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李明奇的話像一把大錘砸在夏侯冶心上，砸出一記轟然巨響。如同瓷器被砸碎，無數道裂紋瞬間朝着整顆心延伸，每道裂紋都撕開一道難以形容的鈍痛◎
深吸一口氣平靜自己意外又激動的心情後，夏琅一瞬不瞬地迎視着夏侯冶審視的眼睛，慎重而堅定地點了頭。
“有，我絕對有信心勝任副大隊長的職務。”
“OK，我會在本周內遞交相關報告，等正式任命下達後再公開這一消息。我想你會同意這麽做吧？”
“當然，正式任命沒有下達前，我希望一切都處于保密階段。”
像升職這種事夏琅可不希望太張揚了，尤其在無法确保百分百成功的情況，更加不能嚷嚷出去。否則萬一節外生枝不成功，那她可就要成為別人眼裏的笑話了。她并不是心理能力差得無法承受他人的挖苦嘲諷，而是像這類難聽的話能不聽就不聽。能夠防範于未然的事，就最好別去自尋煩惱。
在離開大隊長辦公室之前，夏琅對夏侯冶的賞識與提拔表示了由衷的謝意：“大隊長，謝謝你。”
“不用謝我，如果你沒能力，我不會提拔你。所以，一切都是靠你自己的努力獲得的，繼續加油吧。”
夏琅一雙眼睛格外亮晶晶地看着夏侯冶，用力一點頭說：“我會的。”
以後的日子裏，可以成為夏侯冶的副手和他并肩作戰，對于夏琅來說是一件樂意之至的事。如果兩個人做不成生活上的親-密-愛人，那麽成為工作上的最佳拍裆，每天一起偵破案件、懲惡揚善，甚至在關鍵時刻生死相依，那麽也不失為另一種意義上的人生伴侶了。
在等待正式任命下達的日子裏，夏琅像往常一樣該幹嗎就幹嗎，沒有流露出半點得意之色。高調做事、低調做人一向是她的處世宗旨。
但是，因為那段“女警當街撂倒小偷”的視頻在網上走紅，讓夏琅成為網絡熱議一時的新聞人物。報社和電視臺的記者都聞風而動地跑來争相采訪她。讓她想低調一點都不行。
夏琅一開始并不願意接受采訪，但是市局的公共關系處那邊認為這類正能量的新聞有利于構建和諧警民關系。相關意願下達後，分局領導要求她一定要配合采訪。
就這樣，夏琅不得不分別接受了市報社與市電視臺的兩次采訪。報社的采訪她只是和記者在一起談了一個小時的話。電視臺的采訪規格要高一些，一欄名叫《新聞夜線》的節目派出一位外景女主持來局裏采訪她，随行的還有一位男攝影師。在她的再三堅持下，對方同意她不必正面出境，只要露背影就行了。
采訪開始前，女主持人先在現場與男攝影師協調相關工作，然後再抽空為自己精心補妝。夏琅無所事事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們忙碌時，忽然想起如果十八歲那年父母沒有雙雙死于非命，現在的自己應該也在某家電視臺幹着類似的工作。不覺悲從中來，眼眸深處悄然浮出一絲凄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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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心情欠佳，夏琅在接受采訪的過程中一直提不起精神。女主持人用各種贊美之辭頗為誇張地渲染着她的光榮事跡時，她只是神色淡然地說：“我當街抓賊是一種身為警察的本能反應，也是職責所在。像這種份內的事本不該成為新聞的，不值得大肆宣揚。”
女主持人依然說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可是你只身擒賊，勇氣可嘉，實在值得大家學習。”
夏琅立即想也不想地就說：“NO，大家千萬不要學。我是警察，接受過擒拿格鬥的專業訓練，單獨對付一個小偷沒問題。普通人如果沒有練過的話絕對不要逞這個英雄，因為極有可能受傷甚至送命。所以，強烈不建議大家向我學習。如果遇上這種事請立即報警，謝謝。”
夏琅這番不假思索的話語等同在打女主持人的臉，讓她不免有些發窘。站在對面負責拍攝她們的男攝像師都聽得忍不住笑了一下。
“呃……是呢，像我們這種普通人如果沒有接受過相關訓練的話，還是不要随便挺身而出去抓小偷了。我們只需要學習夏警官的這種正義精神就行了，呵呵。”
幹笑着為自己圓了場後，女主持人決定換個話題，改為關注起夏琅當初為什麽會選擇警察這份職業。
“夏警官，你知道嗎？你現在被千萬網友封為最美警花。以前這些所謂的‘最美’頭銜大都只是指心靈美，但是夏警官你除了心靈美以外，顏值也一樣很高，是當之無愧的最美警花。請問像你這麽漂亮的女孩子當初怎麽會想到當警察的呢？你肯定還有許多更好的選擇吧？為什麽偏偏選擇了警察這一行。”
這個問題就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夏琅臉上的表情更加冷淡，聲音也幾乎沒有溫度可言。
“沒有為什麽，人各有志。”
“就這麽簡單嗎？這其中沒有什麽故事嗎？”
夏琅盯着女主持人似笑非笑地反問：“請問你想聽什麽故事？賣慘的、催淚的、還是虐心的？SORRY，我是警察，不是寫手，提供不了呢？”
雖然夏琅一番話說得看似是在開玩笑，但自有一股強大的氣場讓女主持人自知這個問題不宜再問。這位性格強硬的女警官并不是一個容易操縱的人，不會按照她的想法說話行事。剛才她就已經怼過她一次了，那種尴尬她可不想再來一次。
采訪最後草草結束了，女主持人剛說行了，夏琅就如蒙大赦般地立刻走人。走出那間臨時用來做采訪的會議室後，因為直接下一層樓就能回自己的辦公室，她也就沒有去等電梯。當她走到五樓時，正準備伸手去推樓梯間通往走廊的那扇門，身後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夏警官，請等一下。”
夏琅回頭一看，發現叫住她的人是那位男攝像師。這是一位年紀在三十歲左右，眉目端正、高大健碩的年輕人。他飛快地從樓梯上跑下來，然後遞出一張名片給她。
“剛才沒來得及自我介紹一下，你好，我叫李明奇。”
夏琅随手接過那張名片掃了一眼，“你好，有什麽事嗎？”
李明奇問得直截了當：“夏警官，我想問下你有沒有男朋友。如果沒有，那你願意和一位攝影師約會嗎？譬如像我這樣的攝影師。”
明白了李明奇追下來的用意後，夏琅十分幹脆利落地搖了頭：“對不起，我想你需要另找合适的約會對象。”
李明奇失望地聳了一下肩膀說：“真是太遺憾了！”
夏琅不準備和這位愛慕者繼續談下去，轉身去推那扇通往走廊的門。門一推開，她就看見夏侯冶正筆直地走過來，距她只有幾步之遙，可能有什麽事需要上樓或是下樓。
四目相視時，夏琅下意識地看着夏侯冶微笑了一下。他回應了她一個微笑後，目光很快擦過她瞟向門後方，神色剎那間忽然變得有些異樣起來。與此同時，在她身後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無比的驚愕與意外——那是李明奇的聲音。
“夏侯冶，是你。”
定定地看了李明奇片刻，夏侯冶才緩緩開口：“李明奇，好久不見。”
聽起來，兩個男人似乎是闊別已久的舊相識。但是兩雙眼睛四目相對時，空氣中卻仿佛響起了一些震耳欲聾的聲響，像是刀刃與刀刃的激烈相撞，讓他們之間散發着金屬撞擊的寒涼氣息。
作為一名刑警，夏琅能敏銳地察覺到這份寒涼氣息。她有些詫異又不安地看了看兩個男人，下意識地明知故問：“你們認識嗎？”
李明奇沉默着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夏侯冶則顧左右而言他地對夏琅手說：“你先走吧。”
夏琅帶着一肚子納悶不解離開後，夏侯冶和李明奇面對面地站在樓梯間裏，雙雙沉默不語。最後，還是李明奇先開口打破了寂靜，用一種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波濤暗湧的聲音。
“真是好久不見了，當年倪靓死後，就再也人沒見過你。算起來她去世也有十五年了。”
“十五年三個月零八天。”
夏侯冶的回答讓李明奇冷笑了一聲：“你記得這麽清楚嗎？很好，很應該。畢竟她是因為你才被人害死的，都是你連累了她。如果不是你，她現在還活得好好的。”
李明奇的話像一把大錘砸在夏侯冶心上，砸出一記轟然巨響。如同瓷器被砸碎，無數道裂紋瞬間朝着整顆心延伸，每道裂紋都撕開一道難以形容的鈍痛。
“這一點不用你提醒我。”
“我怕我不提醒你會忘記，畢竟當年她因你而死，你卻連葬禮都沒有出席。你的良心就不會痛嗎？”
夏侯冶沉默片刻：“我沒有出席葬禮，是因為我當時在醫院接受治療。”
李明奇十分不屑地哼了一聲：“倪靓因你而死，你他媽就算病得躺在床上動不了，擡也應該被擡來參加一下葬禮吧？”
“随便你怎麽想。”
夏侯冶不想再繼續解釋下去了，轉身朝着樓下走去。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處後，李明奇想了想推開門走進五樓的走廊，向人打聽夏琅的辦公室在哪兒。然後，他跑去辦公室找她。
夏琅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後，一直在忍不住回想剛才李明奇與夏侯冶見面的場景。很明顯兩個男人之間有着并不愉快的過去，只是她并不清楚具體的事由。
夏琅對夏侯冶的了解相當有限，作為他的下屬，她沒辦法像他看自己的資料一樣看他的資料，他的過往種種她一無所知。唯一知道的事就是他少年時代曾經遭人綁架過，但這樁綁架案的始末他沒有詳細敘述過，她也不好刨根問底。
出于對夏侯冶的關心，也因為想要更多地了解他的過去，夏琅曾經悄悄在市公安系統案件庫裏查詢過相關案件，但是并沒有找到她想要找的東西。顯然夏侯冶被綁架的案子并非發生在本市，所以沒有相關記錄。
如果夏琅想要繼續查找，當然也有辦法。比如她可以去調查夏侯冶以前在哪裏生活過，再請當地的同事幫忙翻查舊檔案。但是她不想那麽做，那樣會讓她覺得自己像個跟蹤狂。
在辦公桌前坐下後，夏琅拿着李明奇那張名片看了看，想了一下要如何處理它。最初她可不打算留用這張名片，不過發現李明奇與夏侯冶是舊相識後，與他有所聯系似乎是了解夏侯冶過去的一個途徑。但是轉念又一想剛才李明奇見到夏侯冶時那副眉刀目劍的樣子，她就不假思索地否決了這個念頭。
如果李明奇與夏侯冶并非關系和睦的老朋友，夏琅覺得自己想要通過他了解夏侯冶不是一個好主意。因為他不可避免地對他有偏見，也就不會有客觀實在的評價。她可不想聽他說任何有關夏侯冶的壞話。
夏琅正準備把那張名片扔進了垃圾桶時，李明奇就敲門進來了。
“嗨，夏警官，可以再跟你聊聊嗎？”
夏琅直言不諱地說：“那要看你想聊什麽了？如果還是之前關于約會的事，我想你就不用浪費時間了。”
“OK，我明白，約會的事已經沒戲了，我也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人，你就放心吧。我只想問一下，剛才我們在走廊上遇見的那個男人，你認識他吧？知道他來這裏幹什麽嗎？”
作為一個警察，夏琅才不會那麽輕易地就被李明奇問出答案。她老練地不答反問：“我可以先問一下，你為什麽那麽關心他在這裏的原因嗎？還有剛才聽起來你和他是認識很久的老朋友，這個問題你又為什麽不直接問他呢？”
“我和他算不上老朋友，不過以前在同一所高中念書，所以是校友關系。”
“哦，只是校友的話，也就不算很熟了。那你那麽關心他的事幹嗎？”
李明奇并不是蠢人，他的問題被夏琅一再擋了回來，讓他明白自己很難從這位漂亮幹練的女警官嘴裏挖出什麽東西。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再努一把力。
“我就想知道，他是不是來報案的？他們家是不是又出了什麽事？我知道你們警方不方便透露具體的案情，你什麽都不用說，只要點個頭就行了。”
夏琅既不點頭也不搖頭，而是敏銳地繼續追問：“又出了什麽事——他們家以前難道也出過什麽事嗎？”
李明奇無法不苦笑：“明明是我在問你，怎麽到頭來卻變成你在盤問我了？”
“因為回答問題不是警察的強項，詢問才是。還有，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麽感覺你好像很希望他家出事似的。他和你有什麽深仇大恨啊？”
夏琅最後兩句話聽得李明奇怔了一下，一邊眼神錯綜複雜地閃爍着，他一邊勉強一笑地攤開雙手說：“我想，在你這裏我看來是什麽都問不出來了。”
“我想也是。”
“好吧，那我告辭了。夏警官，無論如何，還是很高興認識你。”
按理夏琅原本也該客氣地回複“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之類的話，但是她沒有。她只是禮貌地微微一笑說：“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這天下午下班後，為了備戰十月份的射擊比賽，夏琅抽空跑去濱海市公安局在郊外的某警用訓練靶場練習射擊。同行的還有任翔以及其他幾名槍法出色的刑警，他們也都是要參加射擊比賽的人。
幾名刑警十分意外地在靶場偶遇了夏侯冶。他說自己的槍法有所生疏，需要加強練習。所以下班後也來了靶場。
走進靶場首先看到的是一面巨大的防彈玻璃。玻璃将靶場分為兩部分，外間是總控區，裏間是射擊區。靶場采用的是懸挂式靶标輸送與控制系統，一共有四個彈道，共有7米、15米和25米三個距離設置。四周的玻璃不但都有防飛彈設置，還有隔音設置。地面全部鋪設阻燃地板，并做了防彈跳處理。
一位神槍手的煉成，需要無數次的練習。夏琅深谙這一點，除非公務纏身，否則從不錯過任何射擊訓練機會。這天晚上，她練習槍法的結果不是九環就是十環，表現很搶眼。而同場練習的夏侯冶更是實力不俗，幾乎槍槍命中十環，簡直就是不折不扣的神槍手一枚。
任翔深表服氣的同時也表示“不滿”：“夏侯隊長，您這樣的槍法也好意思叫有所生疏？”
夏侯冶微笑：“我做人比較謙虛。”
“你要知道，過分的謙虛也等于驕傲。”
“好吧，那我以後還是驕傲一點吧。”
夏琅就站在夏侯冶旁邊的一個射擊位置，她不知道他如此出色的槍法是怎麽練出來的。不過她想這應該不僅僅只是專注的力量。就像她最初練槍時，每次瞄準靶心開槍，腦子裏都會不自覺地假設那是仇人的頭顱……
訓練結束時将近晚上七點鐘，大家一起離開靶場時，夏侯冶表示回城後由他請客吃大餐，所有人自然都舉雙手贊成。
南江分局一共來了五名警員，來的時候正好一輛警車載完。回城時多了夏侯冶一輛車，另外四名警員就讓夏琅去坐大隊長的車。那樣警車後座上就不用擠三個人了。
在回城的路上，夏琅告訴了夏侯冶下午發生在她辦公室裏的事。原本李明奇一走，她就想把這件事告訴他，但是他當時并不在辦公室，後來才知道他有事去了市局。忙完後已經是下班時間，就直接來了靶場練槍。
聽說李明奇在打聽自己出現在南江分局的原因，并暗中揣測是否自己家裏又出了什麽事時，夏侯冶笑得有些無奈又蒼涼。
“李明奇并不是壞人，只不過對我心懷憎恨。如果我們憎恨一個人，自然就會巴不得他倒黴，而且越倒黴越好。所以，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
“他為什麽那麽憎恨你？”
這個問題夏侯冶沉默着沒有回答，夏琅馬上警醒地道歉：“對不起，我的問題太多了。”
“沒關系，你有疑問很正常。只是那些往事我不想回憶，所以也就不能回答。”
“OK，我收回我的問題，你也不用回答。現在讓我們換個話題吧。大隊長，你說晚上要請我們吃大餐的。請問這頓大餐有多大，可以點龍蝦刺生嗎？”
“你們想吃什麽都行啊！随便點，不用替我省錢。”
“大隊長，随便點這種話可不能亂說啊！萬一哪個缺心眼的當了真，大手筆點上一桌山珍海味，你的錢包就要大出血了。”
夏侯冶滿不在乎地莞爾一笑：“放心，這點血我還出得起。”
“大不了月底天天吃泡面是吧？”
“不用天天吃泡面那麽慘，我可以回家找老媽蹭吃蹭喝。我媽做的飯菜很好吃，她最拿手的豉汁蒸排骨我百吃不厭。”
“豉汁蒸排骨”這個菜名讓夏琅聽得微微一怔，并電光火石間聯想起了一件事。然後，她脫口而出地問了夏侯冶一個問題。
“夏侯隊長，你媽媽是不是姓陶哇？”
有些意外地扭頭瞥了夏琅一眼，夏侯冶問：“是啊，你怎麽知道？”
夏侯冶剛上任的那陣子，夏琅有次無意中聽到他在辦公室跟人打電話。他稱電話那端的人為“陶大美女”，祝福她生日快樂的同時，又深情款款地表示會愛她一生一世。最後還約定當晚和她一起吃飯，并點名要吃她親手做的“豉汁蒸排骨”。
當時，夏琅篤定地認為夏侯冶是在和女朋友聊天。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一切只是自己的誤會。夏侯冶其實只是在跟他媽媽講電話，并非親密-愛人。這一後知後覺的認知，讓她一顆心忽然變成了一片繁花似錦的花海——心花怒放，原來是如此确切的一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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