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第五章 想得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
滿座朝臣回神,紛紛起身行禮。
我自行斟酒,向六哥舉杯,淡笑,“皇兄,臣妹來遲,自罰一杯。”
一飲而盡。
餘光瞥見衆臣皆驚目望我,面上都有詫異之色。
我再斟酒,舉杯,“臣妹敬皇兄與皇嫂。”
飲畢,再舉杯,面向群臣,“諸位大人伴駕左右,不辭辛勞,吾以一杯濁酒敬諸位大人。”
群臣再次目露驚色,紛紛舉杯飲酒。
此酒甘甜,無法與金國的割喉烈酒相提并論,三杯連飲,亦心不跳氣不喘。
葉梓翔與李容疏對我已是熟悉,此時也不免驚異,不明白我為何連飲三杯。
而趙俊也難掩驚訝與關心,低聲道:“湮兒,可有不适?”
“皇兄,這酒喝不醉人,再烈、再割喉的酒,我也飲過。”我的聲音不小,相信群臣都聽見了。
“長公主好酒量。”李昭儀見六哥讪讪垂眸,和言贊嘆,“時常聽陛下提起長公主素有林下風致,果然不假。”
“皇嫂過譽。”我轉目看向葉梓翔,揚眉淺笑,“葉将軍不辭艱辛危險,孤身潛入金國,救吾於水深火熱之中,得以南歸,與皇兄相聚,吾借花獻佛,敬葉将軍,聊表謝意。”
“此乃末将職責所在,長公主敬酒言謝,末将愧不敢當。”葉梓翔躬謹道,似是不明白我為何在宴上當衆說出此事。
我向他示意,一同舉杯飲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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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掃向群臣,我淺淺笑道:“近來吾聽了一些流言蜚語,說吾并非沁福帝姬,真的沁福帝姬已在金國被金主火葬,只剩一壇骨灰;還說吾與沁福帝姬容顔相似,為求榮華富貴,假冒帝姬,欺君犯上……右相大人,吾說得沒錯吧?”
王延之垂首,不敢直視我,“陛下英明神武,火眼金睛,豈會不知長公主真僞?這些流言蜚語只是道聽途說,并不能傷及長公主鳳體,長公主無須介懷。”
我長長地“哦”了一聲,“依右相之見,吾自當深閉宮門,對世間事不聞不問麽?”
他謹聲道:“臣并無此意。”
“嗬。”我冷哼一聲,“日前,吾聽聞右相他對吾的真僞頗為質疑,今夜就當着諸卿的面,驗明真僞,可好?”
“湮兒。”趙俊低聲喚我,示意我不要再出無稽之言。
“長公主乃太上所出的金枝玉葉,陛下已有決斷。”王延之不慌不忙地說道。
“右相口口聲聲說秦繪所言有根有據,吾倒想見見秦繪。”我一笑,“皇兄,說臣妹是假帝姬的那蘌史中丞也在宴上吧,還請皇兄指給臣妹瞧瞧。”
右相奸邪無比,無風不起浪,勢必在六哥面前大進讒言,讓六哥傳造謠生事的秦繪觐見。
而六哥擺下此宴,傳我出席,無非有意在群臣面前證明我的真僞。
我是宮眷,又是蘌妹,依照宮規,不應出席此類有外臣在場的宴飲,然而,六哥如此安排,想必有其用意所在吧。
趙俊尴尬一笑,朝右相喝道:“王延之,秦繪現今何處?”
王延之道:“秦繪侯在宮門外,臣這就讓他上殿。”
說畢,他示意內侍傳秦繪上殿。
不多時,一人踏入大殿,深深躬着身子,頭顱低垂,瞧不見他的臉,只見他一襲半舊長袍,身形高瘦,神态極為恭敬。
“草民秦繪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拜見長公主,長公主萬福。”
這是一種極為恭敬、卻并不是奴顔卑膝的聲音,而是膽大、清傲。
趙俊以威嚴的口吻道:“擡起頭來。”
秦繪緩緩擡首,不敢直視六哥,也不敢直視我,卻是無比坦然,目光不懼。
臉孔瘦削,雙目深邃,一看便知此人并非忠厚之人。
這張臉,我沒有絲毫印象,應該從未見過。
“秦繪,誤認蘌妹,可是欺君死罪。”王延之重聲道,“這位就是陛下親妹,你在金國可親眼目睹過長公主?”
“草民在金國并無目睹過長公主。”秦繪措辭嚴謹,“陛下,長公主,草民并不是說南歸的長公主一定不是沁福帝姬,而只是将所知之事如實上報。今歲四月,沁福帝姬已在會寧火葬,至於長公主如何南歸,草民不知。陛下,右相大人曲解草民之意,認為長公主乃假冒的沁福帝姬,實非草民本意,陛下明鑒。”
“放肆!蘌前豈容你血口噴人?”王延之火冒三丈地怒斥,旋即倉惶離席,下跪叩首,“陛下,秦繪當日所說,并非如此,他有意誤導臣,是故意陷害臣啊,陛下明鑒。”
“秦繪為何故意陷害你?莫非你與他有仇?”我清冷問道。
“臣與秦繪非親非故……”王延之道。
“陛下,長公主,草民與右相大人曾為二聖朝同僚,并不熟識,也無嫌隙。”秦繪道,“草民南歸建康,與一位昔日同僚提起長公主在金國薨逝之事,兩日後,右相大人便傳草民到府問話,草民說出所知之事,未曾料到右相曲解草民本意,更說是草民質疑、诋毀長公主是假冒的帝姬。”
趙俊眼中的怒火越來越盛,聽到此處,怒道:“長公主之事,豈容你一介賤民胡言亂語?來人,将他收押監牢。”
我悠然阻止,“皇兄,待臣妹問過之後再收押不遲。”
他疑惑道:“你還要問什麽?”
我輕笑,“既然秦繪說出吾在金國火葬之事,諸卿必定心存疑慮,趁此良機,吾便為諸卿解惑吧。葉将軍,勞煩你了。”
葉梓翔颔首,朗聲道:“長公主在金國被人毒殺,只是假死,其後火葬之時,葉某偷龍轉鳳,救出長公主的棺木,此後護送長公主南歸。”
我莞爾一笑,“諸位大人,可聽清楚了?若還不信,是否要皇兄說出吾身上有何胎記、特征,諸位才會相信?”
群臣默然,或驚異,或惶恐,或垂首。
此言過於輕佻,趙俊面色一沉,低叱,“湮兒,莫再胡說。”
我輕勾唇角,道:“右相不務軍政,聽信謠言,質疑吾乃假冒的麻雀,辱及本公主與陛下,更是對國朝皇室的藐視,皇兄,應當如何處置右相大人?”
我望着趙俊,笑如清風。
他看我片刻,似乎終於有所決定,正要開口,我搶過話頭道:“右相辱及皇室,罪無可恕,理當罷免相位。”
聞言,王延之豁然擡頭,“長公主,罷免官員,應由陛下決斷,長公主乃宮眷,不可幹政。”
“那好,就請皇兄裁決也罷,皇兄?”我徐徐微笑,望着面色沉郁的六哥。
“臣只是……憂心秦繪到處宣揚長公主之事,便禀報陛下,并無藐視皇室之意,并無辱及長公主,陛下明鑒。”王延之終究有了些慌意。
“就依長公主之意,來人,罷王延之相位,流放瓊州。”趙俊俊美的臉緊緊繃着,瞳仁微縮。
六哥終究寵我,不忍拂了我的意。
王延之驚恐地求饒:“陛下恕罪……長公主恕罪……”
殿門侍衛火速進殿,拖他出去,他仍舊不停地叫着“陛下”,不停地求饒。
群臣聽着他的慘叫聲,都是深深垂首,無人為他求情,就連沆瀣一氣的左相黃千山也不出聲。
我望着秦繪,眸凝一線,“秦繪故意散播吾在金國之事,造謠生事,辱及本公主與皇室,罪大惡極,理當處斬!”
話音一落,群臣皆震,就連葉梓翔和李容疏也是震驚地看着我。
李昭儀吓得花容失色,趙俊雙目冰寒,淡淡下令,“來人,将秦繪收押監牢,明日午時處斬。”
群臣面面相觑,秦繪倒是一臉坦然,一言不發地任由侍衛拖出去。
他的反應,我深以為異。
趙俊再次下令,“長公主貪杯,身有不适,送長公主回殿。”
於是,我從群臣或懼或畏或淡然的目光中走過,出殿,回殿。
殿內只有一盞蓮花宮燈發出昏紅的燈影。
我歪在榻上,蓋着披風,等候六哥的到來。
随着內侍的通禀聲高高揚起又落下,他走進內殿,徑直來到榻前,我一動不動地躺着,也不起身行禮。
趙俊坐在我身側,冷目凝視我,似有怒意。
我睜目,無辜地迎着他的目光,昏紅的光影印在他的臉上,影影綽綽,晦暗不明。
良久,他暗嘆一聲,“湮兒,你可滿意了?”
這個世間,唯有六哥最了解我,最清楚我的心思。
我支起身子,張臂環住他的腰身,埋首在他胸前,“謝謝六哥。”
我要驅除右相出朝,不讓主和派重臣影響六哥。
而今夜六哥照我的意思處置王延之和秦繪,容許我幹涉朝政,究竟基於何種心思,我不得而知。也許是我剛剛南歸,不忍讓我傷心難過,也許是別的原因。
“湮兒,女子不得幹政,此次我不予追究,下不為例。”他又是一嘆,像以前一樣憐惜地抱我。
“六哥最疼我了,如果我能找到像六哥這樣的帝王當驸馬,那該多好。”
他松開我,寵溺地捏我的鼻頭,“傻丫頭,葉将軍不是很好麽?他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今晚宴上,他的目光就沒離開過你。”
我別開目光,“我寧願一輩子賴在六哥的庇護下。”
“這怎麽行……”
“六哥,就剩下你我相依為命了。”我埋臉在他的肩窩,“別趕我走,好不好?我只想要六哥的疼愛與眷顧,別無所求。”
六哥的身子似是一僵,一動不動地任我摟着。
我柔聲道:“從小到大,我時常跟着六哥,你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因為……湮兒從心裏喜歡六哥,喜歡你的衣香,喜歡你的文武雙全,喜歡你的膽識與魄力,喜歡你所說所做的一切。若我要嫁,所選驸馬必如六哥這般文韬武略,開創大宋新局面,國富民安,不再有外族入侵……”
他緩緩嘆道:“湮兒……”
我擡眸,楚楚望他,柔婉道:“六哥,湮兒是不是很傻?”
他面頰微紅,不知是燈影所致,還是尴尬所致,“湮兒,世上總有一個男子像六哥這般文武雙全,總有一日,我會為你尋到一個讓你滿意的驸馬。”
“六哥,湮兒好不容易南歸,實在不想嫁人……”
“我不是急着讓你出嫁,只是随口說說罷了。”
“六哥欺負我……”
“好好,就當六哥欺負你,不早了,快快就寝安歇。”
說着,趙俊拉我起來,扶我躺到床上,蓋好被子。
我拉着他的手,“等我睡着了,六哥再走,好不好?”
他颔首,讓我閉上眼睛。
王延之被罷相,由黃千山遷任,左相暫缺。
不知為何,六哥沒有斬殺秦繪,只是囚他在監牢裏。
我追問為什麽不殺他,六哥說此人通曉金國之事,尚有利用價值,眼下暫不能斬殺。
他要我安心調養身子,不要再費心這些事。
假帝姬風波,就此作罷。
九月,有諜報傳來,金人大興舟師,将由海道直攻江、浙。
六哥遣韓世宗控守圌山、福山。辛亥,韓世宗率軍駐紮平江府。壬子,金兵攻下單州、興仁府,接着攻下應天府。甲戌,完顔婁宿犯長安,經略使棄城逃走。
完顔宗旺和完顔宗瀚乃金國悍将,兩次攻宋,終於奪了大宋半壁江山,且擄宋宗室至金國囚禁,創下前無古人的“壯舉”,對我宋來說,是前所未有的恥辱。
沒想到,金國名将多入牛毛,個個骁勇善戰。四太子完顔弼,兵行神速,心狠手辣,已成繼皇太子完顔宗旺之後的又一金國悍将。此次驅兵南下,氣勢洶洶,勢必不會輕易退兵。
果然,完顔弼率軍直趨江浙,摧枯拉朽一般襲來,其心昭然若揭——直指康王所建的江南朝廷。建康岌岌可危,蘌駕危矣,諸位朝臣紛紛力谏,應避金兵鋒芒,保得蘌駕安然。
於是,六哥決定南逃。
宮人內侍忙着收拾行裝、備車駕,我匆匆趕往神霄宮,就在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迎面走來如今的右相黃千山,還有一個讓我尤其驚訝的人,秦繪。
秦繪瞥我一眼,那樣的眼風,恭敬自不在話下,更多的是玩味。
見我進殿,趙俊勉力一笑,“湮兒,宮人收拾得如何?若是人手不夠,我再派人去幫忙。”
我揮退所有宮人,步步逼近眉宇間布滿驚惶的六哥,“六哥真的決定南下避難?”
“這不是避難,是暫避金兵鋒芒。”他無奈道,“湮兒,我如此選擇,也是迫不得已。明日你與你幾位嫂子先行,前往虔州……”
“六哥,金兵讓你這般驚懼?”我反問,蹙起眉心。
“我不是怕,而是……秦繪說完顔弼骁勇善戰,與完顔宗旺一樣,兵行神速,假若我們不避其鋒芒,勢必如父皇與大皇兄一樣,在完顔弼兵臨城下之際,為他所擄。秦繪通曉金事,所說應該不差。”趙俊耐心解釋。
“饒是如此,我們也不能南下避難。”我據理力争,“長江沿線防蘌堅固,我宋幾員大将就在前線抵蘌金兵,軍民一心,未必不能遏制金兵繼續南下。何況,葉梓翔伴在蘌駕左右,以他善戰的名望,還擔心什麽?六哥,你到底在怕什麽?”
他面沉如鐵,怒目而視,“我不是怕,這只是權宜之計,此次金兵分三路南下,相較靖康元年南下的十五萬大軍,兵力更多,而長江一線的兵力根本不足十萬,如何抵擋?”
我立即反駁,“兵不在多,而貴於精,六哥,你連自己的将士都不相信,不敢與自己的将士并肩作戰,不敢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他們,你如何當一個繼往開來的賢明帝王?”
趙俊目成赤色,一瞬不瞬地瞪着我,眉宇凝出兩道深痕。
我倔強地盯着他,不甘示弱。
大殿上,冷風悄然消失,秋日的涼爽瞬間凝結成冰。
半晌,他怒道:“朕心意已決,你先回去,好好收拾行裝,明日你必須走!”
他恢複了帝王的威嚴,對我說“朕”。
“六哥,為什麽罷免李剛?”我的面頰漸有灼燒感,“李剛一心為國,忠心侍君,究竟犯了什麽錯,你要罷免他?”
“回去!”趙俊那雙眼中的怒火已成燎原之勢,拽着我的手臂,要拖我出殿。
“別碰我!”我怒吼,拚力推開他。
他沒想到我竟有這麽大的力氣,愣住了。
我重聲道:“李剛乃我宋中興之棟梁,竭力在汴京、南京故地部署抗金軍備,力圖驅除金賊,收複中原,迎回父皇和大皇兄,你卻罷免他的相位,将奸相留在身邊,六哥,你還是我所熟悉的那個壯志淩雲、胸懷天下的康王嗎?”
趙俊驟然提高嗓音,“家國大事,豈容你一個女子妄議?”
我聲嘶力竭地喊道:“對,我是女子,可是我比你清醒,我就是要罵醒你!六哥教過我,歷朝歷代的枭雄霸主大多起於西北,天下精兵強将也以西北為最,而今,河北故地時為金賊所占,六哥又将汴京、南京拱手讓人,一味南逃,從揚州到鎮江,從建康到杭州,六哥,你究竟要逃到哪裏?逃到偏遠的瓊州?還是逃到茫茫海上?”
他目龇欲裂,揚臂伸掌,瞬時便要掴在我臉上。
我不懼地迎上,緊緊咬唇,怨憤盯着他,“假若臣妹說錯了,陛下便一掌掴下來。”
怒氣在他的眼中翻滾,瞪視片刻,他終究恨恨地甩臂,揚聲喊道:“來人,送長公主回殿。”
不多時,便有內侍奔過來,我森冷道:“滾出去!”
一時間,內侍不知該聽他的還是聽我的,又見我們怒極而勢成水火,就愣在當地,躊躇不已。
想不到,回來不到兩個月,竟與六哥吵成這樣!
傷心與悲酸一起湧上心頭,雙眼模糊。
眼見如此,內侍悄然退下。
“六哥可知,曾有一個年僅兩歲的小女孩,被金賊活生生地摔死。小女孩的母親,聲淚俱下地懇求金賊饒過孩子,可是金賊殘忍冷血,将小女孩抛來抛去,以此取樂。小女孩吓得大哭,金賊故意沒有接住,小女孩摔在地上,血流一地……”淚水滑下,我凄楚道,“六哥可知,這小女孩是誰?這母親是誰?”
“是誰?”聞言,趙俊怒氣消散,通紅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
“是六嫂,是你與六嫂的女兒。”我啞聲哭道,“六哥,你的女兒被金賊害死了。”
“我的女兒……”他喃喃道,悲傷的淚水終於滑落眼眶。
“六哥為什麽不問問母妃和六嫂在金國怎樣了?為什麽不問父皇在金國過得如何?是不敢問,還是不想問?”
趙俊不語,雙掌成拳,殺氣直迸,青筋幾欲爆裂。
我淚落不止,“父皇,你的母妃,六嫂,所有人,在金國過得很不好、很辛苦,比一條狗、一只蝼蟻還不如……”
他靜靜聽着,半眯着悲傷的淚眼。
我勸道:“假若六哥南逃,将士們該多麽寒心。六哥,我陪你留在建康迎敵,親自督戰,必定士氣如虹,我們不一定會敗。在這水鄉之地,金賊擅弓馬騎射,不習水戰,我們可借地形之利将金軍打得落花流水,如喪家之犬敗走。”
他閉了閉眼,似有動搖,終於道:“你先回去吧,我會好好想想。”
回到雲岫殿半個時辰後,李容疏便在殿外求見。
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漸老的綠葉玉枝。
“長公主此番勸谏,傷人傷己,毫無章法,只會壞了你與陛下的兄妹之情。”他在我身後溫和道,仍然稚氣的嗓音卻如大人般沉緩。
“不在其位,不知其艱,假若長公主當皇帝數日,也會體會到一國之君的難處。長公主須知,一國之君不能任意妄為,更不能憑自己的喜好處理政事,因為需要權衡的事情太多。”見我不語,他又勸說道。
“是六哥讓你來勸服我的嗎?”我冷聲問道。
“不是,容疏只是不想長公主和陛下生了嫌隙。”
我啞聲問道:“六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李容疏黯然道:“長公主在金國過的是屈辱難堪的日子,同樣,陛下自蘌極以來,并不曾風光過。金賊不斷犯境,兩河故地時為金賊竊據,兵鋒不斷南下,如今已不似靖康前的年月,當一個太平皇帝守着國朝基業,就能穩固江山。陛下的江山搖搖欲墜,流寇四起,叛變時有發生,內憂外患,滿目瘡痍,沒有一日安寧。長公主該曉得,陛下比任何人都想收複失地,像太祖一樣驅逐賊寇、平定天下。”
六哥,也很不容易。
心中難過,我悄然拭淚。
我以為六哥會改變主意,留在建康抵蘌金兵,卻沒想到,他仍是一意孤行,決意南下避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