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晉江獨家發表
第91章 晉江獨家發表
李世民和帝辛不是一個風格的帝王。
在看着身邊的內侍宮女魚貫而入又緩緩退出,而兩人桌案之上擺滿了有用沒用反正一堆的瓜果佳釀茶水點心後,商音再度确定了這一點。
來之前,商音了解過李世民這位人皇。
同樣是征戰沙場的軍權帝王,唐皇李世民卻和年少繼位,頗受貴族裹挾的商王帝辛不同,李世民雖非唐朝的開國皇帝,卻是亂世中平定唐朝半壁江山的皇帝。
他的皇位,并非父死子繼,而是他提着染血的長劍,一步步踏上金殿玉階從父兄手中奪來的。
但如今的唐朝卻早已非昔年商朝。
百姓開智,思想開放,人們讀書明智之後緊接而來的便是引導與教化的艱難,以及世家比起曾經的貴族更是難以撼動。
換言之,唐朝已經不再是那個,平民與奴隸盲目追捧相信王族貴族的時代,如今的人間界,凡人之間的階級不再變得那般無法逾越,亂世之中更是如此。
自然,皇權的鞏固比起愚民居多的商朝更為困難。
商音注意到已經接二連三入殿奉茶倒酒的內侍宮女,能明顯感覺得到他們投過來的目光,頓時,福至心靈。
她擡手輕點,無形的靈力制止了內侍的靠近,微微一笑:“不必。”
那內侍被定在原地好一陣才恢複行動,眼中面上的驚駭難以掩飾,雙手抖如篩糠。
李世民見狀,眸中閃過一絲滿意,溫聲道:“宮人無狀,冒犯尊者,還望尊者見諒。”
商音端正儀态,垂眸淡笑,一派出塵:“無妨。”
帝辛當初選擇與她密談,是因為闡教截教弟子已然參與進商周之争,商音的存在隐沒在截教之後更為有利。
但如今的李世民……卻是很需要一個能震撼逼退天下別有野心者的“祥瑞”。
再如何僞造的祥瑞,都不如“殷商仙者再現,雨夜拜訪唐皇李世民”來得更為震撼。
所以李世民才會大開殿門,讓那些背後站着各種勢力的探子入殿。
讓他們,親眼見證這份祥瑞傳奇。
商音自己倒了一杯酒,擡眸看向同樣坐在桌案後的李世民,笑容淺淡:“不知陛下,對道佛二者有何見解?”
李世民面上神情一頓,擡手示意殿內所有內侍宮女退下。
不多時,偌大的東宮正殿中只剩對坐的仙者與人皇。
唐朝之前尚有隋朝,當時正值亂世,一來隋文帝本人信奉佛教,二來當時才剛剛統一的隋朝需宗教信仰聚攏民心,穩定政治。
故而,隋文帝開始大力恢複與發展在人間界亂世之中一度凋敝的佛教。
等到唐朝建立,李淵登基後才發現,佛教在百姓之中的影響已經太過,當時更是又不少僧人以此逃避賦役,且佛教與隋朝的關聯也過于緊密,因此,在唐朝建立之後,李淵便開始大力扶持道教。
更是在聽聞羊角山上有太上老君顯靈,建了老君廟不說,還順勢奉老子為李家“先祖”,以道教才為華夏正統之名,順理成章開始扶持道教興盛。
短短時間內,李世民心中心思幾轉,而後圓滑回答:“『老教,孔教,此土元基;釋教後興,宜崇客禮。今可老先,次孔,末後釋宗』①,此為父皇親诏,朕自不可改。”
三教之中,道教教化人族,當為首位,孔孟儒教約束道德,當為次位,佛教最後興起,更是外來傳教,自當排在末位。
這是李淵在位之時對宗教的态度。
如今李世民剛剛登基上位,自然沒有立刻更改其父李淵诏令的意思——更何況,李淵是被逼禪位,還沒有人死如燈滅呢。
商音素手輕撫過衣袖,青色的長袍古樸出塵,眉間那一點朱砂在滿殿燭光之中更顯灼目:“那,如若陛下日後有意以此輔佐,坐穩正統之位,會更傾向道教,還是……佛教?”
李世民從前便有造道教神跡,粉飾起兵登基之舉,如今李淵占據太極宮不搬,李世民身為人皇卻屈居太子東宮,絕非長久之計。
如今境遇,能壓過倫理孝義的,唯有人族授予的地位更加崇高的宗教信仰。
是啊,不論是道還是佛,于洪荒九洲為修行大道,于人間界,不過是人族手中無鋒的兵刃——封神之後,險些被打斷了脊梁,歷經艱難才站起來的人族,不會容忍任何仙佛教義有淩駕于人族之上的地位。
李世民看不出面前這位商音尊者是道還是佛,但他卻敏銳抓住了面前人透露出的,友好商議的苗頭。
“若朕偏向道教?”
“吾可為道。”
“若朕欲興佛教?”
“吾亦可為佛。”
商音輕抿佳釀,言笑晏晏。
李世民眼中興味愈濃。
他并沒有什麽信仰,于他而言,道佛儒不過都是有用的兵刃,只看哪一方更能帶來利益,更能于穩定朝堂,定國安邦中起到作用。
在李世民看來,三教兼容,平衡牽制,共護國運,才為他之王道。
顯然,面前這位尊者,與他——殊途同歸。
李世民收攏起面對商音時的利用之心,擡手舉杯,敬商音。
商音勾唇,同樣舉杯,敬人皇。
放下酒杯後,商音想了想,先言簡意赅敘述了當初帝辛時期,商周之戰背後的封神量劫,将仙佛排除在外,提出了一直隐于其後的鴻蒙意識。
亦或者,是凡人眼中的“天道”。
之後,商音并沒有詳細贅述有關聖人,有關仙妖神佛,而是單刀直入,切進了這一次的西游量劫。
李世民傾聽的姿态耐心而認真,即使在商音中途停頓思考之時,也并未出言打斷,眼簾微垂,面上看不出情緒,唇角始終噙着笑。
直到商音提出道佛氣運之争,西游量劫将開一事,李世民眸光微頓,視線上移,與商音四目相對。
“道佛相争,西游量劫。”
李世民的聲音很輕,很慢,似是将這八個字反複咀嚼,反複思量。
他并沒有問道佛相争與人族有何關聯——道與佛,争奪的是天地氣運。
可這天地氣運,說白了,有極大的一部分是來源于人間界的信仰之力,是人族氣運。
女娲造人補天,聖人立教教化,從誕生的那一刻起,人族便已經與這漫天仙佛扯上幹系。
信仰在人族千百年的代代相傳中已經融入骨血,根本不會有什麽全然分離,各不相幹。
即便是李世民這等不信仙佛者,又何嘗能真正與教派脫離?
李世民看向商音:“尊者既不從道,亦不修佛,又何故淌入這趟渾水?”
熙熙攘攘,皆為利來。
李世民不怕商音獅子大開口,他只會忌憚這位尊者的無所求。
商音眼眸彎起,語中透着意味深長:“洪荒之大,非道佛兩家,但天地九洲,卻唯有一個天道。”
“吾等不願漫長壽命都被其裹挾。畢竟,誰又能忍受命運受其擺布,被一次又一次的量劫削弱力量?”
李世民看着商音良久,輕笑了下。
她并未說謊,卻有所隐瞞。
真正被裹挾壓制者,沒有這般空無一物,欲望皆無的眼睛。
“尊者不願,那被天道一力扶持的佛門,也不願嗎?”李世民問。
商音淡淡道:“封神量劫之前,天道也曾扶持玄門興起,天地為尊。”
焉知如今的佛門,不會成為日後的玄門?
聖人之下,皆為蝼蟻。
天道之下,何以為聖?
接引和準提的确萬事以利益為先,但他們也的的确确,從來都是聰明人。
幾次量劫,玄門傷筋動骨,東方大地瘡痍斑斑,唯有西方,須彌山之戰後便一直得以修養聲息,接引與準提也從未被卷入什麽大劫。
與聰明人談選擇作為容易,利益要害盡數攤開便是。
對面前這位人皇,亦如是。
“洪荒大地自開天辟地至今,已有三次量劫,此番為第四。西游量劫尚有玄門佛門協商,雙方都不願大動幹戈,妄造殺孽,這才能以收攏應劫者數目之法保全天地生靈。”
“但是天道不除,下一次量劫,焉知不是再一次商周之戰?”
“對人族而言,仙妖鬼怪有太多手段挑撥拿捏,若人皇為明君大抵無礙,但若是昏君當道……”
商音坐在桌案之後,袖口帶過案上瓷碟,碟中被剝離而出晶瑩剔透的石榴滾落一地,濺出殷紅的水色。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李世民沒有開口。
他或許被商音動搖,亦或者從開始便有自己的考量,但作為帝王,他的心思被藏得太深太沉,不到塵埃落定之時,不會有任何顯露。
他看向遍地散亂的石榴籽,許久之後,沉聲道:“那麽人族的利益呢?”
李世民眼中的野心這時候才顯露出鋒芒。
“現如今,是漫天仙佛有求于人族,想要借人族氣運振興教派,既如此,也當有利益往來,方為平衡。”
商音并不意外:“人皇但有所需,不妨直言。”
她靜靜等李世民說出要求。
會是什麽?
是長生?是力量?是子孫綿延?還是國運昌隆不衰?
殿外的風雨已然停歇,方才如鞭劈抽的暴雨已然轉為連綿細雨,順着瓦片廊檐而下。
李世民緩緩起身,推開殿內窗戶。
殿外的烏雲散去許多,月亮的影子也終于隐隐顯露而出。
他沉默了許久,久到天際乍現一抹魚肚白,橙黃深紅暈染開來。
旭日将出。
窗外的風吹過殿內燭火,映出雕刻在窗棂殿門之上的龍影,傲然欲起,騰飛入夜。
李世民的手握在身側佩劍的劍柄之上,龍眉鳳目,姿容威儀。
“朕要漫天仙佛聖人立誓,不論此番量劫之後反擊如何,天道隕落局勢如何,不到最後天地萬物寂滅之時,聖人不得以人族氣運為棋,犧牲人族性命,顧全所謂大局。”
“——無論如何。”
人皇謀求之大,讓商音也一時無言。
但……不得不說,以商音對玄門佛門的了解,若是當真到最後時刻,可以犧牲人族來保全洪荒——亦或者說,是保全聖人修為性命時,道佛兩派不會有絲毫猶豫。
而他們而言,即使封神之戰人族打了相當漂亮的一仗,卻還是難以動搖他們視人族為聖人造物的倨傲。
這其中或許會有通天女娲等人反對,可這般完全仰仗他人意願的被動,于人族而言絕非善途。
“人族沒有任何手段,可以做到制約聖人。”
商音的話聽起來冷酷又理智,卻沒有半分隐瞞欺騙人皇。
“既然要反抗天道,聖人立誓,也未必便有制約之力。”
金燦燦的朝晖染紅了天際,雨簾之中的殿宇好似籠罩在一層朦胧蒸騰的霧氣裏。
“怎會沒有?”
李世民沉眸望來。
“人族軒轅劍,既可斬天子,亦可懾仙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