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長路43
長路43
黑夜裹挾着濕氣,雷聲落。
外面大雨瓢潑,雨勢傾盆,地面上的雨水來不及流進下水道,腳一探下去立刻沒過了腳背。
五分鐘後,光遙胳膊腿上全是水,拎着濕透的雨傘站在簡席言家門口,急促的連按了幾下門鈴。
一開門,赤着腳的姑娘披頭散發的站在眼前,緊緊攥着門把手,一張小臉青白,嘴唇絲毫沒有血色。
“光遙姐……”
一看見她,仿佛終于看見了救星,也不管她身上全是雨水,嘴一咧差點哭出來,一下子撲過去緊緊抱住她。
溫香軟體入懷。
無辜柔軟的讓人心疼。
光遙邊安撫她邊攬着她進門。
房間裏不管是樓上還是樓下,全部燈光大開,大花和二花聽見聲響“咚咚咚”從樓上跑下來,一看是她急急剎住車,左右圍着她轉了幾圈兒,二花俏皮的蹭了蹭她濕漉漉的褲腳,沾了一腦袋水花,低唔一聲,不滿意的甩了甩頭,跟着大花重新跑遠。
光遙現在對狗的恐懼已經不像之前那樣,雖然好感還沒建立起來,不能主動湊上去,但對大花二花單方面的讨好已經能忍住,不排斥了。
二花離開後也只是僵了一瞬,輕呼了口氣,讓簡月先上樓讓大花二花陪着她,自己下去一一把燈關了,倒了杯熱水端上去。
推門進去,簡月半靠在自己床上,大概因為她來了的緣故,情緒明顯已經安定了很多,臉上恢複了些許血色,見她進來對她拍了拍自己旁邊的空位。
本來安靜靠着牆邊跟大花一塊兒打盹的二花立刻擡起腦袋立起前蹄蠢蠢欲動,想要上床,被簡月側頭看了一眼,立刻又乖乖的耷拉下頭偃旗息鼓。
光遙看得好笑,幸虧還有大花二花這兩只在這兒陪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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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聲小了些許,雷聲也漸消漸弱,簡月自始至終抱着她胳膊把頭埋在她肩窩,幼稚的像個小孩子,安慰性的摸了摸她的頭,這會兒才問她:“你小叔呢?出差還沒回來?”
懷裏的人頭也不擡,輕“嗯”了聲。
“那你沒給他打電話?”
“我手機沒電關機了,充上一點電就給你打了,反正給他打也是白打,大老遠的又回不來。”
光遙四下裏尋找着她的手機:“那他沒給你打?”
“我也不知道。”簡月搖搖頭,“估計現在手機已經重新關機了,打也打不通。”
說話間,光遙沒找到她的手機,倒是自己的手機響了起來,拿起來一看,愣住。
“你小叔。”她回頭看,晃了晃手機,“肯定是來問你的。”
她比了個口型,然後接聽電話。
不等他問,已經先他開口說:“簡老師,我現在和簡月在一起。”
……
簡席言在A市相鄰的J市機場,候機廳外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空氣陰郁沉悶,原定傍晚回A市的航班因為天氣原因飛機延誤,已經從下午等到了現在。
終于等到飛機落地卻又再次因為A市大雨而延遲起飛。
又因為今天是禮拜五,不知道簡月會不會回去住,打了幾個電話都沒打通,終究是不放心,這才找到光遙的電話。
聽到聲音的一瞬間,提着的心忽然放下。
沉吟了片刻,直到手機聽筒再次傳來疑惑的詢問聲,才輕輕地喘息了下,“嗯”了聲。
“我在機場,還沒上飛機,航班可能會晚點,你多陪她一會兒。”
……
挂斷電話,光遙默默低頭看了趴在自己胸前的人一眼,意味深長感嘆一聲:“你小叔對你真好。”
簡月擡頭,神情古怪:“我好像聞到了一股醋味兒。”說完還用力吸了吸鼻子。
“……你這是已經好了?”都能開始打趣了?
“其實我也沒你想的那麽嚴重,我就是不敢自己一個人呆在家裏,只要旁邊有個人和我一塊兒就沒什麽事。”
簡月哼哼唧唧:“我剛才都聽到了,我小叔對你說話那麽溫柔。”
“他是為了問你……”
“光遙姐你真好,我保證我要是個男的我肯定會娶了你。”
“我要是個女的……”呸,她本來就是個女的,“你這麽不讓人省心,男的女的,我都拒絕。”
簡月傷心的“唉”了聲,萎靡的活像是被抛棄的怨婦,光遙極力忍着笑,不去看她。
大花二花鬧騰了一會兒,現在已經快睡着了,大花趴在自己的毛絨墊子上睡的正香,二花半個身子搭在大花身上,把大花當枕頭,半閉着眼,半天眨一下,要睡不睡的樣子,極力探聽床上的動靜。
簡月往地上一指。
“光遙姐,你知道它們為什麽叫大花二花嗎?”
這個問題記得在書店裏她已經問過一遍。
“嗯,為什麽?”光遙好脾氣第二次配合的問,說實話她也想知道,怎麽會叫這麽挫的名字。
簡月望着地上的兩只,聲音細微:“我小時候有過一段特別灰暗的日子你知道吧。”
她“嗯”了聲,簡月既然一直都沒問她,自然也知道了自己從別的途徑了解過她的從前,兩人都心照不宣。
“我小時候走丢過一次,很小很小的時候,也是在這樣大雨磅礴的夜晚。”簡月望着窗外,嗓音細軟聽不出情緒,“後來回家之後就開始了那段我有生以來最痛苦的生活,那段日子,不想和任何人接觸說話,除了大花二花,它們陪着我一直走過來,從小到大,再到現在。”
光遙沒說話,默默地聽着。
“大花二花才來到我身邊的時候叫比利和托尼,是不是洋氣又英倫範兒?”
她點頭:“嗯,那為什麽後來又改了?”
“你還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特別喜歡的一個作者?”簡月擡了下頭,眼神在黑暗裏依舊晶亮有神,“我當時看了她的一本書,故事裏男女主角各有一只奇異獸,就叫大花和二花,當時喜歡的不行,就此給那兩只改了名,後來覺得越叫越好聽,雅俗共賞還接地氣兒。”
光遙被拽着的胳膊微不可察的一縮,抿了抿嘴唇,想要說什麽終究還是忍住了。
“……你為什麽喜歡那個作者。”
“大概因為她寫的故事吧。”簡月沉吟了會兒,“從前那段沉仄的時光裏,只有兩個信念陪伴支撐我走下去,一是大花和二花,剩下的那個就是她寫的故事。”
很溫馨很美好,現在回想起來,那種舒服的感覺仍然歷歷在目,是她灰色壓抑的生活裏照進來的一絲曙光。
“而且,我喜歡她的名字。”
簡月說。
“Bright,明亮的,鮮活的。”
充滿光明,像是照進塵封心底裏的一星燈火,讓她的世界裏重新有了色彩。
多麽的……恣意灑脫。
——
深夜,下了一整晚的雨終于停了。
門鎖“咔嚓”一聲輕響,自外面推開,簡席言帶着一身濕氣進門,樓上樓下一片黑暗,随手放下鑰匙,換了拖鞋,輾轉幾個眼光,瞥見客廳沙發上隐隐起伏的黑影。
停頓片刻,忽而走過去。
光遙蜷縮在沙發上,抱着靠枕,身上蓋的薄毯掉到了地上,因為沙發太窄不敢左右翻身,睡得極不踏實,他一走近細微的腳步聲立刻引得她動了動胳膊。
迷迷糊糊的睜眼,眼前一片黑暗,放空一秒鐘,思緒慢慢回籠。
天花板上漸漸顯露出來的圓形吊燈忽而被一點突然出現的黑影擋住,黑影由高到低,自眼前慢慢放大,她吓了一跳,徹底回過神來下意識翻身而起。
起到一半,“嘭”的一下頭頂磕上尖銳的硬物,“嘶”的吸了口氣一下子又反彈回沙發上,仰着身子捂着頭頂,撞得她眼冒金星。
“光遙。”
混亂間,忽然一聲熟悉至極有些壓抑的聲音響起。
她冷不防一怔,眼前霍然大亮。
簡席言摸着同樣被撞到的下巴,往後一退剛好踩到地燈開關。
“啪嗒”一下,明亮的環境倏然間全部顯現在眼前,光遙詫異到失聲,呆傻了半天才看見他手裏拿着自己掉在地上的毯子:“簡老師……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她睡得這麽淺,怎麽都沒聽見開門聲?
“五分鐘前。”簡席言把毯子随手扔在一邊,瞅了眼一直保持着“手梧腦袋”姿勢的人,頭發亂七八糟的,滑稽的像個小醜,抹了下還隐隐發疼的下巴,薄唇輕勾故意說:“沒想到我一回來你就是這麽跟我打招呼的?”
光遙聞言不好意思的縮縮腦袋,這不怪她啊……
“誰讓你不開燈過來的,我就是本能,一時……沒控制住而已。”本來就不是自己理虧,卻說到最後越沒底氣了是怎麽回事?
“又沒控制住?”簡席言在對面坐下,抽了幾張餐紙擦幹胳膊上的水漬,抽空瞧了她一眼,說話的聲音故意帶了點玩味兒。
重合的語氣,讓光遙輕易回想起上次尴尬的經歷,頓時臉一紅,假意撇開眼看向樓梯的方向。
忽然又想到什麽,解釋了句:“簡月沒事,我看着她睡着了才出來的。”
他把餐紙揉成一團,順着她的視線往樓上看了眼,回頭看向她時,問道:“你怎麽在這兒,不上樓睡?”
“你又沒允許我睡你的床。”
樓上簡月房間對面的主卧,是簡席言的,她進去看了一眼,動過一瞬的心思又出來了。
說話間,簡席言起身去了趟餐廳,一段刷刷的流水聲過後,回來時端了一杯水還有用透明方便袋裝着的塑料盒。
光遙看了眼塑料盒,熟悉的打包方式,是樓下的小馄饨。
“才下飛機有點餓,一起吃點?”
“不用……我不餓。”
簡席言就近在她旁邊的沙發上坐下,倏然間拉近的距離讓她輕易感觸到殘存在他外套上的水汽,清涼的氣息竄進鼻間,帶着點若有似無的濕意。
她一下一下輕微的吸氣呼氣,有些反應遲鈍的看着他每一個動作。
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幹嘛了。
簡席言也不急着打開馄饨盒子,往後仰了下,伸直腿從褲袋裏拿出手機時忽然凝神看了她一眼,沉吟了片刻,神情慢慢變得有些微妙:“我怎麽不知道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矜持了?”
……
光遙目瞪口呆,半張着嘴發不出聲音,眨了眨眼才回憶過來他接的是上上句在他房間睡覺的事。
被這麽突如其來的橫插一腿,原本準備好的說辭生生卡住,大腦嗡嗡的響,慌亂之中看了眼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雨。
大半夜的,還沒睡醒,顯然不是談判的好時機,弄不好就被繞進去了。
“簡老師,沒什麽事我回去——”
然而,話音未落,就被打斷:“光遙。”
他出口的聲音不自覺加了幾分力度,叫她名字時變得有些刻意,光遙本來還想繼續起身,直接又被對面看過來的眼神定住。
只能咽了下口水,乖乖的坐好。
簡席言從手機上面移開目光,凝視着她,伸手抵了抵嘴唇:“你在別扭什麽?”
啊?
“因為上次在這裏的事?”沒聽到回答,他繼續猜測。
畢竟,除了這個,他也想不到其他什麽了。
光遙違心搖頭道:“沒有……不是。”
他沒接着說,往前傾了傾身,胳膊肘撐在膝蓋上,就這麽冷凝的盯着她,目光深邃的好像能穿透一切。
空前的壓迫感襲來。
“你覺得那天我說的話讓你尴尬了,讓你不知道怎麽面對我?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行為難道就沒造成一點影響,好的或是不好的,只管這麽拍拍屁股兩手空?”
廚房裏的熱水壺轟隆隆的燒開,咕嚕咕嚕熱水沸騰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裏顯得格外清晰,“啪嗒”一聲清脆的開關跳動聲連同耳邊的聲音一起毫無征兆的撞進心底。
“不是這樣。”她有些弄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要不是那天你突然對我……給我吹頭發,那些超出我對我們關系的認知,超出界限以外的,我以為我的努力看到了你的回應,雖然不多,但一點也是有的。”
她介意的根本不是她的謊言被戳破的問題,而是之後他對她不冷不熱的态度,讓她有些患得患失了。
“但是從那以後我以為我們的關系會更進一步,就算不是起碼我看得到你對我的好,然而不是,我突然不知道你想怎麽樣了,你對每一個你想拒絕的人都這麽好?”
簡席言越聽眉頭皺得越緊,最後忍不住打斷她:“我什麽時候讓你有這種錯覺了?”
“難道不是?”你那态度分明就是比陌生人好一點。
良久,他反握住手機抵着下巴,沉吟了會兒,像是在醞釀:“光遙,你是第一天認識我?”頓了下,不等她回答,他接着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一個主動的人,對于感情對于人情,我不想也不願意勉強自己去喜歡一個人,對于我自己來說……一個人很好,兩個人亦可。”
他微微嘆氣:“我不會主動将一個人扯進我的生活中,如果是你執意要走進來……那我也沒辦法。”
“聽懂了?”
剎那間,光遙像是被魔法定住了一樣,全身僵硬,只剩下眨眼一個動作。
她好像有點懂,又好像不大懂?
啊……誰來給她解釋一下??
任由她處于精神放空狀态,按了下電源鍵,随意翻了翻手機,手指上下滑動了會兒,再擡頭看她還是一副傻愣愣的樣子。
“沒聽懂?”他看了一會兒,忽然開口,“還是……沒招了?”
“什麽?”
看她一臉恍惚的樣子,直接把手機扔給她,光遙慌忙接住,亮着的屏幕正正好戳進眼底。
一眼看見上面似曾相識的信息,“沒招了”三個字一下子晃進腦海,曾經的灰暗記憶翻湧而出,“唰”整個人像是煮熟的蝦子,臉紅的透透的。
手機拿在手裏像是個燙手山芋。
秋後算賬什麽的也隔的太遠了點吧,她都快忘了這茬兒……
頭埋在靠枕上,低的不能再低,半響靜默,忽然聽見他的聲音:“把馄饨盒子打開。”
光遙一怔,頭一擡,對上他的目光飛速的又低下頭。
馄饨已經涼了大半,但還是有清淡的紫菜香味透出來,清湯紫菜,不見一點綠意。
“我不喜歡吃香菜,第一次買的時候就跟老板娘說了,所以從那以後只要是我去買,老板娘都會記得不放香菜。”
她想起第一次在樓下馄饨店裏碰到他的時候。
“……為什麽和我說這個?”
“看不出來?”他盯着她,眼眸深邃,忽而挑了下眉:“我在給你支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