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杜鵑啼血,吞聲別
第八章 杜鵑啼血,吞聲別
雖然沒有人跟我說,但是我也知道,宋王完顔磐大婚典禮,正有條不紊地準備着。
一日午後,完顔宗旺匆匆回府。
我發覺他神色有異,大感訝異,便問他是否發生了什麽事。
他道:“柔妃被關押在牢房。”
懷柔被關押了?為什麽?犯了何事?
他按住我的肩,安撫着我驟變的情緒,“莫急,待我慢慢跟你說。”
據他在宮中的耳目傳出的消息,今日早上,完顔铖忽然駕臨柔儀殿。
懷柔剛用過早膳,靜立一旁,看着太醫和內侍在寝殿中搜查。
太醫在鎏金狻猊的香屑中發現有異,還在床榻的暗格中發現一小包毒粉。
完顔铖大怒,就将懷柔關押起來。
毒粉?
我一震,“陛下以為懷柔下毒毒殺他?”
完顔宗旺道:“不是以為,而是事實。”
我恍然大悟,懷柔接近完顔铖,成為金國寵妃的目的,在於毒殺金帝,為親人複仇雪恥。
懷柔,為什麽這麽傻?這不是自取滅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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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順德姐姐呢?”我急忙問,完顔铖會不會認為她們是同謀?
“順德暫時無事,不過也被禁足在寝殿。”他握住我的手,“莫怕,我不會讓你受到牽連。”
我才發覺,自己全身顫抖,抖得厲害。
事情敗露,懷柔一定活不了,完顔铖鐵定不會放過她,順德有沒有參與此事?會不會受牽連?
我惶惶然看他,“你覺得我與此事無關?”
完顔宗旺颔首一笑,“你與柔妃有無合謀,我很清楚。”
他信我,我是不是該欣慰?
可是,我着急的是懷柔和順德。
我悲哀地問:“懷柔和順德活不了,是不是?”
他半摟着我,撫慰着我,“此事尚不明朗,宮中一有消息,我很快就會知道。湮兒,冷靜一些,總之你會沒事,嗯?”
我靠在他肩頭,腦中亂糟糟的。
半個時辰後,宮人來報,完顔铖宣完顔宗旺與我進宮。
當內侍帶我們來到牢房的時候,完顔磐、樂福和嘉福,國相完顔峻和永福已在此處。
完顔铖宣我們一道進宮,究竟有何目的?
樂福、嘉福和永福神色驚恐,想必也知道了懷柔下毒一事。
完顔峻則是一副冷淡的模樣,與完顔宗旺低聲說着什麽。
而完顔磐,在我進來的時候,看我一眼,眼風淡然,此後再沒有看我。
不久,完顔铖駕到,衆人行禮。
他坐在審訊犯人的長桌後面,似笑非笑,瞧不出是喜是怒。
然而,這樣的神色,更讓人害怕。
緊接着,順德在內侍的監押下,步入牢房。
她身着金國宮妃裝束,團衫,六襇長裙,冷豔得勾人心魄;神色淡淡,冷寂得瞧不出任何情緒。我看着她,她也看我一眼,平靜無波的眼眸表達了她的內心:她要我冷靜,要我袖手旁觀。
“朕宣你們來此,是想讓你們知道,朕寵愛的柔妃究竟做過什麽事。”他微微一笑,目光掃過衆人,最後停留於順德身上,“順德,懷柔下毒一事,你聽聞了嗎?”
“臣妾聽聞了。”順德冷靜地應道,無懈可擊。
完顔铖揮手,獄卒從牢房裏帶懷柔出來,讓她跪下,她卻僵直站立,一身傲骨,引頸而望。
我看着軟骨铮铮的懷柔,凄楚在心。
她仍然穿着金國宮妃的衫裙,發髻有些淩亂,面色依舊紅潤,淡掃娥眉,唇色淺勻。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的眼波不再柔媚流轉,唯餘死寂。
完顔铖也不強迫她跪下,微笑道:“懷柔,跟你的姐妹們說說,你是如何殘害自己的胎兒?”
聞言,衆人大驚,樂福、嘉福、永福和我,面面相觑。
真的是懷柔親手殺了腹中胎兒!
完顔宗旺握住我的手,溫和地看我,示意我不要情緒外露。
懷柔并不驚訝,緩緩挑起唇角,不屑地反問:“你不是查得一清二楚麽?”
“陛下,柔妃兩次滑胎,經微臣查證,并非皇後所為,而是柔妃自己在湯藥中做了手腳。”旁邊站立的太醫垂目道。
“你不想知道太醫是如何查出真相的嗎?”完顔铖徐徐問道。
懷柔不語,唇角挂着一抹冷笑。
太醫面無表情地說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當初柔妃在湯藥中放堕胎藥的時候,真的無人知道嗎?有個宮女無意中在窗外聽見柔妃與小魚小芳密謀如何投放堕胎藥、如何嫁禍給皇後,被柔妃察覺,柔妃便将那宮女秘密處死。不過小芳不像柔妃心狠手辣,以為殺死了那宮女,其實那宮女只是受了重傷。”
完顔铖拊掌三聲,一個病弱的宮女躬身垂首走進來。
眼見這麽多人都盯着她,她吓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抖抖索索道:“奴婢拜見陛下。”
見到可雲,懷柔柳眉微蹙,驚訝之色一閃而過。
太醫又道:“陛下,這個宮女叫做可雲,在柔儀殿打掃清潔。可雲,将你所聽到的,一五一十地禀報給陛下。”
可雲瑟瑟發抖,看懷柔一眼,驚恐地開口:“禀陛下……奴婢在柔儀殿打掃,去年夏天,柔妃滑胎的前幾日,奴婢在寝殿的窗外掃地,聽見柔妃和小魚、小芳在說……”她停下來,驚怕地看向懷柔,懷柔只是陰冷地盯着她,她就吓得垂眸,“小魚說:可買通醫侍,讓他伺機在湯藥中下堕胎藥,然後讓他說是唐括皇後指使的。接着小芳說:如果醫侍不願意呢?柔妃說:不願意,也得願意,去查查醫侍還有什麽家人。小魚就說:奴婢明白怎麽做,事後如何處置醫侍?柔妃說:他殘害龍嗣,犯了死罪,陛下會饒過他的狗命嗎?”
“然後呢?完顔峻追問。
“奴婢無意中聽見柔妃與小魚小芳的密謀,怕被柔妃發現,就立即逃跑,卻不小心絆倒,摔在地上……奴婢連忙爬起來,躲在牆角,不讓柔妃和小魚小芳看見……這個晚上,奴婢很害怕,不知道柔妃有沒有看見奴婢……到了子時,奴婢越想越不對勁,就去找小姐妹阿英。阿英在皇後的華鳳殿當值,奴婢悄悄地逃出柔儀殿,有人在我身後敲了奴婢一棍,奴婢暈了過去……醒來時,奴婢看見小芳舉着一柄匕首要殺奴婢。”說到此處,可雲劇烈地顫抖起來,可見當時被吓得不輕。
“不用怕,陛下會為你做主。”太醫安撫道。
“奴婢求小芳放過奴婢,說奴婢什麽都沒聽見,什麽都不會說……小芳說,你不死,就是我們死……奴婢不停地求小芳,小芳揚起手臂,将匕首刺進奴婢的胸口……不久,奴婢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可雲道。
“你如何活下來的?”完顔峻問出大家都想知道的事。
“奴婢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宮外,是阿英救了奴婢。阿英讓奴婢安心住在她家裏,說過陣子就會出宮看奴婢。”可雲說完,滿額冷汗,頭垂得更低。
太醫道:“陛下,微臣問過柔儀殿的幾個宮人,去年夏天,可雲确實莫名其妙地失蹤。微臣檢查過,可雲胸口有一道傷,确是刀傷,不過那一刀偏離心髒半寸,刺得也不深,并無傷及要害,因此可雲僥幸逃過一劫。”
完顔铖挑起濃眉,饒有興致地問懷柔:“懷柔,可雲說了這麽多,你沒有話說嗎?”
我幾乎可以斷定可雲所說的都是真的,其他人也會相信可雲所說的。
懷柔,在劫難逃。
如今,還有什麽法子救懷柔一命?
懷柔的雙唇挑起清冷的淺弧,不慌不忙地說道:“我無話可說。”
如此看來,懷柔是抱着必死之心下毒殺害完顔铖了。
太醫将粉緞包成的一小包擱在桌上,道:“陛下,這毒粉是慢性毒藥,與木犀香擱在一起點燃,徹夜聞香,毒氣入體,不出半年,便會七竅流血而死。”
一語驚起無數波瀾,衆人抽氣,莫不震驚。
完顔铖笑得意味深長,忽地起身離座,拽住懷柔的手腕,将她攬在胸前,“朕對你恩寵有加,并無将你當做宋俘,你竟然要毒死朕?”
他越說越生氣,猝然握住她的左胸,“最毒婦人心!你的心究竟是什麽做的?”
懷柔似乎根本不怕他狂肆地揉捏,清冷道:“我的心早在國破家亡的時候死了,被你們金賊羯奴刺死了。”
完顔铖揚掌,狠狠地掴了她一巴掌。
懷柔跌坐在地,凄然低笑,嬌細的笑聲浸染了冰水那般,悲怆的涼。
我們姊妹數人,哀傷相望。
完顔铖緊目盯着她,衆人都被她的笑聲弄得莫名其妙,不知她在笑什麽。
片刻後,他蹲下來,攫住懷柔的身子,緩緩微笑,那是一種帶着怒氣的獰笑,“朕令你國破家亡,囚禁你父兄親人,你怎會盡心盡力地服侍我?怎會甘心與仇敵同寝共枕?”
懷柔絲毫不懼,嗬嗬冷笑,“算你還有自知之明。”
“你可知朕如何起了疑心?”完顔铖咬牙道。
“你這麽蠢,我自然很想知道你是如何發現熏香有異的。”
“這木犀香,你一直在用,朕沒有在意,反而喜歡。三個月前,朕時感頭暈,目力不濟,太醫也說不出什麽,於是朕從中京找了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進宮。起初,海思也不敢确定朕是否中毒,觀察了一月才确診。他查遍朕的膳食與日常用品,皆無異樣,後來,海思給你診脈,發覺你所用的木犀香有異,才查到你的頭上。”完顔铖以指背撫觸着她的臉腮,語聲冰寒,笑得猙獰,“你的手段可謂高明,殺人於無形,可惜,你低估了朕的警覺性。”
皇太弟,大太子,宋王,聽聞此言,無不驚駭。
完顔铖扼住懷柔的下颌,怒火狂肆地燃燒,“懷柔,朕第一次接見你們這些俘虜,你就故意暈倒引起朕的注意,朕見你柔婉美麗,就納你為妃。接着你連殺親子,誣陷皇後,因為你根本不想生下朕的孩子。後來,眼見時機成熟,你開始對朕用毒,甚至不惜以身試毒。從始至終,你步步為營,精心謀劃,便是為了無聲無息地殺死朕,為你的父兄親人複仇。”
以身試毒?
懷柔當真做得決絕,破釜沉舟,即使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懷柔,我一直懷疑你委身金帝是別有所圖,卻沒想到你竟然以身試毒,與他同歸於盡。
你做得好,做得決絕,是父皇的好女兒,我不如你……
懷柔縱聲一笑,并不掙紮,仇恨的怒火從那雙美眸噴薄而出,“對!我是大宋帝姬,從未忘過國恨家仇,你是滅我家國的仇人,我恨不得将你千刀萬剮!”
話音落地,剛烈铿锵如金戈。
我遍體發抖,腦子亂哄哄地響。
想不到懷柔對金人的恨,這般強烈。
我的手,始終被完顔宗旺握着,汗水滲出,粘膩得很,不知是他的汗水,還是我的。
“完顔铖!你是金賊羯奴!是蠻夷野人!每一次你碰我,我都是當做被狗咬了一口!”懷柔聲嘶力竭地吼道,姿态強硬,目光怨毒,“每時每刻,我都想殺你!為父兄複仇雪恥!”
“你滅了我大宋,我便是你的穿腸毒藥!你囚了我父兄,我的身子便是你的墳墓!你寵幸我,我便讓你極樂而死!”
懷柔一字字地怒喝,直接噴在他的臉上,惡毒的死咒,當真暢快淋漓!
完顔铖震怒,目龇欲裂,陡然扼住她的咽喉,面容猙獰得可怖。
順德緩緩閉目,面無表情。
很快的,懷柔的小臉因氣息不暢而脹得通紅,卻仍然不懼,怨毒地瞪着他。
眼見懷柔就要命喪於此,我祈求地看着完顔宗旺,雖然心知無人可以救她一命。
完顔宗旺對我搖頭,好像對我道:柔妃命數已定,罪無可赦,你還是置身事外吧。
牢房靜寂如死,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就連我的姐妹們,都吓傻了似的無動於衷。
剎那間,我突然明白了此前懷柔和順德決裂的真正用意。
只有決裂了,懷柔密謀之事一旦敗露,才不會牽連其他姐妹,比如順德,比如我。
那麽,決裂一事,是懷柔與順德謀劃好的。
姐妹三人決裂,情斷義絕,即使一人獲罪,也不會牽連他人。
懷柔閉眼,從容赴死。
突然,完顔铖松開手,懷柔得以喘息,卻劇烈地咳起來,咳得無力支撐,差點兒倒地。
“想死,沒這麽容易!”完顔铖拽住她的雙臂,冰冷的笑無比殘忍,“朕會讓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更會讓你嚐嚐被你所厭惡的金國男兒劫掠的銷魂滋味。”
“是嗎?”懷柔反問,凄然長笑,笑聲裏又夾帶着濃濃的嘲諷,“蠻夷只會這一招,只會淩辱女人,禽獸不如,滿手血腥,惡貫滿盈。”
話音方落,她好似重重咬了一下,頓時,猩紅的血從嘴角流下,觸目驚心,“這是穿腸劇毒,每日我都含在嘴裏,你可要嚐一下?”
熱淚忽地湧出,我心痛難忍,想要奔過去,卻被完顔宗旺緊緊箍在懷裏。
完顔铖松開她,怒不可揭地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眯起陰鸷的眼睛,“在你死之前,朕要挖出你的心,命人快馬加鞭送到韓州你爹爹的手上。”
“你以為你可以征服大宋、征服整個天下嗎?你以為你的鐵蹄多強悍、多厲害嗎?大宋仍然屹立在江南,六皇兄一定會揮師北伐,踏平金國,滅了女真蠻夷。我告訴你,匈奴,柔然,突厥,所有的北方羯奴,即使一朝興盛,最終都會被漢人滅國、滅族。完顔铖,今日你淫人妻女,他朝你子孫後代的妻女也會被人淫辱!”懷柔接連不停地叱罵着,清脆狠毒的聲音在牢房久久回蕩。
突然,她陰狠地笑着,手臂上染了鮮血。
我大駭,完顔铖刺死了她?
然而,他猛力推開她,她跌坐在地,眸中殺氣滾滾。
他的胸口處,插着一柄小刀,血水肆意湧出。
衆人大驚,太醫立即上前為他檢視傷口,拔出小刀,止血包紮。
兩個獄卒死死地制住懷柔,不讓她再持兇傷害龍體。
原來,方才她說那些惡毒的話,就是為了引他分心,近身刺死他。
無奈,女子的力道總是不如男子,最終功虧一篑。
太醫說,所幸小刀沒有刺中心口,而且傷口不深,否則完顔铖該一命嗚呼了。
流了一些血,完顔铖面色有些蒼白,瞪着昔日寵妃,殺機升騰。
那鋒利的匕首突兀地刺進她的胸口,力道剛猛,瞬時,血花濺上他的臉,亦在她的胸口綻開一朵燦爛妖冶的夏花。
我仿佛聽見她的血肉撕裂的聲音,淚流滿面,完顔宗旺捂住我的嘴,不讓我哭出聲。
順德淚花閃爍,樂福淚傾如注,捂着嘴,滿目驚恐悲傷,嘉福與永福淚珠如線。
“我終於要死了……我等到今日,便是為父皇和大皇兄雪恥……”懷柔每說一句,便一抽氣,說得艱難而生澀,可見劇毒的噬骨之痛與心口的剜痛多麽難忍,“順德,沁福,樂福,嘉福,永福,你們委身金賊,茍且偷生,荒淫下賤,不思複仇……你們不配當父皇的女兒……你們不配當大宋帝姬……”
“你以為你這麽說,朕便會饒過她們?”完顔铖以左臂撐住她欲倒的身子,右腕慢慢地轉動着,剜着她的心。
“我,懷柔帝姬,鄙視你們……為你們感到羞愧……我會等着你們身死的那一日,在地下相見……我會為父皇殺了你們,為大宋洗去恥辱。”
她不停地說着,哀傷而痛恨地看着我們。
哀傷,是因為要與我們分離。
痛恨,是因為她最終不能為父皇複仇。
“有朝一日……所有金人将會五馬分屍……身首異處……”懷柔全身劇顫,口齒卻依然清晰,忽地吐出一口鮮血,噴在他的臉上,“所遭受的滅族之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賤人!”完顔铖暴怒出掌,将她擊倒在地。
懷柔躺在地上,全身染血,仿佛一朵從血泊裏開出的妖異的花。
淚水從眼角流下,眼底眉梢卻有寧靜安然的笑意,她緩緩阖目,一動不動地躺着,雙唇微動,像是在說什麽。
那樣的唇形,我辨認出來了,她以平生最後的力氣,最後一次叫“父皇”。
最後,氣絕,她緩緩側首,那張美麗的臉朝着殿外,仿似望向遙遠的南方,望向大宋。
心中大恸,我掙紮着,掙脫完顔宗旺的禁锢,可是,我根本無力掙脫。
順德的面色已經恢複如常,瞧不出傷悲,只是有些冷。
樂福、嘉福和永福,皆與我一樣,滿面淚痕與傷悲。
我們竟然可以冷漠得不出一聲,不奔過去與姐妹告別,讓她死得那麽孤單、凄慘。
完顔铖不再看懷柔一眼,怒哼一聲,轉首看向順德,眼珠子微縮,“順德,你有何話說?”
“臣妾無話可說。”順德低眉順目地說道,語聲出奇的平靜。
“你全不知情嗎?”完顔铖低喝,似不相信她的說辭。
“臣妾進宮不幾日便得陛下恩寵,與那賤人争寵不斷,不久姐妹三人便情斷義絕,她做了些什麽,臣妾實在不知。”順德起身,跪地,聲音幽遠得如同從地底下發出來的,“假若陛下不信臣妾,還請陛下處死臣妾罷。”
完顔铖犀利地盯着她,好像确定了她所說的話發自肺腑後才道:“朕不知你的心究竟是否和那賤人一樣,假若你想為父兄複仇、雪恥,朕等着你,不過朕警告你,你會死得比她更慘。”
順德謙順道:“臣妾謹記,臣妾的心,陛下遲早會看見。”
完顔铖伸掌讓內侍擦拭掌心的血跡,目光掃向我們,淩厲若箭,似在研判着我們姐妹中誰是懷柔的同謀。片刻後,他揚聲問道:“誰是同謀?”
我的姐妹們,驚懼得面色慘白,尤其是嘉福,吓得劇烈地顫抖,靠在完顔磐的臂膀上,一副柔弱、可憐的樣兒。
完顔宗旺面冷如霜,沉聲道:“畢竟是姐妹,這般慘死,悲傷也屬人之常情。至於柔妃下毒一事,應該沒有同謀,皇兄明察。”
完顔铖不再追究同謀一事,可見這個皇太弟在他心中的分量。
這日,我們五個姐妹,被關押在順德的音德殿。
完顔铖道:懷柔下毒一案,必有同謀,因此,我們必須留在宮中待查。
懷柔死了,我們傷心難過。
順德卻只是傷懷片刻,就恢複了冷漠的神色,要我們不要太過傷心。
因為,死亡對於懷柔來說,并非壞事,而是解脫。
這一夜,我們蜷縮在床榻上,等待天亮。
完顔宗旺,會為我力争嗎?完顔磐,會為樂福和嘉福力争嗎?
次日午時,我們被內侍帶往乾元殿。
大殿上,酒宴正歡,正是昨日的四個金國男人。
完顔铖,完顔宗旺,完顔磐,完顔峻,面上有笑,觥籌交錯。
我迷惑了,為什麽要擺宴在此?難道懷柔一案已經查清與我們無關?
姐妹五個一一落座,完顔宗旺攬住我的腰,在我耳畔低聲道:“沒事了,待會兒就能回府。”
我點點頭,忽然覺得心中安定不少。
順德坐在蘌席上,伴着完顔铖,眼風如日光普照,雲霭消散。
她伺候完顔铖吃食,他照單全收,眉宇之間皆是春風得意。
完顔磐,仍舊是那樣淡然閑散的神色姿态,話不多,對左右的嘉福和樂福也不親昵。
完顔宗旺開口問:“皇兄,阿磐的婚事是否順利?”
完顔铖笑道:“這事,你要問阿磐。”
完顔磐停箸,道:“有母後費心操辦,自然順利。”
完顔峻順口接道:“虎父無犬子,宋王二美在側,又将娶王妃,可謂享盡齊人之福。”
此語既贊金帝,又恭維宋王,一舉兩得。
聞言,嘉福面色一暗,樂福卻是垂眸閃避,似感羞恥。
完顔磐溫和一笑,“父皇龍威赫赫,兒臣學不到父皇二分神武,不過像皇叔這般專情於一人,遣散侍妾,阿磐甚覺欽佩。”
完顔宗旺嗬嗬低笑,爽朗地摟過我,“阿磐,專情於一人并無不可,不過若是無力為之,最好不要嚐試,否則,傷人傷己。”
完顔磐付之一笑,閑閑飲酒。
“古有娥皇女英、飛燕合德,環環能夠侍奉王爺,是前生修來的福,自當與姐姐盡心侍奉王爺。”嘉福突然出聲,柔聲如莺。
樂福看她一眼,眼中似有責備之意。
完顔铖笑道:“環環,你與樂福是娥皇女英,待王妃進門,你們要與王妃和睦相處。”
嘉福應着,嬌羞垂眸。
宴飲繼續,金國四個最有權勢的男人不說軍政大事,說起一些家長裏短。
完顔宗旺話也不多,與我親昵,對面正是完顔磐,我與完顔宗旺的舉動都落在他的眼裏,不過,也許他早就習慣了,正如我也早就習慣了他的身側是我的姐妹。
完顔铖見完顔宗旺這般旁若無人的親昵舉動,略有不悅,“皇弟,纥石烈氏次女端雅大方,你真的不再考慮續娶王妃嗎?”
完顔宗旺淡聲道:“臣弟暫無續娶之意,還請皇兄不要為難。”
完顔峻玩味地看我一眼,笑問:“莫非皇叔想冊她為王妃?”
他問的雖然無心,聽者卻是有心,尤其是完顔铖。
果然,完顔铖面色一沉,那冷冽的目光掃在我臉上,我立即垂眸避開。
而完顔宗旺也不予回應,自在地吃菜飲酒。
順德的眼風淡淡地拂來,随即夾菜遞在完顔铖的唇邊,柔緩低語。
完顔铖受用地吃下,展顔一笑。
既然有此酒宴,懷柔一案應該就此了結,不會再牽連我們姐妹了吧。
酒宴結束,離開乾元殿之前,金帝抛下一句話:“好好看管你們的女人,眼睛放亮一點,睡覺的時候也警覺點,若是被一個弱女子割下腦袋,就丢了金國男兒和金國皇室的顔面。”
回府的路上,完顔宗旺緊緊抱着我,我想掙出來,掙脫不了。
我擡眸看他,他面色平靜,卻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什麽?
而他和完顔磐又是如何與金帝争辯的?如何說服金帝懷柔下毒只是一人所為?還是金帝真的查明了真相?
我想問,但又覺得他不會告訴我,那麽,我便不問吧。
“皇兄不會為難你們姐妹了。”完顔宗旺回神,低沉道。
“嗯。”我在他懷裏蹭了蹭。
“誰也不能分開我們。”他淡淡道,卻是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