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成何體統
第040章 成何體統
春拂雪望着水鏡中被她們簇擁在中間, 耳根微微發紅的金陵月,總算拂去心上幾分憂慮。她抿了口新添的靈茶,欣慰道:“還是同輩的這些孩子感情好, 游學時三兩下就能玩一塊去。”
“我們當年還不是一樣的, ”薛忘情想起什麽, 接話道, “那年我與你同屆, 一塊被罰到墜心崖邊去自行練功,你還記得麽?就是南華也在的那日,我問她考不考慮找玉京劍門道侶的那一次。”
春拂雪與南華仙子對視一眼,後者顯然也想起來了, 冷笑道:“怎能不記得。拂雪沒攔住,我跟你打得整個學宮的修士都過來圍觀。就因着你那次無禮, 自我接掌小樓後, 所有欲與你們玉京劍門結作道侶的門生都會被我從樓內趕出去。”
聽見這話,其餘仙尊皆回想起了自己作為門生,參加第一屆游學時的那次大混戰。
沈菡之至今想起來還有些高興,得意道:“那日我組了局賭究竟是誰贏,把靈石全押在南華身上了。南華果然争氣, 讓我倒賺十萬兩靈石,我記得玉自憐壓的是薛忘情,我那日把她身上所有存貨都掏出來了,還是欠我三千。”
提起這一茬, 玉自憐臉上泛起幾分薄怒:“這種無聊的把戲我怎會參與,還不是你偷走我的靈石袋子押了她——”
月小澈為自己續了杯茶, 雲淡風輕道:“是啊,你是沒參與, 你直接和沈菡之打起來了。刀光劍影波及一大片人,那日我只是抱着丹鼎結課路過都被扯了進去,不知道哪個喪良心的偷吃光了我所有丹藥,最後在場所有人都被宮主叫去挨了罰。”
追憶年少往昔使坐在殿上的這幾人生出幾分物是人非的感慨。只聽一聲嘆息後,南華忽然說道:“如若寺青還在學宮之內就好了。”
霎時間,殿上幾位的眼睛都轉到了坐在末座沒怎麽說過話的崇霭身上。
聽到這個名字,崇霭眼中泛起些許懷念,對着她們笑笑:“或許是年紀大了,偶爾我也會想她如今在何處,是否已過上了她所期盼的人生。”
這是樁扯也扯不清的經年往事。她們口中所說的李寺青,正是崇霭出走已久的道侶。
崇霭他出身低微,本是早年間幾位門生外出處理邪祟時帶回來的凡人。
他頗有靈氣,天賦卓絕,風頭壓過了當時的許多人,于是不乏有人對他投去青眼。其中便包括蓬萊學宮內門,修真世家出身的李寺青。
李寺青原是丹修,性情溫婉得過了頭,可在大是大非上也是很有決斷的。因年歲與修為都差不多,聊得也投機,她與南華薛忘情這幾人也有些私交。
李寺青這門親事,家中原先是不允的,原因無他,她與崇霭之間家境實在過于懸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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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傾盡母族上一代心血培養出的天之驕子,一個是全然無依無靠的普通門生。若非得了機緣被帶上山來,他恐怕還在鎮上勤勤懇懇地賣苦力,領一月兩吊錢的工錢做跑堂夥計。
奈何自從李寺青結識崇霭後,便着魔般地戀慕上了他。
南華曾勸她,修真界的青年才俊猶如過江之鲫,無論是女子是男子,都一抓一大把。且如今這世道不似幾千年前,就算真喜歡一個人,也可以先不結道侶,為何要如此迫切地與這個尚不知底細的人綁在一起呢?
然而誰也沒勸動李寺青。
她與崇霭結作道侶後百年,誕下了崇離垢。原本她母族想将這據說身帶天命的孩子帶回家族教養,可崇霭一意孤行,執意将這孩子放在身邊。從此之後,李寺青與她母族的聯系便逐漸斷了。
直到崇離垢三歲時,似是因數百年前未化解的心魔的緣故,李寺青忽然性情大變,留下一封書信便叛出了蓬萊學宮。自此雲游于天地四海間,誰也沒有見過她。
南華與薛忘情曾先後往她母族打聽過她的下落,然而縱使是她的母親姐妹也不知曉她去向。之後百年,她家族逐漸沒落,整個消失在了四海十三州。
提及這樁舊事,崇霭垂下眼,那張依舊如數百年前般豐神俊朗的臉上有些惆悵。
見他這副模樣,衆人便将話揭了過去,改而問詢宮主,方才于秘境中對淩花殿出言不遜的那赤羽宗門生該如何責罰。
明鳶望向水鏡,道:“菡之,你靈紙傳信與赤水宗的宗主,道清前因後果,喊她現下親自來學宮将這門生領回去。他身上的傷,蓬萊學宮不治。”
沈菡之以靈力傳了道靈傳過去,沒過片刻,她擡起頭,對着春拂雪道:“赤水宗宗主回信說這門生她不要了,任憑淩花殿殿主處置,望殿主莫要因小人之過而遷怒赤羽宗全門。”
方才春拂雪未曾說什麽,南華卻先替春拂雪憋了一肚子的氣。她露出幾分笑意,重新往水鏡內自家門生的那塊鏡子處望去,道:“如此倒還差不多——”
這話的尾音被她卡在嗓子眼裏。
在座諸位仙尊亦看向水鏡,只聽南華仙子又驚又怒地罵了一聲,飛快施了個法術将水鏡牢牢擋住了。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她擋在水鏡前怒道,“沈菡之!等你門下那個喪良心的出來,我要扒了她的皮!”
*
秘境,神光樓閣。
曉青溟牽着柳姒衣小心翼翼地往樓閣深處走去。
神光樓閣原是個罕見的巨大藏書閣,此處空無一人,只有數千萬本置于架上的古籍。她們方才将這足有數十層,高高聳入雲端的樓閣都探了一遍,實在找不出什麽異象,只好席地而坐,稍作休憩。
靜默幾息,柳姒衣道:“青溟師姐,不如這樣。你與我同時拿一卷藏書翻開看看,如若書中沒有什麽線索,我們便從閣中退出去吧。”
曉青溟正有此意。
她随手從面前的木架上抽出一卷,帶起一陣塵灰。身側的柳姒衣精挑細選點了卷繪着人像,顏色花哨的拿在手裏,對着曉青溟點點頭。
她默默深吸一口氣,翻開了這卷書冊——
映入眼簾的是數行旖旎小字,晃得她一陣臉紅心跳……這竟是本禁書!
曉青溟繃着臉将書冊放下,刻意道:“內容并無什麽出奇的。姒衣,你那邊如何?”
樓閣內光線昏暗,只有頁小窗借了些許光亮進來。曉青溟等了幾息,身旁那素來愛粘着自己的學宮師妹卻罕見地沒有應答她。她有些不妙的預感,輕輕碰了碰柳姒衣放在自己身側的手,手心卻被她滿是繭的指尖按住了。
那兩根手指抵在她手心裏,逆着掌紋緩緩上滑,卡進她的指縫,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十指緊扣。
曉青溟頭皮發麻,心說柳姒衣這是在抽什麽風,剛想将手抽出來,卻聽那本就熱情的師妹微微嘆息了一聲,将臉擱在了自己的頸側。
曉青溟忍不住推她兩下,:“從我身上下去!”
柳姒衣整個人都撲在她身上,未發一言,只是虛虛抱着她。曉青溟又羞又怒,覺得自己受了戲弄,将柳姒衣狠狠推倒在地。
位置對調,她将她壓制住,威懾地抖了抖長鞭,警告道:“你又在發什麽瘋,別逼我拿鞭子抽你。”
卻未曾想被自己制住的那人忽然伸手攥住了鞭子。
柳姒衣抓住鞭身,将曉青溟往自己身前一帶。
她們鬧出的動靜将背靠着的書架轟然推倒,在隆隆聲中,曉青溟幾乎分不清那是書冊與木架掉落破碎的聲音,還是自己的轟烈如雷鳴的心跳聲。
在她身下,羲皇鞭被那人攥着帶向自己的脖頸。她們靠得極近,只見柳姒衣對着她微微笑了,指尖挪到她的手背上,親昵地勾了勾。
她輕聲說:“好啊,師姐。”
*
翻開書頁,柳姒衣撓了撓頭。
這竟然是本古板至極的勸學書冊。
她百無聊賴放下,抱怨道:“青溟師姐,我們走吧。這書太無聊了,淨是些喊人一心向善一心修煉的箴言,沒勁。”
說罷這話,她等了片刻,卻等不到曉青溟回應。柳姒衣戳了戳她:“青溟師姐?你在看什麽呢,這麽入神。”
身側的曉青溟放下書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你就這麽不想修煉?”
“也不是,”柳姒衣有些不好意思,“若是青溟師姐親自教我,我就願意。”
然而這個回答似乎并不能讓曉青溟滿意。柳姒衣看她提着鞭子站起來,心中有些不妙:“……青溟師姐,我也沒說我不修煉啊——師姐!你做什麽啊!痛痛痛,別打我!”
看着猝然抽來的長鞭,柳姒衣蹦起來倉促逃竄。兩人一個追着往死裏打一個瘋狂躲閃,撞翻了無數書架。柳姒衣看着忽然對自己發難的曉青溟,委屈道:“青溟師姐你是不是厭惡我了,你那條鞭子打人真的很痛。”
曉青溟呵呵冷笑兩聲:“誰讓你不好好修煉。看鞭!”
*
如此又過了幾息,二人同時啪一聲将書頁合上。
柳姒衣仍未回過神來,看向曉青溟的眼神都是恍惚的,半撒嬌半耍賴道:“師姐,下次別再用鞭子抽我,都把我打疼了。”
曉青溟臉色飄忽不定,憋了半晌,道:“……你剛剛還說你很喜歡。”
似乎回想起什麽,她臉色瞬間緋紅一片,站起身就走。柳姒衣跟在她身後,總覺得她那柄長鞭似乎與原先自己看到的有些不一樣——
在走出樓閣的瞬間,她看見長鞭上似乎有些似血般的濕痕。
什麽啊。柳姒衣不解地看了眼身前不搭理自己的曉青溟。在走出樓閣,重新見到陽光的那一剎那,她們二人同時舒出一口氣,望向對方的視線皆多了幾分複雜。
曉青溟率先道:“方才我們是陷入幻境了。”
柳姒衣點點頭:“未曾想竟在這裏着了道,幻境中的青溟師姐與平日裏好不一樣啊。”
曉青溟別扭地別開臉:“……還不是先怪你。既然都出來了,此事我們今後就莫要再提。”
柳姒衣有點委屈——我只不過是抱怨了兩句不想看箴言而已。她看看青溟師姐羞憤欲死的神色,默默咽下那句話,順着她改口道:“我保證不說,但如再有下次,師姐不要再責罰我了。”
聽見這話,曉青溟扭頭就走,怒道:“莫要再提,莫要再提!我發誓,絕不會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