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褚舉人看了眼公堂上的衙役, 又看了眼昏倒在地的大哥,面色肅了肅:“賢弟,借一步說話。”
顧縣令便起身, 示意他一起到二堂。
劉大目送他們二人離開公堂, 心裏一陣為難,這板子還打不打?
想了想,他轉身扯起褚父的衣領, 把人拖拽到了刑房:“老夥計,給他一頓板子, 把人打醒,算了,我自己來。”
大人剛才并沒有收回成命,該打的板子, 自然不能少。
再說顧縣令和褚舉人這邊, 兩人坐下後,褚舉人便語出驚人。
“賢弟,那人是我大哥,前任宰相褚伯光, 此事要慎重。”
顧縣令忙問道:“這是怎麽回事,褚相爺他…褚伯光他因何來我平安縣鬧事?”
“此事說來話長……”
十年前,褚氏一族就是京城四大世家之一,論勢力排第二,另外三家分別是,李家、江家和丘家。
其中, 因為當時的太後和皇後都出自李家, 所以世家皆以李家為首。
褚伯光因為娶了寒門之女為妻,不僅背離了褚氏一族, 在政見上也是各為其主。
褚氏一族當年暗中支持的是二皇子,而褚伯光則支持由李氏女,李皇後所出的大皇子。
可誰也沒想到最後坐上龍椅的三公主。
褚氏一族雖然押錯了寶,但行事并沒有很出格,後來也就沒有受到多少牽連,如今仍是四大世家之一,只不過從第二落到了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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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褚伯光卻因公然支持大皇子,備受牽連,最後落得個抄家被貶的下場。
十年前,顧縣令剛中舉,正在京城備考會試,所以對這些黨權之争有所耳聞,褚舉人說的這些事,他也了解一二。
而褚舉人接下來要說的才是關鍵。
“大哥被貶之後,本該回祖籍壤北府,但他卻改道平蠻州,且召集祖籍故老,以褚氏嫡系自居,賢弟可知為何?”褚舉人語氣沒有什麽波瀾,端過茶盞卻沒有喝,而是用食指蘸水,在桌面上寫下了三個字。
顧縣令瞳孔一縮,心裏掀起了驚濤駭浪:“這……”
用茶水寫下的三個字,眨眼間便只留下淺淡水漬,看不出方才是什麽樣子。
褚舉人的語氣仍舊沒有什麽波瀾:“賢弟,此事非同小可,你我二人若是不慎,恐怕難以獨善其身。”
顧縣令頓時頭皮發麻:“女帝素有仁愛之心,當初不是沒有大臣勸過此舉是放虎歸山,但……”
但是什麽,他不敢說。
褚舉人明白他話中的未盡之意,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顧縣令沉眉思索片刻,起身:“褚兄随我來。”
事關皇家,他為官十載,自知不可大意。
待他屏退下人,小心關上書房的門,才把剛才說到一半的話講了出來。
“褚兄的意思是,褚伯光在平蠻州安家,意在逍遙王?”
逍遙王便是當年的大皇子,平蠻州正是他的封地。
褚舉人長嘆一聲,還是搖頭:“實不相瞞,我也看不太懂,你可知我大哥打算把他的嫡女送給何人為妾?”
“難道是逍遙王?不對…不對,逍遙王此人智計平平,且不夠狠絕,坊間傳聞他與女帝兄妹情深,被廢後便安分守己,得以被女帝寬恕,難道是…”顧縣令想到某種可能,滿臉的不敢置信。
褚舉人這次點頭了:“賢弟猜對了,所以我才看不懂啊。”
他的好大哥在京城做丞相時,一直支持的是大皇子,可如今卻要把女兒送給二皇子為妾。
顧縣令大驚失色:“果真如此!”
當初大皇子被封為逍遙王,女帝賜平蠻州為其封地,而二皇子因懸崖勒馬,雖也得以保存,品階卻低了一級,被封為安郡王,且也被指派到了平蠻州。
往日鬥個你死我活的兩兄弟,不得已共處一州。
而安分守己的大皇子恰巧在野心勃勃的二皇子之上,一個是親王,掌一州實權,一個是郡王,只領了個虛職。
女帝此舉,也暗含敲打之意。
顧縣令想起這些,忍不住感嘆:“女帝到底是仁善了些。”
顧舉人緩緩搖頭:“咱們這位陛下是仁政愛民,但對居心叵測之輩狠着呢。”
“那為何…”
“賢弟當年還未入仕,有所不知,據說先皇傳位之時曾要求女帝善待兩位皇子,女帝為全先皇父子之情,登基後便信守承諾,這才放虎歸山。”
但女帝也不糊塗,在放掉二皇子這只老虎之前,先拔了他的爪牙,又令大皇子壓他一頭,也算是絕了他的後路。
可老虎就是老虎,沒了爪牙仍沒放下稱王的心吶。
顧縣令頭一回知曉這些內情,沉思許久,突然起身:“壞了,褚兄快随我走。”
待他們來到公堂一問,便直奔刑房。
來到刑房外,聽着裏面的哀嚎聲,顧縣令腳步一頓,示意衙役噤聲。
兩人對視一眼,默默站到了門外。
打都已經打了,這個時候再攔也晚了,不如先看看情況再說。
刑房裏,劉大手裏握着鐵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打着。
褚伯光的哀嚎聲斷斷續續,還不忘叫嚷着:“豎子,老夫必要參你。”
劉大嗤笑一聲,又一鞭子落下:“你以為你是誰啊,還參我,說不說,到底是誰派你去小飯館鬧事的?”
褚伯光身上的衣服已經滲出了血漬,卻還嘴硬道:“老夫…老夫要死谏…”
“死谏,我看你是真賤。”劉大放下鐵鞭,直接拿起烙鐵,“你說,這第一下是烙你臉上呢,還是烙你腦門上呢?”
烙鐵通紅,杵在褚伯光的眼前。
他心裏一慌,差點沒當場吓暈過去。
“慢着,我說,我說,我什麽都說。”
劉大冷哼一聲:“早這麽老實,也不用挨鞭子,走,去跟大人交代清楚。”
刑房外,顧縣令朝褚舉人遞了個眼色,兩人默默折返。
路上,顧縣令還不忘揶揄兩句:“褚兄,咱們的褚相爺…不是,你這位大哥倒是能屈能伸。”
褚舉人摸了摸鼻子:“他是文臣,身子骨弱。”
顧縣令淡笑,這麽點刑罰都禁不起,哪有文臣風骨。
“褚兄以為,該怎麽處置?”
褚舉人也笑了:“依我看,不如關幾日再說。”
“正合我意。”
“那就有勞賢弟了。”
兩人有說有笑地道別,褚伯光前腳剛被拖到公堂上,後腳就又被扔進了牢裏。
顧縣令還體貼地吩咐一聲:“找個郎中給他上點藥,人別出事。”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啊。
褚舉人離開縣衙,看了看天色,先回了一趟家。
另一邊的小飯館裏。
唐槿望着不請自來的褚韶陽,善解人意地回廚房看書去了。
褚韶陽瞧了一眼她的背影,道:“感覺是跟從前不太一樣了?”
從前,這個人一看到她,恨不得眼珠子都掉出來,跟狗皮膏藥一樣,現在倒是規矩守禮了許多。
楚淩月不由笑了:“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但人總要向前走,改過自省,方能更進一步。”
褚韶陽聞言,忍不住問道:“阿姐,你以後就這麽過了?”
說話間,她打量着楚淩月。
阿姐好似偏好白色,哪怕是身着布衣,顏色沒那麽正,一身灰白也穿出了纖塵不染的感覺,氣質優雅,襯得人肌膚勝玉。
沒了印象中的自矜自傲,卻多了溫婉從容,昔日懵懂無知的溫室花,終沉澱成了不懼風雨的空谷幽蘭。
楚淩月唇角微揚:“這樣…挺好的。”
褚韶陽挑眉:“阿姐原來喜歡女子嗎?”
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十年前她離京時雖只有十歲,但也明白了許多,那時的楚淩月年方十六,好像有心儀的人。
楚淩月淡然道:“年少無知,不懂情為何物,錯把一時感激當成愛慕罷了。”
十三歲時,她曾不慎落水,被一少年所救,生死關頭,誤以為那一刻的心跳加快是喜歡,後來才明白那是劫後餘生之下的錯覺。
至于喜不喜歡女子……
楚淩月心底沒有答案,她并未因誰心動過。
褚韶陽托腮:“阿姐,你要多看看旁人啊,就像你說的,感激之情并不是愛慕,你不能因為唐槿救了你,就以身相許吧。”
好吧,她還是覺得唐槿配不上阿姐,她的阿姐那樣好。
楚淩月不自覺地看了眼後院的方向,輕聲道:“阿槿雖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我對她并無…我是說她很好。”
話音一頓,楚淩月及時改口,沒有說出那句“并無愛慕之情”。
她和唐槿之間,始于救命之恩,如今乃是互惠互利,不過這些,她們二人心知肚明即可,不必與人詳說,以免徒增麻煩。
她現在無心情//事,只想早日攢夠銀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褚韶陽卻沒有錯過她欲言又止的話:“阿姐并不喜歡唐槿對嗎?”
楚淩月呼吸滞了一下,眸底露出些許迷惘,一時沒應聲。
“阿姐,你不如早日和離,至于救命之恩,我們多贈唐槿一些銀兩就是,以後,我和爹爹會護着你的。”褚韶陽見狀,連忙勸道。
楚淩月淺淺搖頭,違心道:“韶陽,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我與阿槿成親并不是因救命之恩,而是我心悅…于她。”
她如今不想與爹爹相認,若是接受了褚韶陽的好意,與二叔一家過多牽扯,恐怕只會讓事情更難辦。
況且,人總要靠自己的,如今唐槿需要她配合,她也需要繼續拿小飯館的分成,兩人各取所需,無論從什麽角度出發,保持現狀都是最穩妥的法子。
褚韶陽還想再勸,被走進來的唐老太太打斷。
“該用午飯了,褚小姐要不要留下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