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羌水岸相依而活
第60章 羌水岸相依而活
艾葉一邊念叨一邊奮力挖刨,髒手蹭了臉上淚,臉花成一片兒一片兒的。
“艾葉!你在這做什麽呢!”
……這呼喊聲怎還越來越真實了。
艾葉甩了甩耳朵:是我悲痛瘋了出現幻聽,還你是顧望舒成了厲鬼還不忘罵我!
“吐出來!撿了什麽都往嘴裏塞?”
“什麽啊!那不是你從小帶到大的鈴铛,怎麽就是随便撿的了!”艾葉頭暈腦脹反口駁道:“你到底有多煩我啊!死了還要追着罵!”
……
…………
嗯?
這聲音……是身後?
艾葉“噌”地拔起身子,陡然回頭,小腿撞到身後的殘垣一屁股跌坐了下去。
“顧……”
他此刻怎就正好端端的立在身後,眉毛擰成坨皺紙不解看向自己!
身旁還有個小兵模樣的人,看到他轉過身,立刻吓得“啊!”一聲驚呼溜得沒影兒。
“怎麽解釋。”顧望舒肩頭一沉,揉着太陽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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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與我說看到個白毛妖怪在這鬼哭狼嚎,我本想着不會吧,沒想過來一看,還真是你。”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艾葉驚恐指着顧望舒結巴。
“我什麽。”
“你不是死了。”
“?”顧望舒左右看了一眼:“咒我什麽?”
“那…那這是……”艾葉呸地把口中銀鈴吐出來端詳幾遍,才發現只是個什麽飾品上挂的普通鐵鈴铛。
他迅速低頭,發現顧望舒自虎口到半小臂肘彎處簡單纏着紗布,有些許血色洇在外頭,讓他頭皮繃得更緊:
“胳膊怎麽了?”
“不知道被什麽刮的,皮肉傷無事,救人要緊。”顧望舒道:“你也是,來都來了,搭把手。”
艾葉定定站了半晌,乍如驚弓之鳥筆直沖進顧望舒正懷,力道大得攘裏他連退幾步才得站穩!
還沒等顧望舒回過神發話,艾葉已經那用兩只挖了泥黢黑的手使掰正顧望舒的臉,一頓亂摸胡揉,蹭了他滿臉黑泥。
“艾…艾葉!”顧望舒連連掙着臉,怎奈被艾葉按得使勁,如何都擺脫不掉。
“活的,活的,真是活的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哭什麽……再遭你這般玩弄下去就死了。”
“你吓死我了!我還以為……”
顧望舒看那張哭花得快要和泥的臉,又垂目看了眼他從那廢墟裏頭挖出來的鈴铛,一下子明白過來始末。
“你……”他扶額倍感頭痛,怎得不是煩心或覺麻煩的心思,反而有些想笑。
“怎麽這麽傻啊。”
艾葉叼着下唇搖頭說不出話,又一頭沖進懷裏,“哇”地歇斯底裏哭了出來。
怎麽哄都哄不好那種。
“千歲了。”顧望舒無奈安撫道:“同外人說你十歲也信。”
是夜,兩人在羌水緩坡河岸尋了塊難得的幹淨平地,将就過夜。
顧望舒在涼得結了冰碴的河水中抹了把臉,手剛探進水裏便被冰得千百根針紮似的疼,趕緊草草淨了手和臉,快步跑回火堆旁烤起通紅的手。
忙得落到天黑才得喘氣,還是因為需要趕路,否則天災冤魂難散,能處理的事情仍有許多。
想到這不覺心口酸痛,往火堆前再靠近一些,試圖以火暖哄出困意,放松心思。
艾葉翹腿仰面躺在旁邊看夜空。
大難之後的星空總是格外清澈明朗,星雲排列成河,明光閃耀,珍珠瑪瑙似的鑲嵌在深藍色天幕上,廣袤無際,向着永恒延伸。
人間的一切都在不停變化,花枯山移,唯有這片日月星鬥,千百萬年也依舊如此日複一日——
他喜歡這些不會變化的東西,一如自己壽命冗長,萬物更疊,他需要什麽不變的陪着。
顧望舒坐在對面烤火,透過火焰噼啪跳躍的虛影,看向艾葉出神。
妖自前額到鼻梁,再到唇彎延續下的線條,似與身後烏黑青山綿延接連,呼吸起伏。
他不像個人間的活物,更像是天下自然孕養的精靈。
顧望舒取下火上烤着的最後一串魚,在火上擱的時間久了,外皮焦糊酥脆,鮮香混着火炭味不加以糖鹽料也帶着絲絲甜意。
适才剛坐下時,忙了一天幫忙救人尋人,突然閑下來才覺得肚子空空,周圍又沒什麽吃的,随口說了句餓,艾葉竟毫不猶豫一頭砸進冷得刺骨的河水裏,沒一會兒就叼了幾條魚上來。
碰一下都凍得疼的河水,這只大貓還能滿臉欣慰的笑着站在河中央沖他揮手,像個的了乖的小孩一樣顯擺手裏的魚。
上了岸只是抖了抖身子,一身濕淋淋的毛發衣袍立刻幹爽如新。
烤魚的酥皮咬起來發出“咔嚓”的響聲,艾葉聽了聲側過身來,枕着胳膊看着他吃。
大妖漆黑的眸子中映起團火焰在燃燒,雖只是單單凝望,卻像藏了無數心思在眼底,道不明的,烈火般明豔。
顧望舒把吃了一半的魚放下,在他無聲且強烈的目光下開了口。
“你真要同我一起走,去那個對你而言虎穴龍潭似得地方。”
“有你在呢,我怕什麽。”艾葉笑道:“寸步不想離了,你就當被小鬼纏——我還能有許多你意想不到的用處。”
顧望舒低頭漠然一笑,沒再說出什麽阻攔的話。
“可我說你一個大男人佩什麽鈴铛啊。”艾葉支起腦袋來問。
一想剛剛自己那副糗樣就鬧心,語氣中難免夾帶着埋怨。
“兒時師父自山門撿回我時就帶着的。”顧望舒搖搖腳腕,攤開手撐着身子仰望星空。
“還可能是個什麽法器,雖說沒什麽實用效果,但我若是摘了它就會發病倒黴。只能一直佩着。”
“其實帶着也好,聲音清脆的好聽。”
“有嗎?”顧望舒不禁往下看去,腳腕紅繩上雕花镂空的鈴铛沙沙作響:“我是自覺沒什麽聲音的,太小,傳不進耳中”
“我耳朵裏聽着可是清晰呢。”艾葉扭身躺平,發了個哈欠:“也好聽音辨人,免得再找不到你。”
冬季夜晚露宿,沒有蚊蟲困擾,加之身後河水叮咛,眼前星羅棋布,靜谧舒适,卻是幾層厚襖,添多旺的柴火都抵不住的冷。
“趁早睡吧。”顧望舒把大襖裹緊:“明日還要趕路。”
夜中河岸并無擋風的東西,人待着不動只會被冷風侵蝕。
顧望舒隔着火光看艾葉披散下來一頭濃密的發,像層被子似的把自己裹在裏頭,看着就暖和,揣着手呼吸平穩深沉,睡得香甜。
想必他這一路為了追自己緊趕慢趕也沒怎麽好好休息,适才又受了驚,這會兒才算安心。
顧望舒獨自在厚襖子下邊蜷縮起身子,冷得難捱,睡不踏實,也不敢靠得離火太近——
怕被火星燎了衣裳,又要被煙氣熏得喉嚨疼。
輾轉幾個來回,終于耐不住坐起身子,借着夜色與怠倦迷人心竅,繞到艾葉身旁委身躺下。
艾葉睡得朦胧,一陣窸窣過後感覺自己被人小心翼翼地試探着擁進懷裏,熟悉的桂香撲鼻而入。
心間倏然一浮,臉已然被埋在了臂窩裏。
他沒動彈,繼續裝成熟睡的樣子,只是暗自卷起嘴角。
他聽得顧望舒氣息不穩,緊張的斷續舒出哈氣,攜來的寒意消在自己身上,胸膛中不老實的一顆心猛烈跳動着,一頻一律敲在耳畔,格外清晰。
一聲一聲,矜持又熱烈。
艾葉不由得難為情地夾緊摟着自己的雙臂。
顧望舒發覺自己可能是摟得太緊了,他冷得肌肉有些筋攣,控制不好力度,察覺臂彎下邊深睡着的大貓微微動了動身子,有些懊喪地小聲道:
“對不住,只是有些冷了。你若覺得不适——”
艾葉沒有應聲,顧望舒忽覺得有什麽毛茸茸、熱騰騰的東西順小腿一圈圈纏上自己,像層狐裘将他卷住,
那東西隔着衣衫仍柔軟得引人發癢,阻絕了大半風霜寒意。
他詫異低頭看過去,竟是一條比人還粗的灰白色大尾巴,層層繞在自己身上,将他從頭到腳如被囊似的包裹了個仔細!
要說這條尾巴有多長多粗,從頭到腳轉着圈給他裹個仔細還有餘,容他舒服枕在上頭,埋臉就是絨密的溫柔鄉。
顧望舒一時驚得說不出話。
艾葉困倦中帶着鼻音在他颌下蹭了蹭腦袋,道:“說過……我還是比較有用的。”
河水在微風中“嘩啦”的流淌,像是催眠的曲兒。月光羞澀半隐雲後,夜鷹長鳴從半空掠過破開寂寥。
顧望舒颔首抵在艾葉的頭頂,濕潤的唇貼在他的軟發上。
無意觸碰,卻像是個吻。
顧望舒一早兒是被凍醒的。
依稀記得昨晚是如何抱着艾葉睡着的,一晚上像在個暖房裏一般久違的睡得踏實,雖然心裏那坎邁不過去,可身子卻舒适得很。
怎奈天明,迷離中睜開眼,手腳冰涼,哆哆嗦嗦伸個懶腰,才發現身旁的妖早就不知蹤影,只給他用厚襖子蓋得仔細。
怪不得冷。
顧望舒裹着襖子坐起身,陽光有些刺,揉了揉發澀的眼,緩了好一會兒才看得清楚。
艾葉這時候正背對着他蹲在河邊,嘴裏吧唧吧唧嚼着一條……活魚。
好像是聽到他醒了,立刻扭無邪一笑,嘴邊被咬了一半兒的活魚還在垂死掙紮,胡亂撲騰,濃血順着嘴角嘀嗒流。
顧望舒趕緊捂住眼,哪有讓人一大早就被這麽重口血腥畫面迎接着的啊。
“吃完再同我講話!”
艾葉聽了立馬囫囵個兒的給魚整吞了下去,撩水清理了血跡後笑嘻嘻地靠回去,丢條新鮮的在他面前。
“你也來點兒?”
顧望舒一腳給那魚踹出老遠。
艾葉也沒生氣,反倒咯咯笑得厲害:“起床氣還挺大。不吃我吃,踹走幹嘛呀。”
顧望舒往那半結冰的河水裏瞥了半眼,喉結上下一滾,默聲把魚撿了回來,拍了拍鱗片上蹭的灰,遞還給艾葉。
“多吃些。”他刻意往邊上躲着視線,道:“難為你千裏迢迢追過來。”
“我趕路很快的!”艾葉的嘴巴張開到了個幾乎極限的程度,接過魚直接往嘴裏一扔,三兩下嚼了個幹淨,接着道:
“你若是覺得急,我還能帶你一并速速往益州趕。昨兒不是說了,是我執意要跟着你,你便随意使用我就好,用不着客氣!”
“倒是不用。”顧望舒道:“沒那麽上趕着去益州見那個腌臢的。”
他剛一本正經地罵完,艾葉那邊立馬捧腹笑個不停。
顧望舒搖搖頭收拾起手邊東西,昨兒混亂忙了一天,這會仔細拾掇起來才發現有許多東西都不知道掉在了哪兒。
總之該裝的都納起來後,二話不說邁開步子。
艾葉這會兒把揣着的胳膊放開,扭了扭昨天一晚上沒能換姿勢而發硬的脖子,大聲喚道:“往哪兒去啊?前頭官道被山石擋死了,出不去的!”
顧望舒腳下一頓:“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