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覺得自己完蛋了
第四十六章 我覺得自己完蛋了
盡管被告人都在喊冤,但即使最偏頗的主審,也難以為陸家開脫:本案的證據鏈實在太完備了。
一屋子的人證不說,陸清流随身的香囊裏,查出就有烏蘭的成分。
至于動機,更不用提了,遠到增加海稅,近到害他家獨子受牢獄之苦,陸家跟淩氏的矛盾,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
若平常來看,陸氏能量不小,朝堂上到處是他們的親族、擁趸,有功則前呼後擁,有過則互相遮掩,遇事則旁敲側擊,形成對其他人的強大壓力。但畢竟這種弑君謀逆的大罪是不一樣的,誰也不敢在這上頭輕易被波及,所謂樹倒猢狲散,牆倒衆人推,一時間陸氏那些門生、遠族人人自危,劃清界限。今昔嘴臉對比,足令人感到現實魔幻。
我風卷殘雲地将陸氏一族收押,等待淩青雲醒來再做發落。
沒錯,大家都在等淩青雲醒。
那位姓李的黑瘦大夫,說淩青雲是能醒的,方法也很樸實,只要不停地給他喝水,讓他發汗,等毒氣排光,高燒退了,人就能醒了。我們聽到這個診斷,都如聽得綸音佛旨一般。
淩青雲燒的沒什麽意識,眼睛半閉,嘴唇幹裂起皮一塊一塊的,但凡喝一點水,身上很快就起一層汗。我和瑤姬梧桐幾個,也顧不得男女有別,将他衣衫除下,只留遮羞的部分,平攤在床上,輪番用毛巾給他擦拭,以免汗液太黏膩堵塞之後的排毒,也怕他體溫太高燒出個好歹的。
這也是我第一次看見他身體,雖然他看着瘦,脫了衣服,其實也很精實,腹肌明顯,線條流暢,胸前兩點很小,有種沒發育開的青澀感。
唉我這看什麽呢……我趕緊搖頭,把目光移開。
然後我注意到,他身上有不少傷痕,刀劍的傷我認得出來,畢竟也是習武的人,但又有幾處細小傷痕,像是燙傷,可我不理解什麽情況人能把自己肩胛骨後面燙了。
于是我順口問梧桐,知不知道那傷怎麽回事。
“嗨呀,叫老國主夫人拿簪子燙的呗,” 梧桐一心急着給他降溫,也沒多想,脫口而出。
旁邊瑤姬輕喝了一聲:“梧桐!”
雖然只是這一句話的信息,但管中窺豹,我已經猜了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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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的國主夫人,說的就是風宣若,風間月的姑姑。
原著裏一帶而過提及他嫡母對他不好,不過我先前以為,不管打罵還是言語羞辱,在古代上對下,都還算正常的,現在看來,把簪子刻意燒紅了燙人,那就真是惡毒了。
這家夥……也是怪可憐的……
正想着,我突然聽見床上的人咳了一聲,口中嘟嘟囔囔發出幾個單音。
我們一群人都又驚又喜,要知道,之前二十來個小時,他都安靜得跟死了一樣。
看來這喝水排汗的法子确實有效,我忙把他扶起來,用胳膊環住,又接了點溫水,一勺一勺地喂給他。
沒想到,人完全昏迷的時候,還能怼進嘴去,這一下似乎有了一點意識,卻又不甚清醒,竟變得如熊孩子一般任性,擠着眼睛,扭過頭去,只是不喝。
我哭笑不得,連哄帶騙,輕聲喊他“沐雲”,追着他喂,好容易把這半碗水喂下去,才稍稍寬心,把碗遞給宮人。
可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動作讓他誤會我要離開,我感到唰地一下,整個人被往回一拽,砰地磕在床棱子上,疼的龇牙咧嘴。
然後我耳中聽見一聲“阿娘……別走……”
我一臉懵地看着懷裏半裸的男人,臉騰地燒得比他還燙。
然後我擡頭看宮人們,瑤姬梧桐都避過眼光,裝作啥也沒聽見。
我支撐身體想起來,但我越躲就越刺激燒糊塗了的熊孩子,抱着我不撒手,蠻橫地把頭往我胸前擠,手伸在中衣裏,抓着我的亵衣。
這,這……我能理解情況特殊,但這個姿勢,這個稱呼,好像大家都挺尴尬的……
還是瑤姬有眼力價,率先提出來:“要不,夫人,我們去殿外候着,您但凡有事,喊我們一聲就行?”
我狼狽點頭。得了得了,你們走吧,不然這春宮圖似的景象,我實在不好意思……
轉瞬間一間大殿撤的空空蕩蕩,剩我跟淩青雲兩個,他還是死鉗着我不放。
但沒有那麽多人圍觀,我松了一口氣,輕輕攏了攏他頭發,低聲道:“不走,我不會走的。”
安慰了很久,他的手才松了一點,我能感到那層亵衣薄薄的布料被他攥得全是汗。
我們又對峙了一會,終于找到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姿勢。他伏在我懷裏睡着了。
而我,到這時才有時間把思緒從一天的兵荒馬亂中拉出來,捋捋今天發生的事。
他的毒真是陸家下的嗎?
我知道證據鏈很完整,但就是因為太完整了,讓我感到有些違和。
我想起他在無涯閣告訴我的那些往事。
他為什麽會突然說那麽秘密的事呢,簡直像一個知道自己要死的人。
我突然激靈了一下。
如果說,他真是做了可能會死的準備呢?
自導自演,服下烏蘭,構陷陸家……
但是,也有些不合常理,固然烏蘭致死率不是百分之百,但就算假設一種毒藥致死率只有一半,作為一個正常人,你敢吃嗎?誰敢賭自己不是被毒死那一半?
然而這時,我突然想起,從流仙島出來,我那一句話。
我說的:夜血抗毒,能承受的劑量,是常人的幾倍。
那麽……是否存在這麽一種可能性?
從他爹被軟刀子慢性毒殺之後,淩青雲就存了這等以自身為餌打破陸家壟斷的心思,只是到底惜命,并不敢付諸實施。直到最近,得知了這麽一個強大的外挂,才終于敢這麽梭哈賭一場?
想到這裏,我擡起他左手放在鼻子前。
他指甲總是剪得很短,保持幹淨,而今天,尾指指甲意外地長。
我嗅了一下,有淡到幾乎聞不出的,清幽的香氣……
我咧嘴笑了,看着懷裏這個反派。
此時的他睡得好像最天真無邪的孩童,長長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在燒得緋紅的面頰上投下陰影。
他身上混合了大量出汗的汗味、平時常用的橘子氣味的甜膩熏香,與打翻了那碗中藥留下的淡淡苦澀氣。
很詭異的味道。
就像他這個人。
我覺得自己完蛋了。
明明知道他不是好人,口蜜腹劍,虛僞自私,一張臉總是笑意盈滿,一顆心總在利用算計,實在不是什麽該愛的人。
可此時此刻,我淪陷在這種詭異的香氣裏,再也無法假裝,再也無法否認,自己動了心。
或者……我不無奢侈地想着,他也有那麽一點喜歡我?
不然,應該也不會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把虎符這種東西都交給我吧……
我心裏很亂,低頭看着他。
他這個姿勢趴在我懷裏,肩胛骨聳起來,上面那燙傷的圓疤分外耀眼。
我想了很久,還是低頭輕吻了他的傷疤——反正明天他也不會記得。
他喉嚨裏發出很低的嗚咽聲,好像那陳年的舊傷還會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