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5.如帆
第26章 25.如帆
許年緩了一陣, 因為情緒的波動,頭暈得更厲害,測了體溫, 不降反升。
她打給許淩。
“我,我不舒服, 今天你,你留在醫院吧,實,實在不行, 就叫個護工。”
“行, ”估計這幾天把事全丢給她一個人, 他也心虛,答應得痛快,“你好好休息。”
說完就挂了。
許年也沒指望從他那兒得到什麽真情實意的關心。
遠近親疏, 人情世故, 幼時不懂,長大之後, 就像風暴平地而起,自然而然會被卷入其中, 不可幸免。
唐黎快到中午才回來。
她昨晚和之前的同事去酒吧了,碰上喝醉鬧事的,到派出所去了。
許年問清情況,得知她無礙才放下心。
“你知道那男的多賤嗎?”唐黎一邊翻冰箱,拿蛋和西紅柿,準備下碗面吃, 一邊吐槽,“有老婆孩子, 還晚上跟女人喝酒撩騷,他老婆抹着眼淚給他收拾爛攤子,我看着都心疼。真不是個人。”
她忽然發現鍋裏有剩的粥,“怎麽煮這麽多?”
“陳致煮,煮的。”
做飯不熟練的人,很難把握好量。
唐黎福至心靈,“他昨晚睡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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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許年披着毯子裹住自己,昏昏沉沉地,“他照,照顧了我一晚。”
唐黎尚未意識到她生病了,激動地問道:“那你們有沒有發生點什麽,比如,春風一度之類的?”
許年說:“你,你想什麽啊,我們從,從來就沒有過……”
“不是談了快三個月嗎?”
“我們也,也就親過兩次而已。”
“這麽純情?”
許年無奈地望她,“你怎麽還,還有點失望的樣子?”
“那倒不是,主要是沒想到。那會兒又沒老師、家長管,熾熱的夏天,少男少女,沒點互相探索的意圖,太不合情理了。”
但事實就是,連初吻都是很後面的事了。
而且非常非常青澀。
今天回憶過去太頻繁,越想,心裏越悶得慌,像盛夏雷陣雨欲來前的空氣。
許年讓這個話題至于此:“吃飯不,不用叫我了,我,我先睡一覺。”
“你怎麽了?不舒服嗎?”唐黎才注意到她臉頰異常的紅,“吃藥了嗎?”
許年簡單回答完,回房間上床。
睡得不踏實,又是蕪亂的夢,有的怪谲得像海底旋流。
燒到了第二天才完全退下去。
病去如抽絲,身體依舊不爽利,但好歹頭不痛了。
許年打開窗戶通風,吹去病氣,準備去醫院看望叔母。
剛出門,便看到地上一個打包的紙袋,上面貼着一張橙子樣式的便利貼,什麽字也沒留。
她彎腰拎起,打開一看,裏面裝着車厘子、草莓、橙子,一個針織挂件——還是橙子。
另有一個信封,封着口,摸着硬硬的,似是張卡。
她猶豫了下,才拆開。
不是想象中的銀行卡什麽的,而是陽溪一家近兩年新開的高檔SPA會館的VIP卡。
再就是一張折疊的信紙,字跡潦草,像匆匆寫就:
需回章州,手機號碼沒換,有事随時可以找我。卡裏存了錢,累的話,去放松一下。生病多補充水分和維生素。別的,也不知道你需要什麽了。
好好照顧自己。
沒有落款,像篤定讀信人會認出寫信者為誰。
紙張輕飄飄的,拿在手裏,卻沉重不堪,壓得胳膊直往下墜。
許年吐出一口氣,放下水果,打車去會館,問前臺,對方說:“卡內一共五萬元整,可以任意選擇套餐消費。”
她被這個金額吓了一跳,“可,可以退嗎?”
穿着職業套裝的前臺搖頭,禮貌而官方道:“抱歉,小姐,此卡不能退,不能轉讓,如若丢失,可憑本人身份證前來挂失。”
“好,好吧,謝謝。”
“小姐請慢走。”
五萬對陳致來說,估計算不得什麽,卻是許年店裏幾個月的淨利潤。
卡退不了,她也沒有他現在的住址,不能寄還給他。
甚至于,她連他在章州的消息,都是才知道的。
許年緩緩輸入那串曾爛熟于心的十一位數字,撥過去。
果然通了。
但聽到那聲“喂”時,她醒過神,迅速按下挂斷鍵。
她其實壓根沒組織好語言,該怎麽和他說。
過了會兒,手機進來一條短信:許年?
手指在屏幕上懸了好一會兒,才回道:是我。給我你的賬號,我把錢還你。
陳致:抱歉。我現在有點事,晚點回你。
許年:行。
文字溝通就方便多了。不需要管理情緒,控制語氣。
她去到病房,見叔母躺在床上吊水。
“許,許淩呢?”
“說是去吃早餐了,半個多小時了也沒回來。”叔母伸出手,“你扶我去下洗手間,憋得很。”
蹲下時,不可避免地拉扯到手術刀口,叔母“嘶”着聲喊痛。
許年背着身,聽見背後響起淅瀝水聲,過了一會兒,聲音停止,她攙叔母起身。
吊水的緣故,叔母每隔一小段時間就要上趟廁所。
到第三趟的時候,許淩才姍姍而歸。
他拎了一袋子水果,還有鹵味、雞架,許年說:“叔母不,不能吃這些。”
“我自己吃的。你來點不?”
她搖頭。
許淩靠着牆坐,一邊打游戲一邊吃,滿屋子香。
叔母明知道不能吃,但聞到這味道又饞,眼巴巴地看着,終于忍不住,說:“給我嘗一小塊,過過嘴瘾。”
正好,護士進來換藥,瞟了眼許淩,嚴肅道:“病人需要忌口,家屬注意點。”
許淩不耐煩:“我出去吃,行了吧。”
護士又說:“病人也是,這樣不利于傷口恢複的,萬一發炎更麻煩。”
叔母悻悻地“哦”了聲。
許年忍俊不禁。
笑完,不由得又看了眼手機,始終沒動靜。
醫生叮囑叔母,不要一直坐躺在床上,叔母吃完午飯,就下地慢慢地走動。
許年陪着她一起。
叔母邊走邊刷短視頻,“啧啧”幾聲,說:“現在怎麽這麽多家暴的,喲,還正好是陽溪的。”
許年無意瞥了眼。
是一段男人毆打女人的視頻,顯示地點是陽溪。
叔母點開評論區,她年紀大了,視力退化,手機字體設置得大,連許年也看得清。
很多網友在底下義憤填膺,大罵家暴男該死。
置頂的一條,是關于家暴男的信息:林政,199x年生,對妻子實施長達兩年不同程度的家暴行為,打得妻子三次進醫院,傷情檢驗報告如下,民警也上門調解了一次。要不是畏懼他實施報複,早就離婚了。
林政?
許年隐約覺得熟悉,不待想起來,叔母已經刷過去了。
後來回到病房,林政這個名字再次浮現在腦海裏,她才和人聯系上。
當年,就是因為他,陳致才從昂立轉學到三中。
關于他的記憶,對許年來說,如同噩夢。
不僅僅是目睹過他帶人群毆陳致,他們第一次去酒吧,也碰到了他。
那時他們已經交往了。
人老怕過夏,叔母娘家有老人去世,她獨自回去,許淩在房裏打游戲,許希偷摸出門,到樓下,心還“嘭嘭”跳個不停。
陳致在老地方等她。
雖然早就成年,但邁進燈紅酒綠的酒吧時,她心裏仍有一種隐秘的,脫軌帶來的刺激。
——遲來的叛逆期。
陳致緊緊牽着她的手,怕被人群沖散。
與她想象的大差不差,酒吧也有許多學生樣的年輕人,大多穿着清涼、暴露,有的男女疊坐在一起,甚至旁若無人地接吻。
亂且吵。
音響像貼着耳朵播放,是那種很high的搖滾樂,離遠一點,都聽不清陳致的說話聲。
她貼近他,後悔和放縱兩般情緒撕扯着,到底沒有提離開。
他帶她找空座坐下,拿來菜單。
酒水名字取得花裏胡哨,标價也高,最普通的白開水都是十塊錢一杯。
他想給她點杯無酒精的飲料,她說她想喝酒。
“你能喝嗎?”
許希不知道自己酒量如何,但躍躍欲試。
她攥着他的衣角,眼睛睜大望他。在他看來,就是無聲的撒嬌。
陳致妥協了,“就抿一口,可以嗎?”
“好吧。”
他剛離開座位,許希感覺衣領被一股暴力扯住。
“陳致呢?”男生似喝多了,身上有濃得熏人的酒氣,“躲哪兒去了,叫他出來。”
她心慌害怕,試圖掙開。
他語氣愈發兇悍:“看到你們一起來的,叫、他、出、來!”
“林政,別動她。”
陳致去而複返,一雙眼眸緊緊盯着他的手,語氣平靜卻有力,“松手,你不是要找我嗎?”
“這麽緊張她?女朋友啊?沒想到你喜歡這種款的。”
林政說着,要摸她的臉。
許希就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他吃痛,手上一松,她連忙跑開,跑到陳致那兒。
“死賤人,臭婊子。”
一個接一個的髒話從他口裏冒出來,他沖過來要抓許希。陳致擋在她面前,朝他小腹揮了一拳,趁他不防,拽着他胳膊,壓制住他。
“再罵一句試試?”
陳致從頭到尾都沒有憤怒的跡象,音量也不大,壓迫感卻極強,“欺負女生,算男的麽你。”
林政喝醉了,使不上勁,他啐了一口,說話颠三倒四:“裝什麽英雄救美,忘了被我們揍得哭爹喊娘了是吧?”
他不是一個人來的,這邊鬧得大,引起他狐朋狗友的注意。
許希喊道:“我們報,報警了,別,別亂來。”
他們暫時定住了。誰也不想惹來警察。
林政嗤笑:“結巴啊。”
陳致蒯着他一條胳膊,摁着他,往下壓得更低,“搞清楚,現在是你受制于人。”
許希拉他,低聲說:“我們快,快走。”
等他們反應過來時,他們已經擠着人跑出去了。
肺部被夏日的風充脹得發疼,衣服鼓成帆,他們像被推着,不停地往前。
不知跑了多遠,精力殆盡,才停下來,确定他們沒追上來。
兩人俱喘着氣,心跳得很快。
陳致抹去她臉上的汗,“沒想到你膽子挺大的。”
許希用同樣的句式回他:“沒想到你,你力氣也挺大的。”
停了停,莫名地對視笑開了。
末了,她心有餘悸地說:“他們那,那麽多人,你,你又打不過。”
“但是幫你出了一口惡氣,爽不爽?”
他眼底浸滿星星點點的笑意,很亮,很意氣風發,卻只映着她一個人。
心也如帆,在海面上揚起。
……
自和陳致重逢,許年愈發頻繁地想到和他有關的過去,好的,壞的,樁樁件件,清晰如昨。
她強迫自己收斂思緒。
直覺告訴她,繼續這樣下去,心會越來越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