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招魂
招魂
是夜,雷聲陣陣,大雨不停,青石磚路上水流彙成了河,汩汩流淌,将血腥和焦糊的氣味沖刷殆盡。
伴駕而來的妃嫔們,聽聞皇後和大殿下遇刺,皇帝得知此訊息,大恸之下遷怒殺了兩個人,此刻都不敢去禦前争寵,生怕弄巧成拙被遷怒。
只有素來被寵信的方士們,敢主動去求見。
先前兩具屍首都被交給方士們安排入殓并準備法事告慰亡魂,但時铄在寝殿內,只是抱着酒壇子自言自語。
聽方士說或可招回魂魄相見,他霍地站起來。
“真的?”
“禀陛下,自是真的,只是……這招魂的法事,本需要完整屍身,或者亡者的頭發,但如今娘娘的鳳體恐怕是不行,不知陛下可否允許我等取用娘娘生前用過的物件。”
那兩口箱子當時是被擡到了皇帝的寝宮,但他其實沒興趣去看那些衣裳首飾,并未打開過。
皇後娘娘的貼身之物,讓男人随便檢查取用,實在荒唐不合規矩。
但時铄聽完方士的話,并不不悅,只是打了個酒嗝,喃喃道:“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孤,若是孤能把你的心願都完成了,你是不是就願意來孤夢裏,和孤再續前緣?”
随後一揮手,讓方士們放手去做。
兩個箱籠從皇帝寝殿擡到了方士們準備做法事的偏僻地方,終于可以找機會将時曜接出來。
在夾層裏保持一個姿勢不動整整半日,其實非常煎熬。時曜在裏頭咬牙堅持,将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重見天日時,見到來接她的人正是素娥姑姑,才終于放了心,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再醒過來的時候,就見祁玉笙正在給她唇上塗藥膏。
她環顧四周,發現這房間破舊簡陋,好幾處都在漏雨,忍不住鼻子一酸,帶着哭腔道:“都怪我,若不是想要保護我,母後也不至于跟着吃這種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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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玉笙不在意的笑了笑:“并非如此,我若只是一心想護着你,那直接只讓你一個人詐死不就好了?”
她只是寧可在這破廟安居,也不願意親自去跟時铄虛與委蛇。
至于沒法從行宮潛逃出去,這是老天的意思。既然還沒山窮水盡,那就說明老天爺待她還算不薄,說不定,留下才是更好的選擇。
當晚,方士們便舉行了一次招魂儀式。
雖然也給皇帝喝了據說可以增強靈性的酒——其實就是裏頭摻了些許特定的菌粉,能讓人視線恍惚,看到些幻象。
但終究不能讓人看到指定的幻覺,所以這次招魂的法事鬧道深夜也沒個結果,時铄發了好一通脾氣,但終究這些個方士是素來就寵信的,所以他也只是罵了一通,并未跟白日一般抽劍殺人。
皇帝這一日又是發瘋又是喝酒,又吹了半夜的冷風,第二日便發了高燒。
他不下命令,自然也無人去安排被軟禁在金鱗寺內這些人的生活用度。
多虧了先前祁玉笙廣結善緣,曾經得過她幫助的人,也知道她待身邊侍女都極好,怕她們就這麽被關在荒廢的寺廟裏,會被活活餓死,便會偶爾讓人買通門口的侍衛,給裏頭送些吃喝用度。
其中,神不知鬼不覺在鬼門關前繞了一圈的周芸熙是來的最多的,旁人眼中她腹中的事寶貴的皇嗣,自然不敢怠慢。
皇帝的命令是不許侍衛們跟金鱗寺內的人交談,可沒說要餓死他們。故而,又能賺些好處,又能在貴人面前露臉,侍衛們便也願意網開一面。
因此,兩日過去,雖然仍舊沒法逃離,但寺內的日子并不算很難過。
然而到了第三日,難得天晴,祁玉笙正在院落裏欣賞金鱗飛瀑的美景,卻聽門外傳來一陣騷亂。
她立刻轉頭躲進了佛堂,矮身鑽進了供桌下邊。
就聽還在病中,不斷咳嗽的皇帝竟然親自來了金鱗寺,他指揮着人将佛像搬走,又吩咐随行的方士,說要在回宮養病之前再做一場招魂的法事。
不死心還要做法事,還在意料之中,但特意選在金鱗寺,這是什麽道理?
祁玉笙心內有些不安,見他吩咐侍衛都守在大殿門外,一時也難以走脫,便屏息凝神繼續躲藏。
時铄披着道袍,先是在大殿內來回踱步,後來又走上已經撤走了佛像的蓮臺之上,激起一片煙塵,嗆的他咳嗽個不停。
連躲在供桌底下的祁玉笙也喉嚨發癢。
還好,過不多時,時铄便又跳下蓮臺,叫人給他拿酒來,自斟自飲,又看着方士們忙碌的準備法事。
他喝多了酒,人就變的格外多話。
“頭七都沒過,你都不願意再回來見我?憑什麽別人為了活下去就會涕淚橫流的哀求,醜态百出的掙紮,只有你能走的那麽輕松?”
祁玉笙:那當然因為我并沒有赴死……
她終于明白時铄為何對她這麽念念不忘了,這已經不僅僅是因為觊觎她,而是他打心底裏,也認為自己為了活下去而搖尾乞憐,甚至連江山都願意拱手讓人的模樣醜陋不堪。
他自說自話了一陣子,逐漸從自怨自艾的嘟囔變為帶着怒意的抱怨:“哼,既然你的魂魄都不在這了,那把你在乎的這些人都殺了,你也沒法怪我吧?”
祁玉笙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時铄到最後也沒打算放目睹了刺殺的人活命。
萬一有什麽纰漏,走漏風聲,有人借着帝王失德的名號興兵造反呢?
祁玉笙竟一點不覺奇怪。
他就是這種人,良知,信用,都不存于心,如同永遠長不大的惡童,只知道考慮自己。
但也不是沒有轉機。
她的魂魄不回來顯靈,他就要大肆屠戮,但她人就在這裏,她可以親身上陣去裝神弄鬼。
入夜之後,法事需要的諸般用具,符紙貢品都準備完畢。因為風大,為了保住祭壇裏的火舌不亂飄,所有側門盡都關閉,只留下正面的一扇,用八卦鏡引了月光進來。
祁玉笙掐準了時機,擦去臉上的僞裝,從供桌底下鑽了出去。
正尬舞着群魔亂舞的方士看到祁玉笙陡然出現,差點兒踩錯了步伐,見祁玉笙對他們擺手,雖然也不知道她打什麽主意,但服從是刻在骨子裏的,于是立刻收了動作,齊齊退出了大殿。
時铄本來還很納悶,卻聽到身後有腳步聲,他轉過頭來,就看到了熟悉的淡薄神色。
他先是目露驚喜與癡迷,随後似乎想起祁玉笙分明已經死了,瞬間惶恐的兩股戰戰。
祁玉笙從沒見過誰的情緒轉變如此之快,忍不住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