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狹隘
狹隘
周芸熙能想得開,祁玉笙自然高興,給她安排了個好地方住着。
先前在閨中時,二人只有些淺淡的表面交情,如今時過境遷,周芸熙似乎感慨于當年滿宮春色,如今就剩了她跟祁玉笙二人,經常來找祁玉笙聊天。
她很有分寸,往往只是分享些香料點心之類,話不算多,自然不會耽誤祁玉笙太久,祁玉笙便也不嫌她,準她随意往來。
一來二去,這周太妃和太後關系要好的消息就傳遍了皇城,自然也成了茶餘飯後繞不過去的人物。
如今後宮被打包清理出去,宮殿多半空着無人居住,時日一久,灑掃的宮人們也散漫起來。
這一日,炎問寒經過狹長的宮道,隔牆就聽到兩個宮人低聲交談,其中一人道:“早知道當年,就花銀子賄賂掌事姑姑去伺候周太妃了,她的運氣真是好,雖然在先帝身邊時日不長,卻生了個小皇子傍身,有了終身依靠,跟其他昙花一現的宮妃們不一樣。”
另一人跟着感慨:“誰說不是呢,連帶着伺候她的人,如今都不同凡響了。”
也不知怎麽的,她便突然聯想到了太後那兒:“太後就不一樣了,分明是個仁慈的人,可如今雖然榮華鼎盛,但這輩子都留不下自己的血脈,今上雖然很孝順,但畢竟不是親生的……”
說着說着,她也意識到這種議論貴人的話,在宮內可不能随便亂說,哪怕如今是冷清了,可萬一就倒黴被旁人聽到,不知道要被割腦袋還是割舌頭!
于是一縮脖子,再不說話了。
她們從始至終,都沒察覺到,有人隔着一道宮牆,将這些話一字不落都聽去了。
炎問寒面上神情譏諷,只是目光中卻染上一抹許久不曾出現的晦暗。
女人都是這麽想的嗎,留不下親生的孩子就很可憐?
因為祁玉笙從沒對這件事流露出什麽,他便也有意無意的忽略了這一點。
一經人提起,便下意識去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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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接觸過的女子,除了刀口舔血的下屬之外,那些衣食無憂的官宦女子,甚至是荀太後,都這麽想。
甚至他的母親也……
當年若母親沒有執意生下他,也不會早早喪命。
或許,世人大多不能免俗,男人也是一樣的,認為若沒法傳給後人,那萬般富貴終成空,才認為他這個閹人縱然弄權也絕無篡位的可能。
內侍攬權從來都比朝臣更容易些,也正是因此。
那麽,他的月亮呢?
祁玉笙素來坦蕩,從不回避自己對世間一切約定俗成的美好之物的貪戀。
還有對親人的回護。
親人,這個經由炎問寒說出口,必然無比冰冷諷刺的詞,對祁玉笙而言,是無比重要,甚至可以豁出性命去保護的。
沿着這條線想下去,她雖然明面上不說,可心底還是想要個親生骨肉,似乎是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只可惜,唯有這個,是他不論如何都給不了的。
或許等她太後之位做安穩了,找些青年才俊來去父留子也不錯。
手握權力的太後養面首,在前朝也是常見之事,在他着手将祁玉笙捧上那位子時,早就想到過。
如今卻分外不愉快。
天氣熱起來之後,祁玉笙又很懶得在白日裏做事,習慣過了晌午才起來,用些冷食,等暑氣沒那麽蒸人了,再開始處理這一日的公務。
剛好炎問寒在司禮監和朝臣們議事之後過來跟她一起,批閱奏章的同時,也商議宮內外的大事小情。
今日她覺着有些不對頭。
炎問寒的話格外少。
病了?絕不可能,以他的性格,一定會用此來邀寵。
是的,邀寵。
祁玉笙實在想不出別的話來形容他慣常裝可憐的行徑。
這也确實是她縱容的,就是因為這一套在她這兒行得通,他才越發得寸進尺。
炎問寒的氣色并不比平日差,只是餘光有意無意的掃到他手裏的折子,祁玉笙才發現,他竟然已經凝視着一道折子許久了。
所以竟然是為了政務煩惱?只是不知為何不說出來與她商議。
祁玉笙直接抛下自己手裏文案的折子,看似是要去窗邊歇歇眼睛,實際上卻是踱步到了炎問寒身後。
大略掃過去,祁玉笙竟一時沒反應過來這到底是幹嘛的,文采斐然,辭藻華麗,字也好看。
這樣的折子往往說的都不是正經事,搞不好只是寫了篇滿意的文章交上來露露臉。
她索性将折子抽走一目十行的翻閱。
果然如她所想,這就是一封請求賜婚的折子。
若能得皇帝賜婚,那是非常有面子的事,但通常都是已經在朝為官數年的人,豁出老臉來給自家兒女求這榮耀。
而這篇精致華麗的折子,是一位姓穆的翰林編修給自己的弟弟求恩典。
本朝制度基本延續了前朝,翰林院在開國初期權力很大,但如今本來該翰林們幹的活兒,都被司禮監截胡,成了比較尴尬的,沒有太多實權的閑職。
其中編修又是一層層官職裏較低的,若是不想方設法讓上頭想起你,那真就可能年紀輕輕開始熬,庸碌到至仕都混不上五品。
祁玉笙覺着這人的文章寫得實在是不錯,或許可以将翰林院的功能重新利用起來。
倒不是分權,而是不管她還是時曜,在文筆辭藻上都很欠缺。
如今時曜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而且那孩子的興趣也不在吟詩作賦上,不必強求,索性就選拔幾個翰林專門替她潤色筆墨。
炎問寒方才一直看着奏章,難道是跟她想到一塊去了?
她剛要開口,轉頭就見炎問寒目光沉沉的落在她身上,這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這點小事可用不到花這麽久來思量。
所以這人,是跟他有仇嗎?
還不等問,卻聽炎問寒輕飄飄的道:“娘娘從前認識這位穆編修。”
不是疑問,他就是很篤定的。
祁玉笙想了想,再低頭看了看。
哦,這折子上的字跡是有點眼熟。
仔細思索許久,她終于想起來,先前剛被指婚給時铄時,有個人托兄長給她寫信,說想跟她私奔。
“……他認識我,我不認識他,這算認識嗎?”
從前到如今,祁玉笙對于注定交往不深的人,都不會投以太多心思。
話本子上都寫一見卿卿誤終身,但她認為,所謂的一見鐘情,就是貪圖色相罷了。
當然,貪圖色相也并非令人不齒之事,行止有度的話,也能促成許多人間佳話。但要說這樣的情意能有多深,她就不相信了。
當年收到那封情意綿綿的信,說要帶她私奔。祁玉笙左思右想都不記得自己有跟誰私定終身過,不想連累家人,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将來寄托在這種虛無缥缈的情誼上,就直接将信給燒了,都沒問兄長這信到底是誰寫來的。
如今重新見到這位故人的筆墨,祁玉笙不禁感慨,當年還不将聖谕放在眼裏,如今倒是知道給自己讨前程了。
果然,歲月會逐漸将人的棱角磨平。
她剛想說,不然就給他個施展才華的機會,眼前卻突然一暗。
是炎問寒站起來,擋住了斜照進來的夕陽。
祁玉笙整個人被籠罩在陰影裏,擡眼看他,問出了先前被一打岔就忘了問的事:“怎麽,這人得罪過你?”
如果是,那就不堪大用了。
卻聽炎問寒輕笑一聲:“我倒是不至于那般心胸狹隘,這人雖無能力建樹,只有辭藻和容貌過得去,但做娘娘的入幕之賓,倒也未嘗不可。”
祁玉笙瞪大了眼睛,聲調都下意識高了,震驚道:“你怎麽會想到那裏去?”
有他一個還不夠麽?
她是當了太後,但沒想着蓄養面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