城對其有具象概念是他發現整個工作組都被叫去開會而自己并不在參會名單中。
他看着空蕩蕩的工位和大家回來之後對會議內容諱莫如深的表情,好像自己被完全排斥了一樣。
也許……紀冠城換個思路想想,也許自己還是資歷太淺了,不能自诩在實驗室工作時期有了一些成績就想當然地認為大家都要帶自己玩。滿打滿算他并沒有厲害到哪裏去,應該繼續學習才對。
可惜現實就是一個跷跷板,好不容易把一邊壓了下去,另一邊就會高高翹起。紀冠城想繼續自己對于人機互傳的私下研究,但是他在觀雲裏的部分權限被悄無聲息的關閉了。
他現在是各種意義上的被拒之門外,沒有理由,沒有通知,他也不知道該去問誰。
問栾彰嗎?他沒有任何立場,因為他所曾擁有過的那些“特權”并不真正屬于過他,現在他只是回歸了最原本的他而已。
但要是沒有心理落差是完全不可能的,紀冠城是個正常的人,他僅能做的就是用其他還能繼續做下去的事情來擠占自己的時間。更多的資源和權力确實可以幫助他更快更好的推進計劃,可沒有那些就做不下去了嗎?
紀冠城不信邪,他下定了目标,哪怕用雙手挖,也要把山給挖開。
最近的工作着實辛苦,辦公室裏一片愁雲慘淡,謝爾比打算忙裏偷閑帶大家晚上吃吃飯喝喝酒放松放松神經,提前一周發了通知,等周五晚上下班後帶領全員沖去了飯館。衆人大快朵頤之後繼續轉戰續攤,酒過三巡,話題轉了八百個。
只要不是工作相關的事情都可以聊,娛樂八卦、科技動态甚至是時事新聞,時間越來越晚,難免最終會落到情感問題上。
謝爾比像是很發愁紀冠城未來銷路的老大哥,建議紀冠城不要年紀輕輕就一心撲在工作上,大好青春年華應該多出去玩和交朋友,免得蹉跎時光。
紀冠城無法應對這樣的問題,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這時發條橙就會站在他的一邊,Mickey說發條橙什麽都不懂,發條橙說Mickey只會和紙片人談戀愛。
話題發展到八卦彼此的情感經歷,紀冠城發現大家都變得啞口無言,一問才知原來每個人的情感過往都空白得可以,謝爾比叫他去揮霍一把完全是出于自己一個過來人的悔悟。
“我們這個組實在是太丢人了。”謝爾比故作痛心疾首,“把青春獻給了科學,結果一個個都成了老大難!衣缽無人繼承!”
他的表演有些做作,烏鴉冷聲吐槽:“這裏也沒有人想要結婚吧?不鑽研學術幹什麽?難道你想當浪子?”
“我可沒有彰sir那本事。”謝爾比随口打趣,紀冠城捕捉到了關鍵詞,問道:“他什麽本事?”
“哇,那可是太厲害了。”謝爾比說,“彰sir簡直就是情場鬼見愁,不論男女,到了他那兒全能給你拿下!”
“男的……也可以嗎?”紀冠城問得有些猶豫。
“不然呢?”謝爾比道,“誰會在意這樣的事情?”
紀冠城又問:“你們都知道嗎?”
大家都覺得紀冠城這話問得有點奇怪,烏鴉察覺到紀冠城的表情有些不太對勁,以為紀冠城知道了栾彰另外一面之後有些難以接受,再想到紀冠城孤零零在辦公室裏的樣子,解釋說:“這在公司內部算是個大家選擇性知道的秘密吧,只是取向這種東西沒有人在乎也懶得提,所以你沒聽說過也很正常。”
可是栾彰親口說過,他喜歡男人這件事連王攀都不知道……為什麽卻被其他人如此輕易的講出了另一個故事版本?
“對啊,你不要太在意,沒什麽的。”發條橙說,“你也不用覺得彰sir對你好是不是有其他意圖,他不是那種人。”
意圖?他們現在不是已經在一起嗎?
“我……我當然知道。”紀冠城垂下頭,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沒有很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