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國秋早,天涯為客
第四章 北國秋早,天涯為客
完顔宗旺與我徒步行走於夜空下的燕京街衢。
四下無人,大街安靜得空曠,夜風有些涼,從手指縫隙滑過,指尖蒼茫。
他吩咐馬車先行,讓親衛遠遠地跟着,我暗自揣摩着,他究竟想做什麽?
“夜深了,還不回去嗎?”我不解地問。
“若你不累,我們走走。”他的右臂摟在我腰間,眉梢的笑意就如這初秋的夜風,拂去身上的燥熱與沉重。
我狀若小鳥依在他身側,滿足他膨脹的大男人心思。
慢行半晌,完顔宗旺悄然低笑,“你爹爹,也算是我的老丈人。”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他所說,他照拂的只不過是自己的岳父。
我越發狐疑,卻莞爾道:“對呀,但是你從未叫過吧。”
他捏捏我的臉蛋,“傻丫頭。”
我不甘示弱地揪他的胡須,“臭男人。”
完顔宗旺哈哈大笑,恣意沉厚的笑聲随風飄遠,回蕩在星光迷離的夜空下,尤顯得愉悅暢快。
“湮兒,你總有本事令我開懷大笑。”
“你也很有本事啊。”
“我有何本事?”他側首瞧我,挑起眉峰。
Advertisement
“元帥的本事可多了,行軍打仗,治國安邦,不過最大的本事就是讓我這個驕橫、刁蠻的帝姬俯首帖耳、死心塌地,心甘情願地伏低認小。”我微揚着下巴,笑得得意忘形。
“原來是有人不甘心當一個小小的侍妾。”完顔宗旺止步,握着我的雙臂,眼中的笑意漸濃。
我不辯解道:“我哪有不甘心?”
他在我唇上淺淺一啄,“放心,侍妾配不上你的身份,我會好好安置你。我知道你跟深紅和淺碧學女真語,就看在你這份心意上,我也會多多寵你。”
重歸於好後,我就讓深紅和淺碧教我說女真話。
憑我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救出父皇逃回汴京,事已至此,我只能暫時“安心”地跟他回府,“心甘情願”地當他的侍妾,等候六哥與葉梓翔的消息,或者伺機傳遞出消息。
我窘得低頭,“有人看着呢。”
他低笑,“他們很知趣的,會轉過身去。”
話音未落,他扣住我的腰,與我纏綿一吻。
這夜,我們在星空下的燕京城相攜漫步,狀似恩愛夫妻,柔情蜜意。
翌日一早,前往會寧。
金國京師,會寧,雖然比不上汴京的繁華風流,但也市井繁榮,城郭井然,府邸氣派,金國皇宮更是巍峨壯麗。
預備獻給金帝的宋室雛女由金宮廷派來的專司接手安排,據說暫時住在宮中較為偏僻的宮室。順德和樂福随完顔奢也、完顔宗瀚回府,我随完顔宗旺回府。
高闊的府門前站着一排人,中間者裝束精良正統,姿容中上,大約三十來歲,應該是王妃唐括氏。左側小女孩是她的女兒,完顔宗旺唯一的孩子,珠真,長得頗像母親。王妃的右側是一個豔麗多姿的女子,粉紅色的女真裙裝,更襯得她的肌膚白皙細膩,應該就是荷希夫人。
其他的女子,應該是侍妾,都是一副眼巴巴的神情。
完顔宗旺潇灑地下馬,朝王妃走過去,唐括氏笑得端莊娴雅,荷希夫人笑得勾人心魂。
無須猜測也知,這二人都期盼着夫君第一句話是沖着自己說的,以顯示自己多麽受寵。
“為你們引薦一人。”完顔宗旺的聲音大得連在車上的我都聽得到,深紅和淺碧為我翻譯。
聞言,這二人臉上燦爛的笑容頓時凝固,還是王妃聰明,立即微笑,說了一句什麽。
接着,完顔宗旺轉身朝馬車走來,深紅和淺碧立即扶着我下車。
撩開車簾,他的手掌已在眼前,我不客氣地将手放在他的手中。
他扶我下車,拉着我的手站到府中所有人面前,介紹道:“這位是南朝沁福帝姬,以後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我微揚下巴,淡淡地注視着這般女人,接受他們審視的目光。
唐括王妃淡定地看着我,微微一笑,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之色,我看見了。
荷希夫人臭着一張臉,目光驚疑,原本的美貌因為嫉恨而大失豔色。
其他的侍妾麽,或豔羨,或妒忌,或不屑,或咬牙,或淡然,我一一收在眼裏。
随後,我仍由完顔宗旺拉着手進府,來到正堂。
此時,那些侍妾都散了,只有唐括王妃、珠真和荷希夫人,旁邊站着的是管家。
他松開我的手,抱起珠真親了兩下,與女兒一邊說話一邊玩鬧,旁若無人,父女之情真摯濃郁。僅此一個女兒,自然是無比寵愛了。
唐括王妃保持着溫雅的微笑,看着夫君和女兒笑鬧,荷希夫人不屑地看向一邊,眸光冰冷。
不久,完顔宗旺放珠真下來,管家斜南問道:“王爺,帝姬的住處還未安排下去,今晚……”
“淩致苑還有幾間空房,你吩咐下去,将所有東西都搬入淩致苑。”他唇角的笑意如春陽暖暖融融,語調輕松,志得意滿。
“是,小的這就去辦。”斜南領命而去。
最初的一瞬間,斜南驚愕,随即恢複常态。
唐括王妃和荷希夫人,都被夫君的話驚得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不敢置信的表情。
只是須臾,唐括王妃便斂起錯愕的神色,平靜得異乎尋常。
荷希夫人又妒又恨地盯着我,撞見他微冷的眼神,立即笑若燦華。
經過深紅和淺碧翻譯,我是聽懂了,可還是不明白,我住在淩致苑有什麽問題嗎?還是淩致苑有問題?
“王爺得勝歸來,風塵仆仆,荷希已備好湯浴與宴食,還請王爺移駕。”荷希夫人語調歡快,極為期待夫君的駕臨。
“我乏了,改日再與你共飲。”完顔宗旺溫言道,卻是不容商量的語調。
荷希夫人豔容一僵,微笑如霜花凝固在峭壁上,接着,她看見他拉起我的手,雙眸睜圓,那張美豔的臉慘淡無光。
我随着完顔宗旺離去,心知她們将會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
淩致苑位於王府東側,距離正堂很近,卻又隔絕了正堂前院的喧鬧。
說是一個苑,其實格局很小,只有一個小小的庭園,一座兩層高的樓,幾間廂房。
園中花草缤紛,樹木峥嵘,園藝修整頗為精心,只是這些供人賞玩的花樹都不是名花異卉。
這淩致苑比我在康王府所住的院落還不如呢,簡陋寒酸,這金國皇太弟的王府自然也比不上六哥的康王府,這府邸,在汴京只不過是六七品小官的家宅罷了,不過北國的府邸建築風格與汴京相差甚大,較為粗犷雄麗。
他領着我将整個淩致苑看了個遍,指着遠香樓旁的一間廂房說那是我的寝房,接着他拉我踏入遠香樓,參觀他的書房和寝房。
他的寝房在正堂後院,遠香樓是他看書、處理公事、與朝中諸臣議事的地方,若是看書累了,便在此處休憩。據他所說,他一般歇在這裏,因為這裏清幽寂靜。
皇太弟的書房自然也比不得六哥的書房那般雅致端方,占了整個牆面的書架擺放着滿滿的書冊,有一半是大宋刊印的書,史籍較多,諸如《孫子兵法》、《戰國策》、《史記》、《漢書》、《後漢書》、《資治通鑒》、《貞觀政要》、《舊唐書》等等。
我咋舌,不知他是真的看過這些書,還是擺設裝飾而已。
“若想看書,可随意看。”不知何時,他來到我身後,忽然橫抱起我。
“元帥,萬一有人來了……”我掙紮着想下來。
他抱着我徑直走入一間房,深紅和淺碧擱好衣袍和棉巾,竊笑着退出去。
他放我下來,雙手扯開我的衣襟,舉止輕柔而不容反抗,“一同沐浴。”
我大臊,深深垂着頭,任他為我脫下一層層的衫裙,抱進寬大的浴桶。
數月奔波,風塵滿身,未曾好好淨身沐浴,一向貪戀湯浴的我,顧不得許多,只想洗去全身的塵土與酸痛。
湯水溫熱,簇擁着我,我舒适地閉眼,将頭輕靠在桶沿。
金玉暖光隐隐綽綽,與潋灩的波光交織在一起,纏綿於粉牆上。
仿佛回到了沁玉殿,我正沉浸在“流金洩玉”芬芳的湯浴中遐想萬千……
冷不防,有人彈了一下我的額頭,驚散了美夢。
正要怒喝,我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連忙整出嗔怒的表情,揪着他的耳垂,“元帥又欺負我。”
“我給你擦身。”完顔宗旺沉聲道,轉身我的身子,拿起棉巾輕擦我的背。
一介武夫,竟也有如此輕柔的舉止,可見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片刻,他的手就不規矩起來。
“元帥也為荷希夫人這樣擦過身子麽?”我面紅耳赤。
“你覺得呢?”他竟似在笑。
“有的吧。”
完顔宗旺的大掌順着我的腰緩緩滑下去,掌心的滾熱燙得我兩股發軟,臉頰燒起來。
他湊在我的耳畔,嗓音沙啞,“眼下只有你我,不要提起旁人。”
語中似有隐隐的怒氣,怎麽?他生什麽氣?
我暗自思量,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唇,緩慢地揉着。
半晌,他埋首在我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軟玉溫香,湮兒,你的體香總讓我着迷。”
我咬唇,緊緊閉眼,竭力壓下心頭的厭惡與痛恨。
他吮弄着我的耳珠,炙灼的鼻息烤得我遍體發燙,如火焚身。
他的胸貼着我的背,他的心烤着我的心。
我轉過身,淺笑,“湮兒為王爺擦身。”
“怎麽改叫‘王爺’了?”
“現在是府裏嘛,不叫‘王爺’叫什麽?”我用勁地擦着他的胸。
“如果你叫‘宗旺’,我也不介意。”
“我可不想讓別人覺得湮兒沒規沒矩。”我拖長了腔調,“不如,我叫王爺‘旺旺’,可好?”
完顔宗旺臉上的笑意微斂,盯着我,眸色漸沉。
忽而,他噗嗤一笑,朗聲笑起來,“虧你想得出來。”
我揚眉笑道:“我覺得蠻好的呢,很親切,是不是?”
他的大掌揉着我的臀,黑眉略動,“荒唐,叫我‘宗旺’。”
“不嘛,我覺得‘旺旺’挺好的。”
“不行。”他抿唇低語,滿額黑線。
“哦。”我低低地回應。
“只有你我二人的時候,叫我‘宗旺’,比如這個時候,嗯?”完顔宗旺鐵臂一收,勒緊我的腰,迫得我只能環着他的脖子。
下一刻,便是一記炙熱綿長的熱吻。
湯水漸涼,我看見他的眼睛漸漸散去笑意,熾紅一片。
出浴後,擦幹身子,他抱着我直入隔壁寝房,将我放在床上,合身壓下來。
“王爺,這是白日。”我伸指擋住他的唇,微微蹙眉,“一回來就窩在寝房,王爺要我成為衆矢之的麽?”
“無妨,我要做的事,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完顔宗旺臉孔緊繃,蓄勢待發。
“王爺真壞,一回來就不讓人歇着,我好命苦啊。”
“湮兒,今日是你入門的第一日,今夜是你我真正的洞房花燭。”他聲音粗啞,封住我的唇。
洞房花燭,是嗎?那就讓我為你侍寝,讓你欲死欲仙。
因為,到了這王府,我勢單力薄,只有他一人可以依仗,只有他的寵愛能夠為我利用。
我笑得風生水起,“王爺,讓我當一回将軍,如何?”
他不解,“将軍?”
我翻身在上,俏然一笑,“我是将軍,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元帥要變成士兵,任我打殺,不許反抗。”
完顔宗旺笑得恣意暢懷,愛欲更濃。
晚膳自然是為完顔宗旺接風洗塵而設的。
深紅為我梳妝,淺碧說着出席晚宴的都有誰,唐括王妃和珠真,荷希夫人,還有其他幾個稍微能上得臺面的侍妾。
本以為她們會為我作女真婦女的打扮,沒想到仍是宋女妝扮,不知是完顔宗旺的意思,還是她們膽大妄為?想來她們的膽子還不夠大吧。
宋式高髻,金釵珠钿,寶光流轉,令人眼花缭亂。
她們挑了那襲以前我很少穿的鳳錦大袖長裙,這長裙以嫩紅蜀錦為底,織金雲鳳紋,衣襟、袖緣與裙裾皆織繡鳳羽,後裾曳地八寸。行進間華金閃閃,鳳羽宛如鳳凰之羽栩栩如生、璀璨流光,華麗而奢貴。
三年前,這襲華美的鳳錦大袖長裙做好之後,我穿着它在父皇的壽宴上亮相,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父皇驚豔得直誇贊,贊我身形修長窈窕,撐得起這襲後裾綿長的鳳裙。衆帝姬豔羨得很,卻又無可奈何,誰讓父皇最寵我呢?
來到擺宴的廳堂,衆人皆至,唐括王妃的旁席,也就是晚宴的主席,仍然空空如也。
衆女的目光紛紛轉向我,我坦然入內,在深紅和淺碧的指引下,坐在荷希夫人的下席。
這些金國婦人的反應就和深紅淺碧方才的反應一模一樣,嘴巴微張,目眩神迷,呆呆地說不出話。唐括王妃最先恢複常态,一貫的淡笑;荷希夫人在驚豔過後,則是不屑地轉開目光。
很顯然,唐括王妃也經過了精修的打扮,雖然容貌端莊,卻過於英氣,失了女子的柔美,再者年歲已大,再多的脂粉也無法變不出細皮嫩肉了。
荷希夫人豔若桃李,妝容精致,頭發飾滿光華熠熠的珠玉白羽,上着粉色秋衫,淺紫色六襇襜裙,彩繡全枝芙蓉,前齊拂地,後擺拖地五寸餘,應該是華美富麗的女真女子裙裝了。
她本想蓋過我的風頭,将我壓下去,卻沒想到還是不能與我相提并論。
鳳凰與芙蓉,誰高貴誰華美?
人人一瞧便知。
心中冷笑。
完顔宗旺未至,我款款起身,來到唐括王妃前福身一禮,從深紅手上接過茶盞,“王妃龍章鳳姿,飛湮初來乍到,敬王妃。”
唐括王妃淡淡含笑,伸手接過茶盞,“一家人,無須見外,帝姬請坐。”
接着,我來到荷希夫人席前,從淺碧手上接過茶盞,“夫人姿容傾國傾城,飛湮敬夫人。”
荷希夫人本是靜靜地看着我,聞言後故意移開目光,将我晾着,讓我彎着上身等候她。
嗬,還擺譜了。
心頭有氣,我正想直起腰,她卻慢悠悠地接過茶盞。
突然,不知是我沒拿穩,還是她故意為之,突兀的一聲清響,茶盞落地,碎片與茶水四濺,其中一半茶水潑在我的下裙。
“喲,帝姬不愧是帝姬,金枝玉葉,手足嬌嫩,五指不沾陽春水,奉茶也能潑自己一身茶。”荷希夫人拿捏着腔調,嬌媚悅耳的聲音頓時變得陰陽怪氣,“知道帝姬身份的只當是身嬌肉貴,一時不小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欺負新人呢,王妃,是不是?”
“荷希,你也說了,帝姬是新進府的,就不要說一些讓王爺不高興的話。”唐括王妃笑道。
“是飛湮手笨,夫人勿怪,淺碧,再去斟一杯茶。”我低眉道。
“不必了。”又是一道突兀的聲音。
衆人一驚,紛紛看向門口。
完顔宗旺踏步進來,一襲家常的長袍襯得他身姿峻偉,一雙銳利的眼睛卻陰晴不定。他絲毫不看荷希夫人,看着我被茶水潑濕的裙子,和言道:“去換身衣衫吧。”
我仍舊低垂着眸光,“不必了,王爺,時辰不早,衆姐妹都等急了呢。”
說罷,我立即回到屬於我的席位,在他的手握到我的手之前。
方才不算精彩的一幕,無論他是否親眼目睹、親耳聽聞,我都會收斂自己的傲骨與脾氣,低眉順目,認低伏小,增長荷希夫人的氣焰,讓唐括王妃以為,沁福帝姬不過是亡國奴罷了,落架的鳳凰比府裏的侍妾強不到哪裏去。
這場晚宴,吃得還算融洽,雖然荷希夫人的嬌豔熱臉貼上冷板凳,雖然唐括王妃的賢淑沒有得到多少關注,雖然珠真并沒有得到多少關愛。他的目光總會從別的方向移到我身上,有贊賞,有驚豔,更有熾熱的情愛。
由於我的房間還沒有布置妥當,這一夜,完顔宗旺抱着我回到淩致苑的寝房。
三日後,金帝在宮城擺宴為衆将接風洗塵。
所宴請的将領,除了二帥,其餘的不是太祖諸位兒子就是金帝的兒子,太祖諸子喚為“太子”,金帝諸子,則喚為“皇子”,以示區別。國相完顔宗瀚的兒子完顔奢也出席,想來是得益於父親的權勢。
我必須随完顔宗旺進宮赴宴,樂福也會出席,因為我們都是宋室女子,本應獻給金帝,卻被二帥強占,怎麽說也要讓金帝見我們一面。再者,強占我們的二帥,要向金帝請罪。
金國宮城不像汴京皇宮的壯麗、精致、奢靡,處處流光溢彩,處處華美奢貴,而是有着北國特有的厚重、古樸、雄偉。
賜宴乾元殿。
金帝完顔铖未至,衆将閑聊,說着京裏家裏的趣事,或是有關宋室女子的事,嬉笑怒罵,粗魯不羁。完顔宗旺允許我們姐妹到一旁敘舊,樂福和我皆是女真衫裙,相顧無言,內心悲酸。
順德和樂福同在國相府裏,可互相照應,國相父子對她們頗為寵愛,沒有被府裏的人欺負。
樂福問我的情況,我說還不錯,她就沒再多問。
“皇姐,你知道嗎?六皇兄的母妃和王妃陸氏被蓋天大王完顔宗顯納為妾了。”樂福悄聲道。
“當真?”我驚訝。
“真的,完顔奢也說的。”樂福篤定道。
其實,此事沒有什麽值得大驚小怪的,宋室女子,未嫁的都要獻給金帝,已為人婦的自然是誰看中了便要了去,誰能說個“不”字?六哥的母妃衛賢妃因為六哥受寵而頗受父皇寵愛,她理當為父皇守節不從,可是也許她還想活下去,還想再見到六哥,還想着有朝一日可以回到汴京,於是委身金将,保住一條命。
我可以理解。
然而,令人發指的是,完顔宗顯竟然納婆媳二人為妾!
衛賢妃和六嫂共侍一夫,勢必萬般屈辱。
六哥登基之初,便遙尊衛賢妃為皇太後,尊王妃陸氏為皇後,而今,大宋皇太後與皇後在金國共侍一夫,若是傳回大宋,将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宋人對大宋皇帝的母後與皇後将會如何看待、如何評說?而六哥又該如何自處?
大宋尊嚴,再次被金國狠狠地踏在地上。
我握緊拳頭,好像聽得到牙齒吱吱的響。
樂福的眼中微有痛色,“雲妃和雪妃也被金帝納為妾,如果父皇知曉,只怕仰天悲泣。”
撫平激動的情緒,我勸道:“淪為亡國奴,身不由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們不必傷感。”
這時,有內侍過來請我們回席,我們再次擁抱,互相安慰。
回到席位坐下來,完顔宗旺握住我的手,我目光一掃,很偶然的,就看見了對面的那個人。
完顔磐。
他也看着我,目光平靜得就如這秋日的日光,淡淡的溫暖,卻薄如蟬翼。
數日不見,他變化可真大。披肩長發不再像初遇時那樣束成宋人的發式,雖然不像一般的金人那樣頭頂剃發、留顱後發,但也把長發編成雙辮垂下肩頭,系着暗色絲條。耳朵挂着圓形金環,紫袍寬帶,更襯得俊美非凡,氣度懾人。
他的目光偏移了方向,朝着完顔宗旺微微點頭,随即和旁人閑聊。
臉頰漸漸起了灼燒感,我收回目光,低頭平順着氣息。
時隔數月,再見到他,我仍然動情,緊接而來的,是心痛。
完顔宗旺握着我的手,沒有任何變化,好似完全不在意我與完顔磐的目光交流。
這時,內侍通禀金帝将至,片刻後,完顔铖踏入殿內,於蘌座上坐下,接受衆人跪拜。
完顔铖大約四十來歲,容貌上與完顔磐有三四分相像,卻無兒子的俊俏,顯得粗豪與衰老。
完顔宗旺攜着我,完顔宗瀚攜着樂福,上前跪拜,因私納帝姬為妾,誠摯地向完顔铖請罪。
完顔铖命我和樂福擡起臉,我們微微擡起下巴,只見他并無笑意,一臉冰霜地瞧着我們。
“哈哈哈……想不到宋廢主生了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倒也不是全無是處。”他突然高聲大笑,笑得痛快得意,“沁福帝姬與樂福帝姬果然如花似玉,比你們府裏的妻妾都要美幾分,你們常年征戰在外,與家人聚得少,見了這等國色天香的年輕帝姬自然把持不住。”
“請陛下降罪。”二帥異口同聲。
“皇弟與國相為朕掌管天下兵馬,四處征戰,戰功赫赫,為大金強盛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在座諸位有目共睹,金銀財帛的賞賜自然是不會少。不過男人嘛,食色性也,朕就将這二位帝姬賜給你們,你們應當好好待她們,不能讓宋人以為我們大金男人欺負弱小女子。”
“謝陛下賞賜。”二帥齊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