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誰家的小孩兒
第14章 誰家的小孩兒
一聲稚嫩的慘叫劃破令人不适的陰森氣氛,響徹在整個荒院上空,讓本已經轉身要走的艾葉驚得背後汗毛直立。
“按住他了沒啊!”
“按住了!趕緊把他手掰開,千萬別讓他有機會掐訣!”
“啊————!”
艾葉迅速躍上牆頭,院內幾個看上去十歲出頭的男孩吵吵鬧鬧圍着個什麽東西。
待定睛一看,中間為首的騎坐在個看上去只有五六歲的小娃娃身上,手裏緊攥着滿滿一大把頭發,向後生拉硬,拽得逼那個娃娃仰頭大叫。
手中撕拉着的那把滿是枯葉污穢的長發,雪白發亮。
幼童被扯着頭發,被迫揚起的臉硬生生直對上如注烈陽,拼死得閉緊眼,痛喊聲撕心裂肺,眼淚濕透了整片前襟,臉上還滿是被踩踏蹂躏過的污泥。
找到了!
艾葉未敢擅自打草驚蛇,隐在屋上尋思判斷好周圍狀态,待伺機而動。
真的好小啊,他心道:“凡人這點倒有意思,小東西長得飛快,誰能想到那張寒冰臉還有這麽肥嘟嘟軟乎乎的時候。”
帶頭的小子又壯又高,手裏拎着根木條道:“喂喂喂,踩緊了,可別叫他兩只手湊到一起,不然又撐了那個什麽王八殼子守心訣,玩不到了。”
騎在幼童身上那個應道:“踩得死呢我!”
另一個跑過去碾踩住撲騰在泥水裏的小手,幼童另一只手臂被反扭壓在背上,體型上的壓制叫他根本無可反抗,随腳下發力,五指骨骼寸斷連心的劇痛要他撕心裂肺地哭嚎尖叫。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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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開……放,放我,放開!”
幾個男孩見狀更是興奮難抑,為首那個仿着大人揮劍的模樣胡亂抽起手中木條,裝成枭雄道人模樣興致勃勃喊道:
“妖人受死!哈哈!”
另一個起哄道:“诶,看他還真的怕光,有意思,陰溝耗子精!”
“吃我一記斬妖劍!”
拇指粗的柳條反複不停,一下又一下抽打在小小得身體上,幼童痛得渾身發抖,放聲大叫。
為首的男孩把他掀了個個兒,賤笑着問了同伴一嘴:
“你說他這臉生得這麽白,那‘那個玩意兒’會不會也是白的?”
壓着他的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幼童駭然一顫,虛弱道:“別碰我……!混蛋……別……啊!”
撕拉一聲響,衣襟被扯了個大開,一身晶瑩如玉的皮膚直接暴露在陽光下,很快便漫上層紅斑,逐漸深成醬色。
艾葉一個激靈探出半截身子,拳捏得緊:是曬傷。
他那身子受不得光的。
那群小子聽見求饒也沒有絲毫停手的意思,玩得正在興頭兒,大笑移手到下褲上。
“往哪兒摸呢小兔崽子們!”
幾十根冰淩從天而降,寒光一晃,瞬時将幾個鬧事的男孩刺了個穿!幾人騰的一聲,化成團濃煙消散。
原地剩下幼童憋着哭叫把自己往一團塞,紅腫發脹的五指哆哆嗦嗦要去掐訣,被艾葉一把撈進懷裏。
好輕。艾葉心中暗嘆:“前日剛抱過大的,果然還得是小東西有趣。”
“小妖怪?”他解開薄裘将幼童裹進去,哄着語氣輕道。
“我不是妖怪!”小顧望舒扯着他衣領大叫。
“呦呦呦,脾氣挺大。”
小顧望舒不停發抖哽咽,一個勁兒的往他懷裏鑽,頭發蹭得艾葉前胸裸露的肌膚直發癢。
像個剛從水塘裏撈出來的落水狗,渾身涼得像塊寒冰,也是塊玉毫無血色的白玉,察覺到艾葉身上暖,便拼命去貼,歸巢本能的雛鳥一般渴望庇護與溫暖,但不信任,只是躲避。
“哎呦,別蹭了,擦擦臉。”艾葉含着胸被他鑽得想笑又不敢,只好拍着他的後背安慰,怕他哭得兇再嗆了自己。
“你瞧瞧我是誰麽。”
“不…不知道。”小顧望舒語速極快,聲音裏滿是防備。
“不知道你抱這麽緊。怎麽,那些人常欺負你了?”
“……”
“下次喊哥,哥哥替你出氣。”艾葉餘光瞄了四周,此處一磚一瓦都恐有埋伏。
這個年歲的顧望舒別提他能跟自己并肩作什麽戰,光是要保護這麽個瓷娃娃別被夢魇吞了,都要自己好吃一壺。
“不要。”
“诶你個不領情的?”艾葉低頭咝道:“那我把你扔了啊,扔了扔了。”
“……”幼童沒說話,手心裏攥得更緊幾分,成個小壁虎似的挂在他肩膀上。
“我不認識你。”
艾葉:“……”
也對,這麽小的凡人跟傻子沒什麽區別,那年的我估計正在老家座山吃空,與他兩不相識,小東西不可能認得出我。
“顧望舒。”
“嗯。”
“你小時候就這麽活過來的啊。”
“……”
“明白了,怪不得你要說什麽人怕我,總好過我怕人。”
“……”
艾葉理了理懷裏娃娃淩亂的碎發,只能嘆出一聲哀氣。
“凡人真的怪。天下萬千芸芸衆生,皆是唯一,總會有特立獨行與衆不同之人,這麽簡單的道理,為何就不明呢。”
“……”
“怎麽不回話,嗯?睡了???”
“沒有。”幼童悶聲道。
“沒禮貌,大人說話你要回答。”
“哦。”
艾葉:“……算了,反正你也聽不懂。”
接近顧望舒之後,幻境開始變得更加詭異起來。
那些搗蛋的男孩散去後四周成了讓人渾身發寒的寂靜,再見不到半個人影,只有他和懷中嘤嘤啜泣的幼童。
廢院裏一棵歪脖子的老枯樹像個近百老叟一般佝偻着腰垂拉下來,吊挂着許多墨青色不知什麽名的爬藤,
樹下黢黑潮濕的泥地裏密密麻麻爬滿了覓食的鬼面蟹,八足上背着的褐紅色鬼面口中喋喋發出讓人不适的聲響。
不是,你小腦袋瓜裏想的都是什麽鬼東西啊,哪兒見到這麽多不倫不類的唬人妖魔?
艾葉嘟囔着往地上看去,泥水自老樹根處不斷湧出,一條從頭部開始被扒開露出緋紅皮肉,下半身完好魚尾的大魚不停在泥水裏撲騰掙紮,
擡頭再望枯樹上不知何時起栖了只巨大的綠色帶翅的蟲,口器鋒利卷在枝上。
忽是豔陽高照忽而黑雲壓城,明暗交錯間唯有不知何來的滴水聲在無限放大。
啪。啪。啪。
“我說。”艾葉拍了拍小顧望舒的腦袋,小聲道:“咱倆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想活命最好聽我的。”
“不要。”胸口悶出聲帶着哭腔的拒絕。
“……”
艾葉懷裏抱着哭哭啼啼的小顧望舒,掂了掂身子将他小屁股擡到自己左臂上,好讓他能坐得舒服些,自己也能容出一只手來應對意外。
“別怕,你看看我。”
小顧望舒道:“我不看。”
艾葉勉強笑了:“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別扭,救命恩人的面子都不給。”
小顧望舒啜嗫道:神仙的臉、不能看、看了就沒了、白求了。”
艾葉:“?”
小顧望舒道:“師父說心誠則靈,我日夜求神拉我出苦海,如今您好不容易來了,我不能看。”
“合着你把我當神仙了?喂,睜眼看看,其實我和你一樣是頭白發,都是怪胎。”艾葉見那揪着自己衣領的小手越捏越緊,剛覺着可愛得想大笑,心頭忽然一痛,牙花再龇不出來了。
此處有我得救是因夢境,而真實中他卻祈神無路,咬牙咽氣硬挺着活過這麽多年,多難受啊。
懷裏的小東西鎮靜了些,一聳一聳的抽噎着,小心謹慎揚起張哭花的小臉,咬着嘴哼唧好半天,才敢試探性眯開條縫。
沒有想象中要命的日頭,也沒有什麽神明仙氣光暈罩着,只有艾葉的大袖嚴實遮在頭頂替他擋着。
“疼不疼。”艾葉看向他胸口曬成绛紅色的皮膚。
小東西搖搖頭,又點點頭。
嫩乎乎小臉怔了好久,瞪着雙水汪汪圓溜溜的淺粉色眼仁盯他的頭發。
“給你摸摸。”艾葉低頭道:“摸了就得信我。”
小顧望舒呲溜一聲吸了吸鼻子,伸出傷痕累累的羸弱小手,認真摸了摸他的頭發。
“好軟……”
艾葉看着這張圓乎乎水嫩嫩凍得通紅的小臉,沒忍住笑了出來。
真的很難把現在懷裏這個別扭小可愛,和顧望舒那個冷臉嘴硬自閉人聯系到一起。
“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小顧望舒抽抽搭搭的顫着嗓問。
“艾葉。”
“艾哥為什麽要幫我。”小顧望舒奶聲奶氣的問。
艾…艾哥?
艾葉一愣,哄然大笑:“好好好。艾哥,愛哥哥好聽,就說你怎麽偏覺得我有姓氏?”
小顧望舒眉頭一擠,定定看了幾會兒:又問:“為什麽救我。”
艾葉腳下一麻,隐約覺得這不該是個孩子語氣。
“……因為你生得好看,頭發也比我白,喜歡。”艾葉應付道。
小顧望舒眼圈驟然變紅,鼻子連猛抽了好幾下——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可是我讨厭……嗚嗚嗚……讨厭死了………為什麽只有我是白的!嗚嗚嗚嗚……”
“如果我,如果不是白的,他們就不會成天欺負我了………”
艾葉太陽穴突地一跳。
從來沒碰過凡人幼崽,完全搞不懂怎麽去哄孩子啊!
“別……別哭,啊,啊啊啊我們小望舒喜歡吃什麽,艾哥去給你找,好不好!”
艾葉瘋狂搜刮腦子裏所有關于自己還是個小豹子時的記憶,雖然早已已經過了太久太久畫面模糊……
他只記得那時候,那風雪極寒之地,寸草不生不見活物的地方,累了餓了,難受的時候,若是兄長帶了兔子回來,定會馬上止了眼淚開心起來。
“桂花糕……。”
別說這法子還真有點作用,小顧望舒抽抽搭搭的停下哭嚎,暗搓搓地用蚊子大的聲回了句。
“桂花糕是個什麽東西。哦哦,我好像吃過,在益州吃過。”艾葉随口哄道。
他簡單往兩邊看了幾眼,心道顧望舒你個缺德玩意,什麽時候才能想起我,什麽時候才能變大!
該不會是你一肚子壞水,故意保持着個孩童模樣來戲弄我?
咳。應該不至于。
“好好好,艾哥這就帶你去尋桂花糕啊,你定要摟住我,絕對不能松手!”
艾葉汗毛一立,砰地往後跳了大步,面前轟隆一聲炸出幾番泥水花!
樹上巨蟲突然覺醒,幾尺長的口器朝他當頭劈來。艾葉把顧望舒往懷中推了一把,咬牙在右手心聚出寒氣,自泥水中拔出根土色的冰刃,揮掌高速斬斷巨蟲口器。
巨蟲不及尖叫,轟地如剛剛那幾個小子一樣化作烏煙散了。
艾葉心中暗喜:這程度還行,我還沒廢到一無所用。
自己首尾難顧,一邊又要防暗箭,一邊又要哄孩子,什麽糕不糕的,我哪兒給他弄糕去。
然而艾葉很快意識到自己忘了這個世界就是照着顧望舒的意念運行,吃桂花糕的念頭剛起,就見他從自己懷裏拱出來,顫巍巍探出一雙眼睛,小手擔在肩膀上向身後指去。
“艾哥,那兒就有桂花糕耶。”
艾葉順他手指方向一回身——
“嘔。”
什麽桂花糕啊,剛還爬滿肉蟲馬上就腐斷的老枯樹上,現在竟然結滿了香噴噴冒着熱氣的桂花糕。
好惡心!
“小妖怪,要不咱不吃了成嗎,待會兒,待會兒啊!”艾葉作嘔道。
“哇啊——————!”小顧望舒放聲大哭。
“得,得!爺!我去,我去成嗎,反正是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