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讨厭下雨天
讨厭下雨天
上晚自習前照例去吃飯。
按冬天作息。下午五點半下課,六點一十就要上上晚自習,緊迫的四十分鐘時間裏,要麽在食堂要麽在學校外吃。
林留溪與朋友在校外吃。校門被送飯的家長圍得水洩不通。保安一直在旁邊趕人。
她擠出人群,扭頭喊朋友:“陳願!”
人海中擠出一個人,和她差不多高。
陳願抱怨道:“媽啊,喪屍圍城了,這麽多人。剛剛有個家長踩了我一腳還罵我,神經病啊!”
林留溪聞言:“這确實有病。”
“我們吃什麽啊?”
“吃泡菜。”
校外飯店都被二中的學生圍滿。人間的煙火氣,飄蕩在斑駁的樹影間,給綠化帶之間的街燈增添了朦胧的光影。
等待的時間,她倆就喜歡閑聊。
陳願随後道:“林老板,你上午好像沒來。”
林留溪說道:“我大課間來的,你應該去小賣部買東西了。”
陳願點頭:“好像是的。”
林留溪:“看見一個帥哥,是我們學校的,真的很帥,一眼驚豔的那種。我撿到他飯卡交到年級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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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願動作一頓:“沒聽錯吧,二中還能出現帥哥?”
林留溪道:“他真的挺好看的。我覺得挺好看,可能是符合我審美吧。”
陳願看向她:“什麽類型的?”
林留溪低頭看地磚:“嗯……很難說。很高?很白?還可以。”
陳願笑道:“你剛不還說挺好看嗎?”
林留溪一愣,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将“挺好看”說成“還可以”。暫且将這歸類為變化莫測的少女心思。
一早還放晴,傍晚就下雨。
雨點落林留溪劉海上,陳願從書包裏打開傘,傘的陰影籠罩在兩人身上。
林留溪接過店阿姨打包好的泡菜,遞給陳願,随後說:“說不定我們的審美不一樣嘛。”
陳願突然說:“我大課間其實沒去小賣部。”
林留溪看向她。她就繼續道:“我被周肖林叫去喝茶了。這次月考我們班沒考好,我在年級就退了十名就被他罵了個半死,他更年期犯了吧……老愛罵人。要癫掉會。”
林留溪一不留神踩中翹起來的地磚。
雨泥混合在一起的污水飛濺在半空,好似突然有了生命一般,鑽進她新買的小白鞋裏。
林留溪睫毛一顫。冰而粘稠的觸感。
她鞋襪t轉眼間被浸濕。有點難受。
陳願也“啊”了一聲,傘尖抖落一地雨珠。
“我去,垃圾二中,有錢修花壇就能不能好好修下學校旁的路,下點雨就跟踩地雷似的。
對了,林老板應該還不知道。我跟你說,最近學校不是在修花壇嗎!其實是教育局撥了一筆錢下來,只有二中有,還說要是花不完明年就不撥了。然後領導就拿着這筆錢請人把花拔了種另一種花。真的無語。但凡修繕一下教學樓呢。”
林留溪沉默。
鞋子進水其實還挺難受的。
她回班吃打包好的泡菜,滿腦子都是陳願剛剛說的話。陳願上次月考成績比自己好一點點,才退步十名就被周肖林罵。
那自己這個退步三百名的……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雨後天冷,班上開着熱空調,還沒下課就有一半的人在釣魚。值班老師也在寫這次的月考卷子,渾然不覺。
林留溪蜷着腳趾,覺得渾身癢癢。
很想把鞋襪脫下來。
可滿教室都是同學,脫下來又難以啓齒。
她捏緊筆杆。鞋一直在動。
偏這時候拍窗的聲音吓了她一跳,啪啪啪,周肖林神出鬼沒。他咬肌很小,顴骨突出,發際線上可見白發蒼蒼。眼皮就算耷拉着也難掩眼中怒意。
不僅林留溪被吓到,釣魚的人的也在一瞬間清醒,正襟危坐。
班主任聲音隔着玻璃傳進來:“晚自習睡什麽覺,看看自己的試卷!都考得很好是吧。”
空調一直在吹,外冷裏熱,玻璃上起了霧氣。
他憤怒的眼球邊緣泛了灰。
今天晚自習不是班主任值班,他卻突然來查班。大家心裏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班上低了一半的頭。
林留溪腳一直扭着。
即便她後腦勺對着窗戶假裝在看試卷,仍然感覺到周肖林抓小雞一樣的目光。
果然。
“林留溪,你跟我去辦公室一趟。”
林留溪早就有準備,帶着自己的問卷和答題卡跟着上樓。
周肖林手背在身後,問:“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叫你?”
林留溪回答:“知道。”
所以她是來赴死的。手拿着到處塗紅的答題卡,現在沒人比她更愛炎德英才。
周肖林頓了一下,轉過頭來道:“你自己說說這次是怎麽回事?”
正因為他現在語氣尋常林留溪才越加緊張。
她躊躇道:“粗心……大意了。感覺炎德比金太陽難吧,沒發揮好。”
周肖林的目光總讓林留溪惴惴不安:“你說這次沒發揮好,可是我看你的周練試卷分數也不高。都沒發揮好?”
林留溪遲疑了下:“嗯……”
周肖林搖搖頭,嚴肅推門的樣子總讓林留溪想:他是不是在組織言語蓄勢待發?
走倒是比坐着舒服。至少不會渾身刺撓。
身體上的不适久了就只剩下暴躁了。
辦公室門推開,茶香迎面而來,周肖林茶杯是玻璃的,懸浮的茶葉旁邊還泡着點枸杞、西洋參。他打電腦點智學網。
林留溪不忍直視,偏頭看向門邊的方向。
随後,将問卷連着答題卡藏在身後,手尖在顫抖。
教師辦公室在晚自習除了值班就是加班的老師。今天成績聯考成績剛出事多,還在辦公室裏的老師也多,因此前來問題的學生進進出出,門還未關緊就又被人推開。
那是一個要出去的女生,看見來人紅着臉低下頭。
外頭狡詐的冷風就這麽得了空,随縫潛入。
桌上文竹沙沙,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您說。叫我來什麽事啊?”少年聲音冷硬,隐隐透出不快。
“你這死小子,怎麽說話的,沒什麽事就不能叫你了?”
少年一愣,手掌按在門上,校服外套上多了些細密的水漬,怕是走的時候靠近走廊邊緣,飄進的細雨落在了衣領上,如同雨天趕路的行客。
人長得好看果然怎樣都好看。卷子已然被林留溪抓皺。
他從林留溪身側進來,辦公室突然很安靜。
吊燈的亮光打在少年的臉上,原本優越的五官越發深邃。對方臉上沒什麽表情,校服拉鏈還是沒拉。驀然多出的光影被他頭發絲切割得更細,伴随着雨後空氣中的潮濕,都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林留溪愣在原地,下意識想。
早知道就考好點了。
問卷上,到處都是解題步驟。用紅筆圈起來的錯題觸目驚心,有些題就算看答案都看不懂。
好煩。
周肖林見她苦惱,随後将喝空的茶杯遞給她:“來,先去幫我接點熱水。”
林留溪即刻回神:“要冷的還是熱的。”
剛說完她就後悔了。
嘶……
周肖林甚至還回過頭來盯了她一會:“不都說了熱水?沒聽清嗎?”
他手還不停在智學網上輸密碼。
林留溪屏着呼吸轉身。
飲水機在辦公室最角落,旁邊有顆發財樹,來接水的會把原來的水倒在發財樹上。一班班主任的辦公桌就在發財樹的另一端,他停在辦公桌面前,手插進兜裏,頗有些油鹽不進的意味。
“主任上午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也知道他是急性子,平時抓遲到抓的嚴。不了解具體情況可能就話說得重了一點,但本質還是為了你的未來着想。也怪我,消息太多沒有及時看見。前面幾節課沒來還以為你出什麽事了。你要是出事還得了。老師們其實都很關心你。”
一班班主任看了眼在接水的林留溪,繼續道:“你好好想想。我叫你過來跟你談心說明什麽?”
他目光又轉向眼前的人。
少年摸着下巴尋思了會:“你無聊。”
他慵懶地靠在桌邊,語氣不像是在開玩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林留溪在一旁聽樂了。
一班班主任無語:“說什麽呢。我無聊?我無聊還喊你過來沒事幹啊?”
人激動的時候最容易說出對沖的話。
林留溪按了接水鍵就在一旁豎着耳朵聽味道。
豈料少年的下一句是:“滿了。”
不僅是林留溪沒反應過來,一班班主任也是一臉懵:“謝昭年你說什麽滿了……”
林留溪一直盯着發財樹的底端,後知後覺這人剛剛的話不是在對自己說的吧。
她擡眼。眼前一暗。
少年俯身關掉飲水機,陰影落下。
飲水機滴的一聲停止後,耳邊發財樹的沙沙聲格外清晰。
很尋常的一個動作,林留溪目光不由從他胳膊往上移。
自下而上的角度,能清楚看見對方下颚線,少年低着眼看了她一眼,睫毛很長,微微垂着,瞳仁映出吊燈的碎光。
她突然嗅到空氣中彌漫開來的冷香,很好聞,又總令人慌亂。
人啊。一慌亂就容易手忙腳亂。
差點差點,差一點就要要被燙到了。
她大拇指下意識從水杯上移開,茶水中映照出少年的身形。随着周肖林的聲音不斷蕩漾。
周肖林皺眉:“怎麽回事,怎麽這點小事都做不好,沒燙到手吧?”
林留溪無語凝噎。
她低下頭,對少年說了聲:“謝謝。”
轉過身去,嘴角微微彎上弧度。
原來他叫:謝朝年。
名字真好聽。
茶杯放上桌。周肖林已經在智學網上找到了班級成績分析。他瞥了眼拘謹的林留溪:“下次注意點啊,以後還是不讓你們幫忙接水了。這水溫可不是在開玩笑。謝謝人家了沒。”
“謝謝了。”
可林留溪盯着周肖林明顯欲言又止。
周肖林手臂搭在椅背上,很敏銳:“怎麽了?身體不舒服?”
林留溪遲疑:“還好。”
周肖林用方言疑道:“——還好?舒服就舒服,不舒服就說,怎麽還好。”
林留溪遲疑:“我真的還好。”
周肖林依然不信:“什麽還好還好。好就好,不好就不好。說吧。我又不會罵你。”
燒水壺咕嚕嚕開始燒水,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了。聽着滴滴答答的夜雨聲不免卸下些許防備。她腳趾抓着地面。
腳踝挨水久了,皮膚皺巴巴的。
不用看已經蒼白。還有紅色勒痕。
或許周肖林聲音大。謝昭年往那邊看了一眼。
一班班主任也看過去:“謝昭年,你有在聽嗎?”
雨融進夜色,在玻璃窗上留下細細白線。
沉默很久。林留溪抿了抿唇:“老師。我晚自習去外面吃飯的時候不小心踩到了水,鞋是濕的。”
玻璃窗上悶悶的聲音一聲又一聲。
她的聲音也随着雨聲變悶了:“有點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