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呼延南音
第61章 呼延南音
“啪——”
庭淵伸手在空中拍了一下。
伯景郁看他。
庭淵攤開手,“有蚊子。”
伯景郁:“……”
庭淵打了個哈欠:“有些困了,赤風得多久才能回來,今天不會又要熬大夜吧。”
庭淵也不明白,為什麽每次案件都發生在夜晚,總要占用晚上的休息時間。
偏偏古代各種交通照明通訊都不發達,想要調查點東西,要耗費大量的時間。
伯景郁道:“困了你就靠着我睡一會兒,保證不會讓你掉下去。”
伯景郁的胳膊很有力,庭淵被他摟着完全不擔心自己會掉下去,索性也就閉上眼睛靠着伯景郁的肩膀淺眯一會。
赤風問了許多人,才弄清楚這村子的衙門在哪裏,趕過去報官。
伯景郁一直用手幫庭淵驅趕蚊蟲,以防他被蚊蟲叮了。
聽着耳邊傳來均勻輕柔的呼吸聲,伯景郁無奈地笑了笑,小聲說:“你還真能睡得着,就不怕我把你扔下去。”
可對于庭淵來說這不算什麽,以前連軸轉查案子時,能有個地方睡就不錯了,實在不行牆邊靠着眯一會兒,桌子上趴着,或者是車裏睡一會兒,如今這牆角上只要掉不下去,就沒什麽不能睡的。
天燈升空,擡頭所見之處均有天燈。
伯景郁望着天燈升空後的景象,覺得有些可惜,庭淵睡着了看不見,不然他一定會喜歡的。
如伯景郁猜測的,篝火結束後,有不少人走這條小巷子,他們三五成群。
還有人特地繞過草垛來後邊方便。
伯景郁屏住呼吸,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響。
若對方擡頭看,肯定能發現樹枝後邊牆上的他和庭淵。
約莫過了大半個時辰,赤風領着人返回此處。
村子裏的衙門張捕快和衙役加在一起,也不過就是十來號人。
赤風沒看到伯景郁和庭淵在後頭牆上,喊道:“公子,你在嗎?”
伯景郁回道:“在。”
赤風拿過一個衙役手裏的燈籠往草垛子後頭走來,看到伯景郁和庭淵在牆上,伯景郁摟着庭淵,庭淵靠在他的懷裏閉着眼。
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伯景郁:“睡着了。”
赤風有點懵:“那你們怎麽下來?要不你把他丢下來,我接着。”
“庭淵,庭淵,醒醒,我們該下去了。”
伯景郁輕輕推了推庭淵。
庭淵睜開眼,看到下邊一群人挑着燈籠探頭在看他,面露囧色。
伯景郁道:“人來了,我們該下去了。”
庭淵看着三米多高的牆,他是真的沒有把握跳下去,以前莫說是三米,就是四五米的牆他也是敢跳,可如今這具身體不行,往下跳輕則摔傷重則骨折。
何況這具身體恐高,讓他往下看,身上抖得厲害。
伯景郁看出他為難,與他說:“你抓緊牆體,坐穩了,我下去接你。”
赤風上前兩步張開手,“跳下來,我接你。”
伯景郁縱身一躍便下了牆,站到庭淵的對面,與他說:“下來,我保證接住你,不讓你摔倒。”
庭淵不信赤風,但他相信伯景郁,伯景郁說讓他跳,他就敢跳。
做足了心理建設後,庭淵往前跳下去。
伯景郁穩穩地接住了他。
庭淵撲進伯景郁的懷裏,将他壓倒在地。
伯景郁摟住他的腰,笑着說:“我就說我會接住你的。”
庭淵松了一口氣,“謝謝。”
伯景郁坐起身,将庭淵拉起,拆掉他頭上的稻草。
赤風趕忙将的伯景郁拉起來,情急之下差點喊錯了稱呼,“殿……公子,你怎麽樣?”
伯景郁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稻草,“沒事。”
庭淵活動了一下身體,剛睡醒,還有些懵。
伯景郁的頭發上沾了不少稻草,都是被他撲倒沾上的。
庭淵走到他身邊,伸手把他頭上的稻草一點點地取下來。
赤風看這二人好像樂在其中,沒他什麽事兒,問道:“公子,屍體呢?”
伯景郁指着草垛子說:“在裏頭。”
赤風去巴拉草垛子,将人從草垛子裏拉出來,與跟過來的捕快說道:“就是他。”
說着,他把這人的肩膀衣服拉開,用燈籠照明,指着肩膀的刺青與捕快說:“張捕快,你看這圖騰。”
張捕快蹲下認真看了一下這個圖騰,确定是西州巳邑部落的圖騰,捏開死的這人的嘴巴,看到他最後一顆槽牙是空的,便更能确定這人就是西州巳邑部落的人,與身邊的衙役說:“将人帶回衙門。”
他看向幾人:“勞煩幾位和我們回衙門,這事兒我們要上報給縣丞,由他們來調查。”
“可以。”
張捕快:“我看幾位眼生,不知幾位來我淮水村做什麽?”
伯景郁道:“我們是護送官員回西州,途經此處落宿,偶然遇到這個命案。”
張捕快看幾人衣着打扮不凡,又有一身的好功夫,信了他們的話,“不知幾位送的是哪位官員?可否透露一二?”
伯景郁:“太醫院院判。”
張捕快的态度恭敬了不少,“原來如此。”
太醫院院判官職不低,便是總府的官員見了,也要恭敬幾分。
張捕快道:“幾位大人随我來。”
身後自然有人拖着這人的屍體,伯景郁他們只管走就行。
“小心腳下。”張捕快頭子在前頭提醒。
伯景郁提着一盞燈為庭淵照明。
村子的衙門不如縣衙,也就是幾間屋舍,衙門的裏頭的人本就很少。
接待官員的正堂也很樸素,只有六把椅子。
張捕快邀請他們坐下。
赤風道:“還請捕快大哥盡快把這人的樣貌畫下來,挨家挨戶地調查情況。”
張捕快看向赤風,“我這就安排人去畫像。”
伯景郁問張捕快,“你們這淮水村有多少本地人口,有多少外來人口?”
張捕快道:“本村固定人口大約三萬,都是方圓幾十裏聚集過來的,流動人口大約有三萬五。”
伯景郁:“這流動人口是指?”
張捕快解釋道:“我們霖開縣糧食産量高,地也多,一年兩季稻子,像我們淮水村的村民把地都承包給了工會,流動人口就是工會注冊過的農工,每年到了種稻季節,工會的農工就會從家鄉趕過來種稻,做什麽都是由工會統一調配,種出來的糧食五成歸村民,按照畝數分配,剩下的五成中兩成上繳國庫,三成歸工會,工會再分配給農工。”
“妙啊。”庭淵贊嘆。
這可比起隔壁金陽縣的制度要出色得多。
金陽縣的百姓自家招農工,自家分糧。
怪不得金陽縣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莊子,而這霖開縣卻很少能見到莊子,反倒是這村子大了數倍。
庭淵問:“那你們這地給別人幫這種了,平日裏村子裏的村民都做什麽呀?”
張捕快道:“村裏光是私塾大大小小的就有十來個,幼童無論男女都可以到私塾讀書,村裏成年的男性多數會在工會裏任職監工,或者是去縣城找份工,一些個客棧茶樓,也都是聘用本地的村民,不至于本地村民無事可做,當然也不乏一些村民閑賦在”
田有人幫忙種,工會給他們分紅,做起甩手掌櫃,自己想幹點啥不行。
張捕快指着自己說:“就拿我來說吧,我家有七畝田,家裏頭的地産量好,一季一畝能産三石半的糧食,兩季就有約莫五十石的糧食,啥都不用幹一年坐收二十五石的糧,我在衙門做捕快,衙門一年給我十石糧食,足夠我們一家五口吃,這用不完的糧食寄存在工會,他們放到糧號去賣,一年便能有二十兩銀子,我媳婦在家裏想繡花就繡花,我家三個娃娃都在私塾裏念書,一年一個娃娃念書二兩銀子,念書的先生也是工會聘請的,從前沒有工會時面朝黃土背朝天,就算再怎麽做,請人幫着做,那也是累得慌,如今這活工會做,我們就當甩手的掌櫃,雖然到手的糧食是少了那麽點,勝在人自由,從別處補點也就回來了,自己的日子過得清閑,家裏的娃娃讀書識字也方便。”
庭淵與伯景郁贊同地點頭。
在居安縣時,他以為勝國都像居安縣差不多,百姓的日子過得緊巴巴。
到了這西府之後,庭淵發現事情并不是自己想的那樣,這裏自然條件好,百姓生活好,整體知識水平也比他想的高。
就像淮水村這個工會的理念就很超前,農工在工會統一注冊,方便管理,也省得招人時煩心。
若真出了事也有工會兜底,對于官府來說也是更方便管理。
就好比這張捕快,他就是實實在在地享受到了利益。
像居安縣居民住得就比較分散,不像西府一個村子能有數萬人,居安縣下轄的村子人數最多也就上萬人,幾百人一個村子才是常态,居民住所比較分散,孩童想要讀書也不方便,在希望書院讀書的孩子都是從各個地方趕到書院,吃住都得在書院裏面,有些孩子來書院讀書坐馬車都要兩天時間。
淮水村這樣居民集中居住,孩子們讀書方便,整個淮水村的管理理念更像是現代社區的管理理念,學校、醫院、商業街、中心區域、居民區域以及生活區域、麻雀雖小五髒俱全。也類似于小型的縣城管理理念,為居民生活提供了便利。
而工會的存在,就像是人社局一樣,對資源進行統籌調配管控。
伯景郁問道:“那按照你所說,外來務工的人口由工會統一調配,應該很容易找到這個人吧。”
張捕快點頭:“如果他真的是外來的農工,那麽肯定很快就能找到,我們村內每條街都有一個街史,若是有外來人口都會主動調查路引登記在冊,把各街的街史聚集起來讓他們辨認,很快就能出結果。”
伯景郁對于他們這種管理模式十分贊賞。
庭淵問:“你們這工會的會長是誰?”
伯景郁也好奇,是什麽樣奇人,能想出這樣的辦法。
張捕快道:“你們可是住在霜月客棧?”
庭淵點頭:“是。”
“此人便是霜月客棧的掌櫃呼延南音”
“哦?”這還真是讓庭淵有些詫異,他雖未見過這個客棧掌櫃的,可他見過客棧的設計和那出色的丹青與墨寶。
他對這人來了興趣。
伯景郁聽到這人的名字,面色卻變得凝重起來,“此人姓呼延?”
張捕快點頭。
庭淵有些不解:“這姓氏怎麽了?”
伯景郁道:“呼延是西州第一大姓氏,也是巳邑族最主要的姓氏。”
“怪不得。”
如此庭淵便能理解他為什麽是這樣的表情了。
伯景郁追問:“這呼延南音的背景你們可調查清楚了?”
張捕快自然清楚伯景郁是什麽意思,或者說西府的每一個官員都對西州的重要姓氏了如指掌,他道:“自然是清楚的,呼延南音出身總府雲溪城呼延氏,這呼延氏是五十年前西州天災從西州舉家遷移過來的,祖籍是西州北部梵音城,而非西州南部的巳邑部落,女君統一西州前他們家族就在梵音城居住了上百年,祖先确實與巳邑部落是同一支,先祖是當時巳邑部落首領不受寵的孩子,被兄弟驅逐到梵音城,自此定居梵音城與巳邑部落再無瓜葛,三十年前平叛西州有關西州南部詳細的地圖便是呼延南音的父親呼延律提供的。”
“原來是他”若說是此人的後代,伯景郁便放心了。
庭淵不了這些,也能從張捕快的話裏聽明白,這呼延律是個功臣。
三十年前征戰西州的便有伯景郁的父親,他曾聽父親提起過許多關于西州的事情,其中便有這呼延律,西州地形十分複雜,西州南部和西州北部中間有綿延百裏層岩疊嶂的大山,這些山林中有瘴氣,一不留神便會喪命其中,山裏不僅有蛇蟲鼠蟻和瘴氣,許多植物也有劇毒,其中最毒的便是曼陀羅花,能使人失了心智。
而這呼延律給他們的地圖上清楚的标注了哪些路可以走,哪些路不可以走,保住了多數官兵的性命。
此事傳回京城後,當時是伯景郁的堂兄在位,堂兄原本想賞賜呼延律官職,被呼延律拒絕,改賞白銀萬兩,良田千畝。
張捕快道:“呼延會長的身世并無問題。”
這點伯景郁倒也相信。
他問:“你們村裏的外來農工都是從西州來的嗎?”
張捕快點頭:“是的,都是從西州過來的,且多數都是熟面孔,為了維護安定,呼延會長專門派人去西州核查過他們的背景身份。”
“想不到他做事如此細心。”伯景郁更覺詫異。
張捕快道:“呼延會長畢竟出身西州,不想自己手下的人出問題,做事自然是十分小心謹慎的。”
伯景郁想到自己在中心廣場也見到了農神祭祀的大鼎,問道:“你們這裏也搞農神祭嗎?”
“是的,我們這裏也做,是我們這裏的習俗。”
庭淵問:“那你們就沒有人好奇過這農神鼎裏的糧食去了哪裏嗎?”
張捕快說:“搞這個農神祭不過是圖個心理安慰,一家一戶也就往裏頭撒半碗米,誰家也不缺這半碗米。”
庭淵與伯景郁互看了一眼,這倒是與金陽縣的情況類似。
看着是一口大鼎,分攤到每一家真的沒有多少東西,所以也就無人在意,即便是知道其中有問題,也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正好縱容了這種歪風邪氣,讓黑心的劉家從中鑽了空子。
庭淵覺得這事即便是把劉家解決了,也是治标不治本,老百姓該信還是要信,這農神祭該有還是會有。
這就好比往許願池裏扔硬幣,即便知道世上無鬼神,還是要扔下一個硬幣,誰都不缺一個硬幣,萬一願望實現了呢?
大家都抱着這種心态,許願池裏的王八一天不知道要被扔多次硬幣。
能阻攔一家,阻攔不了萬千老百姓的民心所向。
但也不能縱容這種風氣,讓他們從老百姓的碗裏搶糧食。
對于農神鼎裏的糧食,庭淵覺得要有一個恰當的去處,由專人去管理,別讓黑心的人鑽了空子,空手套白狼。
之前伯景郁一直認為西府和西州的勾連不深,如今真是來了西府才知道,西府有大量的西州務農人口,這些人口中難免會混進一些心懷不軌的人,對于這些人的來歷,還是得加強監管。
約莫一個半時辰,衙門的人回來了,根據他們的調查,無人見過死者。
伯景郁覺得不可思議,“你們确定是挨家挨戶地查了?”
“是的,我們找了各街史,他們都說沒有見過這個人,現在就差工會那邊沒有調查了。”
伯景郁問:“為什麽不去查工會?”
張捕快說道:“要想調查工會,需要批文才可以,畢竟工會內在冊的人都是西州的農工,若我們随意探查工會,容易引發農工的不滿,致使西州農工與我們西府離心。”
伯景郁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不能因為西州叛亂過,就對西州的農工一棒子打死,若随意調查他們,随意對他們展開搜查,也确實容易讓西州的農工寒心,到時候事情沒查清楚,反倒讓他們與朝廷離心,長此以往容易讓他們起反叛的心思。
伯景郁問:“批文什麽時候能拿到?”
張捕快點頭:“搜查工會的批文得和上一級的縣丞申請,或者與呼延會長申請,由呼延會長牽頭,應該可以盡快地盤查工會。”
這是工會成立之初就立下的規矩,張捕快也是沒有任何辦法。
伯景郁:“那你便去把這呼延南音請過來,我與他溝通。”
“好。”張捕快爽快地答應下來。
庭淵問伯景郁:“這呼延南音會答應我們盤查工會嗎?”
“會。”伯景郁十分肯定地說。
庭淵問:“你為何如此篤定?”
“事關西州叛軍,又是巳邑部落,與他呼延一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若他呼延氏真的清白,呼延南音必然不會阻攔我們調查,反而會大力配合。”
這工會是他呼延家創建的,若問題真出在他呼延家,免不了是要受到牽連的,呼延家的身份過于敏/感,伯景郁便算準了他不會阻攔。
伯景郁覺得今夜事情沒那麽快結束,與赤風說:“你回客棧去只會驚風飓風一聲,讓他們別擔心,也順便給杏兒和平安兩人報個平安。”
外頭的篝火會早就結束了,這幾人還未回客棧,伯景郁怕他們着急。
反正他們現在在衙門,周邊有的是人,倒也不怕出什麽事情。
赤風領命而去。
伯景郁看庭淵坐在這裏強撐精神,與庭淵說:“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會兒,等人到了我喊你。”
庭淵嗯了一聲,單手撐着頭眯上眼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