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食羊鬼
第63章 食羊鬼
顧望舒與艾葉随村長彎腰進了座不高的木屋。
屋內不大,家具看上去只有一張矮床,一張矮桌,四只方椅。牆上挂滿獵具,獸皮,以及放牧的鞭。
牆角的馬紮上坐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裹了身厚厚的棉襖,手中捏着油線一聲不響縫着塊羊皮。
裕陵古村看似偏僻,頂多幾十戶的模樣,家家牲口養得卻是不少,雞鴨鵝遍地,羊咩聲連連。
這座村子是建在山崖上的,家家戶戶幾乎推門便見懸崖峭壁,險峻得很,怕是因此才養得都是羊,而非牛馬。
艾葉往那桌上一看——這看似窮酸地兒桌上呈的竟全是山豬大肉,從一整個炖煮的豬頭,到大片白肉,整個鹵味豬蹄……
早就餓得扁了肚子,這下眼睛直接粘在桌上頭。
村長見狀笑道:“小道長若不嫌棄可以一嘗,本就是為你們準備的。”
不及顧望舒阻攔,艾葉早迫不及待張開大口,開始整盤整盤往嘴裏丢肉。顧望舒不得不抱歉一揖,好奇問道:
“還請村長恕友人無禮。但這正直大雪封山時,古村又與外界通行不易,何來的這麽多大肉來招待我二人,實在有些受寵若驚了。”
“道長無需擔憂這些。”村長笑道:
“如您所見,我裕陵古鎮建在崖側,土地稀缺無法耕種自足,因此村民們都是野獵高手,集體打獵去尋只野豬并非難事,您安心吃便是。“
顧望舒聽了不再推脫,提箸吃上兩口後把自己面前的大肘子推到旁邊狼吞虎咽的那個面前,又道:
“懸賞所言裕陵古村內有一千年孤魂做祟,不知那孤魂做的什麽祟,竟是一直無人能擒。”
“确實如此。”村長道:“先不說我們這村子偏僻,無人願來,再聽聞“千年”一詞也能吓跑不少有意前來的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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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誇大其辭,幾千年啊。”艾葉吃得滿嘴油光,不忘插上一句:“多了我還要喊上聲哥哥呦。”
“吃你的。”顧望舒兇道。
老村長枯指不安磨着桌角,視線不知在避什麽:“說來慚愧,那孤魂并未害人性命,只不過——”
屋內火燭一搖,窗外忽地傳來洪亮的狗吠!
緊接着許多有人從屋內跑出來的腳步聲,曠靜的夜中格外震耳,惹得那十幾條狗叫得更是起勁。
不知是哪個嗓子清透的喊了聲:“看羊!”,一時間狗叫羊鳴人吆喝聲混在一起,亂成一團!
屋內幾人當即跳起身來,唯獨牆角的老婦單單嘆了口氣,繼續縫她的羊皮。
艾葉被顧望舒扯着急急推門看去,他咕咚把嘴裏肉吞了——眼前一幕着實讓人心頭大震。
村民手中火把将半山照得透亮,角上綁着紅繩的頭羊受驚亂跑,後邊跟着的羊四哄五散,一不小心接連失足滾落懸崖去數只。
牧羊犬急得焦頭爛額,踩在羊背上跳來跳去,配合着試圖将羊趕回圈去。
然無濟于事,頭羊跟瘋了似的大叫亂跑,幾個大男人都沒能攔得住,群羊跌落山谷的悲鳴聲不斷——
那頭羊發瘋跑了沒多久,乍地嘭一聲僵倒在地上,死了。
大灘大灘的黑血從羊頸處流出,艾葉這才在混亂中看清,原來那羊半邊脖子的肉遭什麽東西扯了下去。
如此深山野林中的古村,怕不是某種野獸。
正是個思忖之時,耳畔忽地掠了縷陰風過去。
沒等他回神,顧望舒先是迅速翻指作訣,聚出點銀光憑空一點,
便聽随“呲啦”一聲,空中竟聚出了團黑漆漆膠連的霧!
那霧氣似是一頓,而後如電閃朝深處逃去。顧望舒繞指向後一帶,黑霧頓被扯成細條,隐隐約約聽到聲細微的尖叫,随之噗地炸散開來。
衆人驚愕時分,有人大叫:“在這兒!”
艾葉随聲望去,三條獵犬低吼龇牙地朝着牆角緩慢逼近,人們迅速拎着火把趕去,他看見那裏蹲着個渾身包裹着黑霧的“人”。
那黑霧實在将那人包裹得仔細,像是穿了件散發着邪氣的黏稠紗布,及踝的黑發遮擋了面容,只能依稀看出這人身材瘦小,估計年歲不大,可惜分辨不出男女。
渾身的邪氣無風也飄搖,頭發被黑霧稍稍帶起的一瞬,露出張占滿血色的嘴。
這孤鬼警惕地緩慢站起,用胳膊抹了把嘴,看不見眼睛,仍能感受到其不善陰冷的目光。
顧望舒不敢懈怠,掏出符咒點燃上抛,一指驅動黃符速速朝那孤鬼擊去!
怎耐那孤鬼竟是立在原地并未躲閃,黃符撞在一團霧中如墜大海,根本不起作用?
顧望舒見狀微駭,擡頭見孤鬼仍是呆呆站在原地,無懼犬吠人群,半晌将自己再卷成一坨黑霧,迅速逃走了。
“不追?”艾葉三兩步跑到顧望舒旁邊急得吵吵:“到嘴的鴨子飛了!”
“他為何不躲。”顧望舒遲疑道。
“還不是因為不怕你!”艾葉撸着袖子嘁道:“追上去,給他見識下你洛安山白毛兇神的厲害!”
“…什麽?”
“咳嗯。”艾葉清了清嗓,語速飛快且含糊道:
“欺負我能耐這會兒連個鬼都懶得抓你不追我追我要那賞金買雞吃。”
“稍等。”顧望舒按住這會兒吃飽喝得精力無處釋放的艾葉,望地上流盡了血的羊屍,問道:“所以這就是那孤鬼作的惡?”
“确實如此。”老村長踢了腳斷氣的羊,招呼村民道:“大家夥兒收拾收拾回去睡吧,明早點一下羊群損失。”
他再嘆與顧望舒道:“這鬼随不害人命,但常來食羊血,我們村民們可招架不住。以往野狼山貓之類的來食山羊,獵犬首先攔得住,我村中都
是獵戶,擒來不在話下。而今來的竟是個讓大家手足無措的孤鬼,抓不住,除不掉,再這樣損失下去……”
“喂喂喂怎麽事兒?”艾葉來回看了兩圈:“不抓了?不幹了?”
“莫急。”顧望舒握着他手腕,手指暗中敲了兩下,低聲道:“準會抓給你。”
艾葉撇了撇嘴,沒舍得把視線從那孤鬼逃走的方向轉回來。
幾人回屋重新坐下,老村長倒了碗粗茶道:“還望道長尋個法子能除了他,不然我這裕陵古村真沒個安生日子,羊群也不得休息。”
顧望舒沉思片刻,道:“老師父,您可知這山上何處有它藏身之處,譬如墳墓一類。”
“聽先人說,前山的山洞裏似乎鎖了座棺椁。”身後一道沙啞蒼聲響起,幾人回頭看去,是一直安靜縫獸皮的老太發了話:
“幾年前暴雨斷了往前山去的橋,再沒人尋得那洞口。只聽傳言那棺椁內的屍體十分詭異,模樣凄慘且千年不腐,不幹淨,不幹淨。”
“莫非說的是來是路上看到的那座爛橋?”艾葉撐臉驚道。
“看來還真得往那兒去了。”顧望舒道。
“道長,勸您還是不去為好。”老太起身顫顫巍巍将獸皮挂在繩上:
“傳聞中那屍體死相凄慘,身上釘滿鐵器,傳說是千年前被迫做祭品折磨而死,煞氣當是極重的,為了幾兩身外之財以身犯險,不值。”
“阿婆!”未等幾人應話,村長率先急道:“總不能一直折咱們的羊,好容易請來了除鬼人,你次次妖講這樣的洩氣話勸人回頭,誰還敢幫!”
“它又沒傷人,吃你幾只羊怎麽了。”老太平靜道。
“你知道些什麽!剛剛又不是沒看到外頭亂成什麽樣子,平白掉下山崖多少羊!”村長氣得抖:“退步講,一天一只也虧不起,跟要人命有什麽區別!”
“呃…兩位……”顧望舒攔手欲語。
“又非傷人的惡鬼,你就當進了狼罷。”
“今日吃的是羊,誰能保證他将來不會動人!”
“那個,先別吵……”顧望舒左右為難,話在那一男一女間扔來扔去,絲毫插不上嘴勸解。
“他若有那心思早該吃了,還至于等上千年。”老太又道。
“個不男不女的貨色,您還護上了!”
“誰不男不女?”好歹艾葉詫異時聲高,方才短暫打斷二人争吵,雖然沒起什麽作用。
“那勞什子玩意兒的屍體正是因為陰陽身極不吉利,才被當祭品釘在那兒,成了鬼煞!”老村長啐道:
“不幹不淨的東西,命該他如此,認命死了算了,造什麽孽!”
“诶不是,哪有人天生就是該死的命啊?”艾葉略感不适,夾在那倆人中間攪局似的跟着嚷:“滿口胡言嗎!”
“誰家常人屁股底下三個洞!”
老村長破口大罵,褶皺間漆黑的眼中透出一股子陰險的狠厲。
艾葉登時一噎,手指指着村長鼻子愣了幾許,回頭看了看顧望舒,看了看村長,又瞪大眼對顧望舒道:
“他在說什麽鬼話?”
再回頭問那村長:“你親眼見了?”
老村長氣得嘴歪臉紅:“見個屁!裕陵古村傳言傳了百年,誰人不知!”
老太搖了搖頭,繼續縫下一張皮子去了。
“這鬼你們除是不除。”老村長怒地坐回桌前對顧望舒道:“不除便交了飯錢滾蛋,反正你這人看着細皮嫩肉,相貌隽美的,不像有真本事的樣子。”
“飯錢?”艾葉舔了舔嘴角油星:“哦?合着您訛錢來了?”
“休得失禮!”顧望舒這會兒終于插得上話,“既然來了就沒有中途而廢的道理,二位不要再吵了,我去。”
老村長眼裏的陰厲立刻化成讨好,怕人改了主意,急忙道:“那還請道長展露神通,收了那東西!”
艾葉從那屋裏出來一直是個心氣不平,半邊緊貼在顧望舒身上跟他走着嘟囔:“那老頭兒純把你當工具用,要我肯定當場甩手走人,什麽金子燒雞誰在乎啊!現在跑還來得及,要不咱走?”
顧望舒往後撞了肩,把艾葉從身上擠下去才道:“答應過的事兒了。”
“跟他那種人講什麽道義!”
“我是說,答應好你了。”顧望舒嘆道:“買叫花雞吃。”
“……”艾葉嘴巴拱了幾下,怪不好意思地掀了顧望舒一眼,将将把控制不住要上揚的嘴角按回去:
“哦。”
他再不信邪地吧唧貼回顧望舒背上:“咱要過那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