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将軍府秘聞?
第41章 将軍府秘聞?
要說姚十三還真是麻利,沒一會兒便端着一小碗油綠粘稠的藥湯掀開簾子走了進來。
只是這碗藥不僅形态古怪,不知添了什麽東西,味道也夠腥臭,打眼一看惡心得胃裏一陣颠倒幹嘔。
姚十三見這兩位道長表情僵硬,抱歉的笑道:“讓二位見笑,沒辦法,臨時趕制出來的,沒有加香料熬煮的功夫。”
姚十三一刻不敢耽擱的坐在床邊,負傷瘦弱的身子一手舉着碗,一手去撈馮漢廣的身子。
本就沒什麽力氣,手上還帶傷,馮漢廣這人壯得還跟個石頭成精似的,睡得深,自己沒法子借力。
顧長卿在旁邊見他擡得費力,趕緊過去搭了把手幫他把小将軍扶坐起來。
姚十三眼中流過一抹詫異,小聲道了句謝。顧長卿想着好人做到底,就随口說了句:“你送藥就成,我替你扶。”
誰知話才說一半,人就被宋遠一使勁給扯開了。
宋遠這平時對他恭敬如師的老實人,這會兒突然沒大沒小上手扯他,顧長卿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怒色與不解卡在眼裏,任随笑得一臉尬容的宋遠把他往後邊塞,一邊拿身子堵他,一邊把話含在嘴裏拼命給他做着口型。
別管!
顧長卿看他好像是要說這個。
宋遠極為難堪地從衣袖底下伸出一根手指悄摸指了指,顧長卿順勢一看,腳步驚得向後倒出半步,噤了聲。
姚十三這時是把馮漢廣的身子靠在自己肩上,一手繞過他那狼崽一般毛絨的腦後,絲毫不避諱的将手指撬進馮漢廣嘴裏,掰開嘴,手法溫柔,将人軟舌頭壓下,再小心着一勺一勺把藥送進喉底。若是溢出些,便使衣袖輕輕擦了。
眉目含憂,眼神脈脈,胸口輕伏。
這副神色,這分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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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半分下屬或是醫師的氛圍啊,這分明就是……
慈愛?
寵溺?
福生無量天尊……
顧長卿嗖地拉過宋遠轉了身子。
過了好半天,又或許也沒過那麽久,只是顧長卿頗有些受了沖擊尴尬着左右不是,一小會兒也是極其難捱,才聽得身後一陣窸窸窣窣起身的聲音,聞着姚十三喚他方才故作鎮定回過頭去。
顧長卿摒目集炁于雙掌,有序緩然推進馮漢廣體內。
不出幾時,藥效起作,果真是有奇效,馮漢廣手臂的烏色褪下去,血色也漫了回來,心裏暗嘆果姚十三真乃神人,簡直堪比起死回生之術。
末了,顧長卿再将馮漢廣穩放在床上,撩起衣擺作揖道,“馮将軍應該已無大礙,軍師大可放心。”
姚十三目光一直落在馮漢廣臉上,這會兒才安心溫笑起來,連聲道謝。
“不過貧道有一事好奇了許久,不知可否請教?”顧長卿站起身看向被遮了一半,燭火搖曳的裏室問道。
“嗯?顧先生但說無妨。”姚十三側坐在榻上,理着被子應聲。
“自打進您這屋子就嗅到燃香味,軍師難不成是在供什麽神嗎?”
“您說這個?”
姚十三目光側向裏室,啞然一笑。
“是有在供,但也不是什麽世人皆敬的神。”
他起身走過去掀開竹簾,讓出個小而精致的挂畫香臺。
“稱不上神。只是幼年陰差陽錯救過我一命的恩公,顧先生若是好奇,大可進去看看。”
顧長卿恭敬不如從命,房內昏暗,借着燭光微弱香火紅光,勉強看清畫像上容顏。
一身墨色長袍乘風滾烈,手持鬼目長劍,銅色長發下是一張陵厲雄健,威儀敬肅的臉,不帶半分情緒。
雖只是幅畫,自內散出的威嚴震懾望而卻步,仿佛天生王者,穩立于三界之巅,卻又帶無情無義草芥人命的眼神。
是一對,赤色虎瞳。
轟地一聲,将他的理智與思維摧得精光,目中起了火,是三十餘年滅不下的火。
“這位是妖王長子,陸吾大人。想必顧先生應該對妖王九子有所耳聞?”
姚十三溫潤如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卻像是一盆冷水當頭蓋下,又像是落入了無盡深海,化得動蕩,漂浮在腦海掀起萬丈波瀾,回聲不止,咒語一般拉扯着他向下墜。
“雖對您道家而言頗為荒謬,但大妖若神,當作神來供,在西域那邊十分常見。神佑蒼生以祝福,妖不降禍于人身,二者并無差別。”
陸吾……
陸吾。
無盡業火自冰原而起,獵風形勢,迅猛狂烈,無可阻攔,滔滔不絕洪流一般吞噬生靈萬物,暴虐無道。
天都是紅的。仿佛惡鬼在半空睜開巨眼,融化岩漿流淌在冰川上,冰火相融,滿目猩紅。
周遭草木崩炸斷開裂的響聲不絕于耳,沒有人能來得及逃走,也沒有人逃得掉,火勢從人們用眼觀測到,再到被火舌扼腕吞噬,只是眨眼的功夫。
這火似有魂魄一般殘暴,虐殺,隐約間甚至聽得見它暴戾的奸笑,混雜起無數人絕望慘叫——
眼前木屋燒得黑煙沖天,煙氣刺鼻,熏得他止不住咳嗽,
火焰漸漸漫到腳下,炙烤灼痛,四肢僵硬動彈不得,只能無助朝面前火光沖天的木屋內大喊。
“阿娘!!!阿娘!!!!”
“別回去,別回去!”
“別丢下我!!!”
游牧一族木質簡易的房梁經不住火燒轟然倒塌,煙氣騰然灼上發梢的瞬間,身旁男人松了手。
“阿大,跑。”
“爹去接你娘和弟弟出來。”
“我呢,我呢!都去接弟弟……我呢,我呢!!!!”
空氣中散發着都是焦糊木炭的味道,甚至于烤熟的肉香,四處所見之處皆是火燒上身自顧不暇的半死之人。
突然間身旁一個穿着黑色華袍拖劍緩行的男人奪去他視線。
男人邁步悠閑有餘,仿佛身處煉獄業火之中的神明,處事不驚,游走于煉獄之外,連火舌都要敬他三分。
“救我,救救我家人,救——”
那人身材極為高大,擡頭好像一座望不見盡頭的高山,黑夜被火光照得通明,紅光下,他看着那個男人停下腳步,垂下雙赤金色的菱形虎瞳。
那雙眼至上而下滿是蔑視,駭人的瞳孔裏倒映出自己縮小的影子,就像在看一只爬在泥濘中茍且偷生的蝼蟻,一只不自量力螳臂當車的螳螂。
一言未發地擡起手,手心一合。
“嘭”一聲巨響,剛剛還勉強支撐着的屋子框架,霎時間由內而外炸得稀碎!
——“道長,道長?”
——“顧先生!”
顧長卿驀地回神,眼中波濤震震不止,在畫像前踽踽挪動幾步,勉強彎曲僵硬發麻的膝蓋。
“顧先生可還好?臉色為何如此蒼白,難不成剛剛耗費太多心力……您快回去歇息吧,将軍已經無礙,這裏有我就好。”
他頓頓點了點頭,最後窺一眼那張畫像,眼神如迷霧彷徨難捉,沉氣走出了門。
顧長卿前腳剛出屋去,迎面一群憂心忡忡的人都湧了上來想問清屋內狀況,宋遠行在前面拼命攔着叫他們別擠別吵,隔了好一會兒,才聽顧長卿幽幽說道:
“馮将軍已無事。你們中誰去找個郎中替軍師包紮一下。一個個只顧着将軍,都沒人注意他傷得可也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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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這世道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日行月升,重歸平靜。
馮漢廣就跟個鐵打的人似的,受了那麽深的劇毒,在床上只躺了一天便完完整整身強體健的習武訓兵去了。
這群當兵的可是起的比雞早,才朦朦亮就已經開始繞着總鎮府的大片黃土空地叫喊着跑圈,幸得顧長卿是個勤奮人,擾不到他,也跟着起來尋了塊地兒練了會劍,運了遍氣,待天色轉明,日升東方,方回屋去整好儀态,準備出門去。
畢竟是借宿,臨行前還是要和馮将軍打個招呼才是。
只是此時馮漢廣正忙着演兵插不上話,他在這寒風刺骨的天只穿着一件薄衫,牛皮臂縛束得緊實,頭上馬尾立得高挺,低領下裸露出來的蜜色胸口浮着一層細汗,顯得這人更加野性健碩,彪悍無畏。
沒法子,顧長卿只能和旁邊當值站崗的小士卒講了一嘴就走了。
他按着依明那日給的住所找過去,外邊看上去是座不太起眼的二層小木樓,剛推門進去就看見院子裏一群小孩子嘻嘻哈哈搖着風車跑走,看那容貌皆是西域人的面相,大約是戲團的小童,
為首的小男孩沒注意有人進來,咚的一聲一頭撞在他身上。
“哎呦!”
男孩捂着腦袋直哼唧,冒了一堆他聽不懂的西域話出來。
身後阿娜爾趕緊從屋子裏跑出來,拎着那孩子的耳朵給他揪走,訓斥了句:
“孜亞!來客人了看不到嗎?教你的禮數都學哪兒去了!”
顧長卿連忙圓道:“無事,貧道今日是來想見你們巫女大人,不知是否方便。”
阿娜爾轟走那群孩子,客氣躬身行禮,說:“依明大人一直在等您。”
屋內香料缭繞飄忽不定,各式奇異圖騰銅器,紅紗挂布曼妙,簡單的裝飾着臨時住所,迫切中透露着些許異域格調。
顧長卿依舊是頗為顧慮地審視着對面這位紗衣巫女,桌上的花茶水熱氣騰騰搖上屋頂,隔着層水霧,人影綽約。
“那日蛇妖說的益州禍事,并非空穴來潮。它口中的他們——”依明掀起面紗輕抿一小口茶,神色凝重,道出一段故事。
原來益州上空自古是封印妖門之地,妖門雖為妖字,不過是因由妖王之力封印而得名,裏面封的并非妖,而是上古鬼煞,并無神智,一但開啓則會禍亂三界,吞食天地。
封印力源是妖王以自身修術坐鎮,這也是為何妖王策令,收養九子,再通過九子之争,吞噬兄弟修為餘一人登王,其力才當成得封印的洪荒。
不過近些年來封印力量減弱,妖族躁亂,鬼煞外洩,老妖王妖力已臨限,九子為争位活命,蠢蠢欲動。
“妖界大門封印不住,益州便會罹難。可這與最近妖界異動又有何關系?”顧長卿搖搖手中茶盞,一朵小花浮在明黃的茶水上搖蕩,思考得深,看得也便出神。
“妖界大門若是開了,遭難的何止益州,可是整個三界,天兵都難攔。”依明道:
“隸屬下位的妖王之子注定只是為了成為首一妖子登基的鼎爐,死身貢獻修為,而封做妖王之子罷了。可換而言之,大家都是唯我獨尊的大妖,又有誰能甘心為他鼎爐。”
“所以依巫女的意思,大妖也可能會違背暗律逆轉鋒芒指向人間,為了能在短時間內修出能與天孕妖獸一博的妖術,而不惜以人類為祭?”顧長卿臉色泛白,瞳孔微顫,不安升至心頭。
“這也就是為什麽那日蛇妖臨死之前會說出要以益州滿城為祭的句話。”
依明會心一笑,見顧長卿面前茶盞中的茶水沒了熱氣,起身拉開木椅傾身去沏茶。
木椅在地板上劃出道生硬摩擦聲,整個房間氣氛凝重得很,只單拖曳椅子的聲音都足以讓人心頭生顫。
“是了。而且益州這一來,怕是同時會到兩位。”依明委身坐下,身上金飾碰撞之音清脆悅耳。如此嚴峻的話題,卻叫她說得輕松無畏。
“位六土蝼與位七的欽原大人,兩位一向關系親密,總是共行的。早在我決心入中原襄助之前,就已經席卷過邊疆外的數個城鎮,還不是因為大妖所到之處半個生還者都沒有,一夜死城,消息才傳不到中原來。”
“所以您有什麽斬殺大妖的法子。”顧長卿道。
“道長說笑,你我不過凡人身,如何殺得大妖。”
顧長卿醞釀片刻:“您叫我來此,是想叫我獨身護下滿城百姓。”
他擡眼嚴肅道:“只是巫女您如何得知這些消息,雖有一名之恩,但不過一面之緣,莫怪在下生疑。”
依明依舊是并不在意的飄了眼窗外,不知何時起飄起小雪,似風起,似雲湧。她轉回目光,眼中明亮,藏有無盡冰河。
“小女生于西域小鎮,依雪山冰原,絕壁沼澤,大漠荒野,這些大妖生長藏身地附近而活的我們供大妖而活,我十五歲那年被族人選做大妖的新娘活祭,自然了解。”
顧長卿忽然想到那日姚十三房內的陸吾畫像,原來真的有人會反其道而行之,去敬妖邪。
不過都是為了活命罷了。
神不害人,卻也未必會救人。
妖卻可以憑心選擇,害與不害。
顧長卿不置可否,只是繼續問道:“只是該怎麽做才能在他們手下護住這座城?大妖的能力,我也不保證自己可否能夠放手一搏。”
“在保證不打草驚蛇的情況下。”依明道:“道長不如尋些可推心置腹信任之人,攜手相助為妙。不違本心,才是重要,畢竟這場惡戰沒有必死的決心和信念,不可能打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