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血驚天,清風滿天下
第三章 血驚天,清風滿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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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顔撣喘着粗氣,雙目血紅,“你竟然身懷武藝,朕倒是低估你了!”
他很重很重,整個身子壓着,重得我喘不過氣。
我掙了一下,“陛下說過,冊封後才……”
他目露淫光,迫不及待地撕扯着我的衣袍,“朕等不及了,今夜、明夜又有何區別?”
就在他空出一手解我衣袍之際,我拚了全力掙脫手,迅速地從頭上取下金簪,抵在他的咽喉處,“陛下再動一下,我就刺下去!”
完顔撣不敢再動,血目緊縮,戾氣湧現,“你竟敢威脅朕!”
有何不敢?
我冷笑,“陛下不想龍體受損,就放了我。”
“刺下去!”他高聲怒喝,色厲內荏,“朕叫你刺下去!刺死朕!”
我用力地刺下去,卻在這時,他扣住我的手腕,再次讓我動彈不得。
他癫狂地大笑,不再是尋常時候的模樣,面目猙獰,“賤人!朕要你承受不了刺殺朕的後果!”
話音方落,他立即低頭,在我脖頸處又啃又咬。
我極力掙紮,卻撼動不了他分毫,他的唇舌就像一柄利刃,切割着我,又似一團火,燒着我的膚。
“放開我……”我慘叫着,用盡了所有力氣,仍然推不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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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你?”完顔撣狂妄地笑,啃噬着我,以前所未有的蠻力與盛怒摧毀我的反抗。
恐懼侵蝕了我的心,我全身顫抖,強迫自己冷靜,好好想法子,以期自保。
可是,他已經喪失常性,會聽我的嗎?會放過我嗎?
完顔亮,你不是說過會救我、保全我嗎?眼下你在哪裏?
在完顔撣的力道之下,我衣袍淩亂,只剩下貼身單衣,很快就會失去最後一道屏障。
不……
我激烈地掙紮,拚盡最後的力氣推拒他,可是,毫無作用。
突然,不知何處傳來一道聲音:“陛下,迪古乃大人求見。”
完顔撣沒有聽見,通傳的內侍再說一遍,他才停下來,“滾!誰也不見!”
我心中一喜,完顔亮來了,也許我有救了。
完顔撣怒哼一聲,繼續用強。這時,又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臣參見陛下。”
我狂喜,側首望過去,果然是完顔亮。
“滾!”完顔撣怒吼,眼中殺氣滾滾,“迪古乃,你竟敢擅闖朕的寝殿?”
“陛下,臣有急事禀奏。”完顔亮鎮定自若地說道,表面看來仍然恭敬,感覺卻很不一樣,“假若陛下不準臣禀奏,只怕陛下這帝位就……”
聞言,完顔撣面色劇變,殺氣更濃,戾氣更烈,他陡然松開我,坐起身,“究竟是何急事?”
完顔亮身着一襲黑袍,外披黑氅,身上落滿了白雪,面目森寒,渾身上下給人一種寒氣森森之感,仿佛地府的黑鬼跑到人間吓人。他上前三步,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略略低首,“臣接到密報,朝中有人謀逆,陛下務必徹查。”
“何人謀逆?”完顔撣喝問,以嗜殺的口吻道,“謀逆者,誅九族!”
“臣不知。”完顔亮溫聲道。
完顔撣走向他,陰陽怪氣地問:“你深夜進宮,擅闖天龍殿,謀逆之徒不會是你吧。”
完顔亮的俊臉很冷很冷,瞧不出任何情緒,“臣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
就在這時,不知怎麽回事,完顔撣悶哼一聲,步步後退,捂着胸口,“你……你竟敢弑君……”
完顔亮手持利刃,快步上前,揚刀刺殺。
我立即下床,閃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
完顔亮……完顔亮竟然持刀弑君!
完顔撣緊張地在龍榻上尋着什麽,“朕的刀呢?”
完顔亮殺至,在他後背刺了一刀。可是,完顔撣也是武藝頗好的金國勇士,胸口中的那刀許是不深,仍然兇悍得一掌擊退了完顔亮。
完顔亮追擊,完顔撣逃命,閃避着他的殺招,在寝殿裏疲於奔命,東藏西躲。
一時之間,完顔亮殺不了他,碰倒了不少物件、擺設,鬧出不小的動靜,只怕時間一長,驚動了守衛與宿衛,對完顔亮很不利。
完顔撣想逃出寝殿,完顔亮堵住去路,臉上布滿濃烈的殺氣,冷酷嗜血,眼中只有敵人。
宮磚上血跡斑斑,完顔撣停下來歇會兒,完顔亮也停住,伺機而動。
我悄然撿起地上的衣袍,向完顔撣揚手擲去,遮擋了他的視線。
就在此時,完顔亮立即上前,舉刀刺殺。
那利刃刺入胸中,一篷熱血濺出。
拔刀,再刺,如此再三!
終於,完顔撣緩緩倒地,血紅的雙目慢慢阖上,血流一地,腥味刺鼻。
完顔亮滿面是血,駭人至極,仿佛戰場上仗劍殺戮的将帥,滿手血腥,滿身戾氣。
緊繃的身子陡然松懈,我連連後退,跌坐在榻上,劇烈地喘息。
血刀掉在地上,他随意取了衣袍摸了一把臉,走過來,将我攬進懷中,“莫怕,沒事了。”
“他死了?”一開口才知道,牙關抖得厲害,平生第一次親眼目睹殺人,太可怕了。
“死了,我們沒事了。”完顔亮抱我更緊,安撫道,“再也沒有人會傷害你。”
“你……弑君,遲早會被發現……”內心的驚恐無法平息,我克制不住地發抖。
“沒事,一切皆在我的掌控中。”他将我的頭摁在他的肩頭,與我緊緊相擁。
金國皇帝完顔撣駕崩,時年三十一,史稱金熙宗。
後來,我才得知,即使沒有我,完顔亮也早有篡位之心、早有精密的部署,弑君的一夜,遲早會出現。
部分朝臣與要員對完顔撣早有異心,完顔亮聯合這些謀逆之臣,與宮中人裏應外合,夜入皇宮,直入天龍殿,弑君奪位。
完顔亮掌控了皇宮宿衛,對完顔撣的嫔妃進行監管,反抗者慘遭秘密殺害,忠心於完顔撣的宮人也無聲無息地死了。接着,他以強硬手段封鎖了完顔撣駕崩的消息。
次日早朝,內侍對諸臣宣稱,陛下龍體抱恙,早朝暫歇。
午時,完顔亮一黨擁立他登基為金國皇帝,於此,他在天龍殿接受他們的叩拜,議定改皇統九年為天德元年。
金天德元年,完顔亮登基,時年二十八。
第三日,完顔撣的皇後早在十一月薨,完顔亮假稱完顔撣想與諸臣商議立後一事,召曹國王與左丞相入宮。
曹國王與左丞相手握朝政大權,在宗室與朝上頗有威望,對完顔撣駕崩一事頗有質疑,完顔亮索性殺了他們,以絕後患。緊接着,完顔撣的後宮女眷,皆被秘密殺死,一個不留。
血腥的宮變奪權,塵埃落定之時,已是五日後。
部分朝臣與宗室子弟雖然對完顔撣駕崩存有疑慮,然而,眼見曹國王與左丞相一夜之間暴斃,死得不明不白,他們隐隐猜到了真相,為了保住一命與家小,只能選擇緘默,明哲保身。
羽哥說,登基那日,完顔亮穿着帝王冠冕去上朝,受群臣朝拜,那是何等的威風與神氣。
我想,位尊九五的完顔亮,不一樣了吧。
從完顔撣的手掌心落到完顔亮的手掌心,哪個更好一點?
對我來說,離開金國皇宮,回到爹身邊,才是最好的。
禮樂長鳴,被熱血洗過的皇宮煥然一新,喜氣洋洋,好像那些死去的人不曾存在過。
我仍然待在那間宮室,外面翻天覆地的變化仿佛與我無關。
羽哥、明哥很激動、很興奮,将打聽來的消息一一告訴我,在我身旁不停地聒噪。
一會兒說,陛下下早朝了,在書房批閱奏疏。
一會兒說,陛下用完午膳後,在花苑逛了一小會兒,和幾個心腹大臣議事去了。
一會兒又說,議事後,那些大臣都走了,陛下還待在書房看書、看奏疏。
我被她們煩死了,躲在被窩裏,慢慢睡過去。
黃昏時分,她們叫我起來梳妝更衣,我問“陛下要來嗎”,她們笑而不答。過會兒,羽哥應了一句,“陛下是否駕臨,奴婢可不知,姑娘都不着急,奴婢急什麽?”
我淡淡一笑,任由她們擺弄我的頭發。
穿上墨色貂裘,衣領處一圈白絨絨的貂毛簇擁着脖子,暖洋洋的。
這時,我聽到了沉沉的腳步聲,一步一步,靠近我。
羽哥和明哥退在一旁,掩嘴竊笑。
我站起身,面對着來人,上下打量着站在我身前的金國皇帝。
着帝王冠冕的完顔亮,愈發高挺魁梧,渾身上下洋溢着傲酷的帝者風範,将他的意氣風發、英偉迷人揮灑得淋漓盡致。
是的,他的俊,他的偉,他的笑,就像一顆散發着璀璨寶光的明珠,令人目眩。
頭戴通天冠,衮服日月紋章,升龍騰躍,栩栩如生,仿佛眨眼間就會飛出來。
帝王威儀十足,傲視芸芸衆生,他再不是以往的宗室子弟、臣子了,而變成氣度傲絕、睥睨天下、金國皇帝寶座上最尊貴的王者。
他含笑看我,執起我的手,低聲喚道:“阿眸。”
“參見陛下。”我抽出手,福身行禮。
“不必拘禮。”他錯愕須臾,扶起我。
兩個宮娥悄然退出去,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笑發自肺腑,他真的開心,他滿面笑容道:“朕做到了,朕保全了你。”
我垂眸斂娥,“謝陛下隆恩。”
完顔亮面色微冷,“怎麽生分了?阿眸,朕與你還和以往一樣,你不必如此。”
“陛下已登基,是九五之尊,縱使是再親近的人,也不能再和以往一樣,若讓宮人看見了,有損天威。”我莞爾笑道。
“有宮人在,就照你說的,私下裏就不必了,可好?”
“謝陛下。”
“對了,朕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去了便知。”
完顔亮拉着我離開,走過一條條宮道與殿廊,宮人紛紛側目,恭敬地站在一旁。
原來,完顔亮帶我去的地方是一座殿宇,匾額上寫着:華鳳殿。
他牽着我的手,步入殿門,站在殿前的小苑,“往後你就住在這裏。”
心中驚詫,我連忙掩飾心中的慌亂,“這座殿宇甚大,阿眸住在這裏,只怕不妥吧。”
“怎會不妥?”他笑眯眯道,“此處荒廢多年,不過朕已命宮人清理打掃過,你一定會喜歡。”
“那……謝陛下了。”我還能怎麽說?
踏入大殿,目光觸及殿中的物件、擺設,足下一滞,我呆住。
殿中的用物、裝飾、擺設極盡華麗,深青帷,紫紅幔,絹繪屏風,檀木案幾,硯臺筆墨,各色稀世珍品,有趣玩物,等等,林林總總好多種,盡顯奢華之風。
慢慢踱步,步入寝殿,那帷幔的深處是幔帳遮掩的床榻,還有那典雅流麗的梳妝臺,似在訴說着什麽。
每個角落,每個物件,都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為什麽會覺得似曾相識?
忽然,腦中閃現模糊的一幕,很久遠,久遠得斑駁迷離,僅僅一剎那便消失。
緊接着,又有短暫的一幕幕接連閃現,一瞬即逝,我想捕捉,想看清楚一點,卻尋不到了。
為什麽會這樣?
“怎麽了?”完顔亮疑惑道,輕拍我的肩,“不喜歡這裏嗎?”
“不是……”我猛地回神,連忙收起不該有的神色,“阿眸沒見過這麽華麗的宮殿,眼花缭亂,看呆了。”
“這麽說,你喜歡這裏?”他滿目期待,希望得到我的贊許。
“喜歡。”我輕笑。
“好,往後你就住在這裏。”他伸臂攬我,輕擁着我,“華鳳殿,華鳳,這殿名不好,改成蒹葭殿,可好?”
我輕輕颔首,臉紅心跳,想掙脫,卻又按捺住了,暗自思忖着,他讓我住在這裏,是否打算将我留在宮中,不讓我走?
欲言又止,幾次到了嘴邊的話,又咽回去了,因為我害怕聽到不想聽到的答案。
完顔亮瞧出我面色有異,目不轉睛地盯着我,“怎麽了?有話想說?”
我鼓起勇氣,問道:“陛下讓阿眸住在這麽華麗的宮殿,只怕會招人話柄。阿眸不是金人,陛下不覺得阿眸來歷不明嗎?這麽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住在宮中,不太妥當吧。”
他一笑,“原來是為了這事,朕已是皇帝,朕的後宮,誰敢置喙?誰敢說你來歷不明?倘若真有人說三道四,朕不會輕饒!”
“可是,阿眸來歷不明是事實,難道陛下不想知道阿眸的身世嗎?不想知道先帝為什麽囚禁阿眸嗎?”
“先帝囚禁你、折磨你,朕的确不知緣由,朕也不想知道。阿眸,你是什麽人,有什麽樣的身世,無關緊要,在朕眼中,你不是金人,也不是宋人,是朕此生此世第一個全心喜歡的女子。”
完顔亮極其鄭重地說,俊眸深深,篤定的眼神給人一種說一不二的感覺。
我驚駭,吓得說不出話。
想不通,他只是偶然見過我兩次,并沒有與我交談過,就喜歡我了?
他側攬着我,右手輕擡我的下颌,薄嘴幾乎觸到我的唇,“先帝那樣對你,朕不會,你放心,朕只會寵你,不會傷害你。”
猶豫片刻,我終於道:“阿眸終究不是金人,阿眸也有家人……我出來這麽久,家人會擔心阿眸……”
“過陣子朕這個帝位坐穩了,朝堂也穩定了,朕就接你家人來上京。”完顔亮笑得眉宇彎彎,眼眸宛似星辰璀璨,“倘若你不願家人來上京,你也可回去與家人團聚數日,那時候,朕讓你風風光光地回去。”
“這樣……也好。”我敷衍道。
如此看來,關於我的去留,他已有決定。
他喜歡我,要留我在宮中,要我成為他的女人。
假如,我對他說,我不願被困深宮,不願成為他的女人,他會有什麽反應?會如何?
不敢想象。
羽哥、明哥亦步亦趨地跟着我,想有自己獨處的時間都沒有,更別說逃跑了。
盤算了兩日,仍然沒有比較可行的法子在近日逃出金國皇宮,如此,逃出皇宮,逃出上京,逃出金國,必須從長計議。
一些模糊的畫面總會在突然間湧現,一閃即逝,讓我對所住的這座“蒹葭殿”産生一種微妙的親切感。
為什麽會有那些畫面?是不是我幼時的記憶?
可是,自懂事起,我就與爹、哥哥住在江南,怎麽會對金國皇宮有記憶?
假若爹真是金國宗室子弟,那倒是有可能。
那麽,爹為什麽離開金國,在江南隐居避世?
見我對這座殿宇有着特殊的感覺,羽哥和明哥向一些年老的宮人打聽,終於打聽到一些陳年往事。
據說,太宗朝,唐括皇後住在蒹葭殿,也就是以往的華鳳殿,後來不知為何,華鳳殿改為辛夷殿,過了幾年,先帝廢了“辛夷殿”之名,複稱華鳳殿,并且下令封殿,誰也不許進來。
太宗朝的人與事,我并不關心,這座華麗的殿宇,經歷多年風風雨雨,也經歷了諸多人事滄桑,一定發生過很多故事與傳奇。只是,完顔亮為什麽起用華鳳殿,讓我住在這裏?
這夜,他終於駕臨蒹葭殿。
“這幾日忙於朝政,沒有閑暇來看你,可怪朕?”他拉着我坐在床榻上,語笑沉沉。
“一國之君,理當以國事為重。”心一沉,我淡淡而笑,“阿眸很好,陛下不必時時記挂。”
“朕怎能不記挂你?”完顔亮攬過我,深深地俯視我,“朕想你。”
“陛下,外面天寒地凍的,喝點兒小酒可好?”我提議道。
“不必了,朕乏了。”他的掌心貼着我的腮,目光漸熱。
這雙亮如星辰、黑若深淵的眸子很俊,俊得迷人,近乎於妖孽,可為什麽我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情?
或許是因為我知道,他是兇殘成性的金人,他時而冷酷時而溫柔,他為了奪位争權可以無視君臣綱常,殺兄弑君,殺人如麻,滿手血腥。這樣的男子,只會讓人心生畏懼,我怎敢靠近?
或許還因為,我的心被另一個男子占據了吧。
大哥,你可知道,自從今年三月在汴京分別,我時常想起你,時常後悔,為什麽不對你表明心跡;假若我對你表明心跡,也許就不會和你分開,就不會北上金國,就不會被囚在這裏了吧。
完顔亮捧着我的下颌,目光灼熱而癡迷,“正月初三冊封你,貴妃,可滿意?”
心神大震,心猛烈地跳起來。
不行!
我不能接受冊封!不能成為他的貴妃!
“怎麽了?”他皺眉道,“不滿意?”
“阿眸是鄉野村婦,只願與心儀的夫君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從未想過高攀皇室貴胄。”我盡量以平穩的口吻說道。
“朕遇見了你,你注定不會是鄉野村婦,而是高枝鳳凰。”他面色微變,臉膛有些僵硬。
“陛下有如花似玉的嫔妃,佳麗環伺,阿眸卻只願與夫君做一對白首不相離的鴛鴦,沒有別的女子與阿眸共享一個夫君,與阿眸争寵。”我推開他,保持着得體的微笑。
“想不到你這般心高氣傲。”完顔亮掀眉一笑,“你的坦誠,朕很欣喜。既然你這麽說了,朕答應你,朕獨寵椒房。”
他竟然輕易地應允了!
這下如何是好?
我苦口婆心地說道:“若陛下真這麽做,阿眸便成為衆矢之的,後宮多少人視阿眸為眼中釘、肉中刺,朝上多少人視阿眸為妖妃再世,那時,後宮與朝上将會掀起多少風浪,陛下想過嗎?”
他的俊臉仿佛落滿了冰雪,寒氣逼人,“這麽說,你不接受朕的冊封?不願成為朕的貴妃?”
我看着他,不語。
“你不願……留在……朕身邊?”完顔亮艱澀地問,語聲低緩,仿佛身心受了重傷。
“阿眸只是……不願整日與那麽多嫔妃争寵,過着謀算人心、步步為營的日子。”我站起來,躬身垂首,“這樣的日子,從來不是阿眸想要的。阿眸出身鄉野,喜歡無拘無束、無憂無慮的日子,無福得享陛下的恩寵,望陛下恕罪。”
寝殿陷入了可怕的寂靜,如死一般。
半晌,完顔亮陡然拽起我,眼眸瞪得圓圓的,仿佛看穿了我的心,“你心中,究竟有沒有朕?”
這句問話,仿佛是從齒縫間擠出來,好像壓抑着怒氣。
我心中,從來沒有你。
可是,我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看着他。
他瞪着我,目光如箭,一箭射中我的腦額,生死由他。
最終,他放開我,恨恨地離去。
此後數日,完顔亮遣人送來不少奇珍異寶,也許是想博得我的好感與芳心吧。
整日悶在寝殿,愁雲籠罩,羽哥與明哥見我郁郁寡歡,多次勸我到殿外走走,散散心。
她們總在一旁嘀咕着,前日陛下歇在哪個嫔妃處,昨日寵幸了誰,今日哪個嫔妃的得賞最多。
我知道,她們有意說給我聽,好讓我着急,因為,陛下好幾日不來蒹葭殿了。
見我不着急,她們急了,一個勁地勸我。
“姑娘,不要與陛下置氣了,您說兩句好話哄哄陛下,陛下就不氣了。”羽哥苦苦勸道。
“姑娘這般不争氣,便宜了其他嫔妃,瞧瞧她們得意的勁兒,恨不得來蒹葭殿耀武揚威呢。”明哥氣憤得雙頰微紅。
“陛下到底是男人,抹不開面子而已,只要姑娘放低身段,溫柔一點,體貼一點,陛下的心就會回到姑娘這裏。這男女相處之道,就是這麽回事,女子柔弱一點,才能惹得男人百般憐惜嘛。”羽哥說得頭頭是道,好似看透了世間的男女情事。
“對對對,那些個嫔妃,都沒有姑娘美,就是有一股狐媚,把陛下的魂勾走了。”明哥又嘆氣又跺腳。
我取了一本醫書,窩在小榻上看,不理會她們的喋喋不休。
年關将至,我絕望地想,今年勢必不能回去與爹、哥哥過年了。
爹,哥哥,對不起……
一日,她們拿着兩張詩箋認真地看着,口中還念念有詞。我雖有好奇心,卻不想問她們。
入夜,她們倚在窗前誦讀,一副深深陶醉的模樣,有點好笑。
“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羽哥搖頭晃腦地吟誦道,“明哥,我念了一日了,為什麽還不明白這句詩的意思?”
“其實,我也不明白。”明哥皺着眉。
我訝異,這是什麽人寫的詩?
寫這詩的人,胸懷鴻鹄之志,野心勃勃,不可小觑。
再也禁不住好奇心的撩撥與對詩文的喜好,我讓她們把詩箋給我瞧瞧。
詩箋上的三首詩的确不是販夫走卒寫得出來的,也不是平凡的文弱書生會有的大志。
綠葉枝頭金縷裝,秋深自有別般香。
一朝揚汝名天下,也學君王着赭黃。
該詩飽含“黃袍加身”之意,詩意明顯。
蛟龍潛匿隐滄海,且與蝦蟆作混合。
等待一朝頭角就,撼搖霹靂震山河。
該詩大開大合,筆力雄渾,氣象恢弘,問鼎皇權之志躍然紙上,令人驚駭。
羽哥和明哥怎麽會有這樣的詩?在宮中吟誦這樣的詩,早晚會惹禍。
“從哪裏弄來的詩?”我面色凝重地問。
“姑娘莫擔心,這是陛下早些年寫的詩。”羽哥笑道。
“惠妃整理陛下的詩,分發給各殿嫔妃看,奴婢也拖人要了一份。”明哥笑着解釋。
原來是完顔亮所寫的詩。
沒想到完顔亮精通漢學,能詩善文,早在詩中袒露問鼎帝位的心跡。如此看來,他的确早有謀逆之心,如今也坐擁金國江山。也許,命中注定他會名垂竹帛,成為金國史上文韬武略的一代英主。
在寝殿裏悶了好些日子,覺得全身懶散,精神不濟,有時候頭昏昏的,就披了大氅出去走走。
羽哥跟着,我在殿廊下走着,忽然聽見說話聲,好像提到了陛下。
我示意羽哥勿動,凝神細聽。
兩三個宮人在牆根下嚼舌根,說近日陛下暗中殺了不少人,其中就有宗室貴族。
我還想再聽,羽哥趕緊拉着我回殿了。
不明白,完顔亮為什麽殺那麽多宗室子弟?
真可怕。
宋人眼中的金人,兇殘成性,暴虐無度,滿手血腥,果然不假。
如完顔亮這般濫殺無辜的帝王,只會讓人敬而遠之、畏而離之,不會想着靠近他。
除夕夜,我說了一些食材讓羽哥和明哥去準備,午後在蒹葭殿開竈,黃昏時分親自下廚,做了八樣菜肴,與她們一道進膳,吃一餐團圓飯。不然,孤零零的一個人用膳,多冷清、多沒勁。
殿外冰天雪地,風雪肆虐,殿內燒着炭火,流淌着絲絲暖意,我強迫讓她們坐下陪我,她們才勉為其難地坐下來。
“哇,姑娘的手藝真好,這些菜太好吃了,奴婢這輩子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膳食。”羽哥吃得津津有味,滿口稱贊。
“對呀,奴婢有口福了,對了,姑娘,這是什麽菜?”明哥狼吞虎咽,口齒不清地問。
“慢點吃,別噎着了。”我失笑。
果不其然,明哥噎着了,咳了好一會兒才好些。
羽哥翻翻白眼,“又沒人和你搶,吃這麽快做什麽?”
明哥漲紅了臉,窘迫地解釋:“我都咳成這樣了,你還數落我。”
我被她們逗笑了,差點兒嗆着了。
忽然,不知何時,宮磚上多了一道長長的黑影,我側首看去,但見殿門前站着一個男子,外披鶴氅,內着深紫帝王袍服,面容冷肅。他靜靜地看着我,仿佛殿中只有我,沒有旁人。
風雪湧灌進來,寒氣侵襲,雪花飄飛。
他獨立凄然飄飛的風雪中,孑然一身,英偉之姿仿似萬年冰雕,眸光冰寒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