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不謀而合
不謀而合
接連來這停雲澗蹲守數久,應知也沒能等到阿槐公主再來。
應知拍了拍裙,索性一路找來,在西陲小神居的一處閣屋前,問到了阿槐所居的小屋。
“夫君又要出去?”
“多嘴?”
阿槐捏緊了拿衣的手,任他離開不再多話。
“元君。”
應知走到門前,正有一位小神自內向外來,看到了她,匆匆招呼一聲、便走得遠了。
是公主的夫君嗎?
應知收回視線,上前敲了敲閣門。
“元君?”
阿槐開門見到是應知,不由一瞬閃過驚喜。
“我見你數日不去那停雲澗了,便冒自找來了。”
應知順着她的動作,進了閣門,“該是不打擾吧?”
阿槐轉身倒茶,“當然不會。不過元君,找小神有什麽事嗎?”
應知接過茶杯,忽然直視阿槐道:“百徕境地,我差不多都已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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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槐一愣,但很快反應回來,不由試探道:“元君,想在神明域,為百徕做些什麽?”
應知點了點頭,她來這裏找阿槐,便是想要拉着阿槐公主一起,共同籌辦百徕盛會。
阿槐看着應知神情認真,似不像在開玩笑。
忽地有些苦澀地笑了,“應知,你真以為這積年的輕藐,是你說祛除就能祛除的?”
阿槐來此已有百年,神君還醒着時,她便在了。
神君仁厚,關切百徕,如此尊威,尚只是維持表面平和。
如今神性自滿肆虐百年,又怎麽會是她一個百徕新娘,所能撼動?
乙殿盛會之事,阿槐略有耳聞,她欣喜神君還是一如既往,但也憂心如今神明離心、積重難返。
卻真是沒想到,竟會令元君生出如此天真的想法。
“你真以為背靠神君坐鎮,你想做什麽,便能做成什麽嗎?”
“還是說,你以為,你能做到神君尚且難以真正做到的事情?”
滿目盈光時,阿槐的字字句句卻恍如利刃,毫不留情地刺進應知的胸膛。
“……”
心跳驟然緊痛。
應知張口想辨卻啞然,看着眼前容貌一如青雉秀氣,卻字句難見生氣的阿槐。
她忽然變得很是頹然。
深感無力,是為公主不再明目張揚,人心裏的那些喜怒哀樂,全然沉溺在死海一般。
永不見天日。
阿槐見狀、恍然垂眸,頓時收去了那些凄怨、回過神來嗫嗫道:“抱歉,是小神失态了。”
應知搖了搖頭,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茶杯裏絮漫出的熱氣、絲絲縷縷繞到半空,瞬間冷凝不見。
一片心知肚明的沉默中。
“本神君以為,并非不可一試。”
行周那道低沉的聲線,突兀響起。
應知并着阿槐,一同驚詫擡眸看去。
“神君?”
“一連數日,都不見夫人身影,原來還以為是躲本神君去了。”
行周淡着一張神顏,悠悠閃身進來。
應知了然一燥,心虛轉眸探了眼阿槐的反應。
所幸阿槐只是付禮,并沒有發覺什麽。
應知亦起身迎去,“神君你怎麽來了?”
自那一吻過後,接連數日,行周再難見到應知的身影,原以為是吓到她了。
“自然是來找夫人啊。”
行周斂睫,一錯不錯地盯着應知,竟沒想到他的夫人還抱有此等作為。
想為百徕掙得一份臉面,好叫百徕新娘在此間,活得更肆意些。
“找我做什麽?”
行周勾唇附耳,“做些正事。”
應知想做之事,與他不謀而合,以她之名,或許會更為順理成章。
“日後二位再敘吧。”
行周擡眸掃過阿槐一眼,拉過應知便閃身離開了這裏。
“等…”
阿槐站在原地,注目兩道身影倏忽不見,一顆心沉浮不定,不覺間攥緊了雙拳。
…會成功嗎?
雲頭之上,煦風了了。
行周在前徐步,一襲青袍明然、身影偉岸。
應知在後、可以很輕松地跟上他的步調,“神君要說的正事,是什麽?”
“夫人又忘了?”
“什麽?”
“要叫本神君夫君才對。”
“……”那為何一開始還要糾正我?
身後沒了回音,行周單眉微挑,“今時不同往日,夫人要做,便要做全套不是?”
應知垂首,“該是如此。”
周遭無端寂然,偶有飛鳥鳴過、兩三卷風乍起。
一位昂首淡漠,一位沉目緘默。
紅輪滾滾,雲道多有變換。
良久,應知看着眼前慢慢陌生的環境,有些懷疑神君是不是走錯了路。
“夫君?燼宮不該是這個方向啊。”
行周随意道:“本神君沒說要帶夫人回燼宮啊。”
“那夫君是要帶我去哪兒?”
行周不語,轉步攬過應知下了雲頭,直奔此地深處。
待應知松手落地、看清眼前景象後,神情忽然變得恍惚驚愕。
“這?這怎麽會?”
神明域元氣充盈,怎麽會生出和百徕國如此相似的地貌?
眼前密林、遙目難見盡頭。
皆是不知名的茂綠樹木、盤繞着密不透風的藤植,深綠交織着嫩葉、其間點綴着藤植上淡紫的小花,宛如一堵高聳無邊的密牆、隔絕了此彼兩端。
腳下鮮土質感松軟,是別處都不曾有過的體驗。
怎麽看,怎麽都像是百徕才有的景觀。
行周對其反應頗為受用,走近了綠牆、向應知伸出了手,“過來。”
應知心中止不住好奇雀躍,幾乎是撩擺小跑了過去。
“裏面還有?”
此等地景放在百徕尚不算什麽,可若是長在了處處晶瑩剔透、不見尋常的神明域,那真真便是空前絕後、稀奇至極。
行周淡然瞥她一眼,拉住應知的手,一同抵身沒入了其中。
盎然綠牆之內。
僅單單回護着一顆參天大樹。
葉片尖嘴圓身蔥茏成簇,其根深紮虬結廣闊、冠幹強大遮天。
觀之心生敬畏。
行周和應知站在其下,仿如蝼蟻。
心生震撼顫動時,應知忽覺心曠神怡、遙遙不知所謂。
難得淋漓。
“此一棵長艾根,是一位先遺所留。”
低音忽起,沉厚撫心。
行周仰看其上,見其郁茂不可穿透,神色悄微柔軟。
散緒被之引攏,應知轉頭注視神君,終是輕問,“夫君為何要帶我來這兒?”
一雙滢目美好,濃情流連、而始終自持清明。
總不可能是為了哄她開心。
行周不覺、從然回看,而長睫悠曳,“本神君從未帶誰來過,此時有了夫人,自是要來拜會。”
意思是,像來告知已逝的長輩一樣?
應知略一思索,突然問道:“那要磕頭嗎?”
行周挑眉輕嗤,氣聲裏偷偷藏了些輕快的笑意。
“夫人想拜,本神君也不會攔着。”
什麽話?
我很認真的說。
應知在心裏忿忿一聲,便真的起勢、朝着此樹行了三個跪禮。
行周斜目,“夫人且說說作何打算?”
“什麽?不都已經拜完了。”
“本神君說的是為百徕力争一事。”
應知理了理起皺的裙擺,道:“今日一事,倒叫我明白了一點。”
“神明冷傲蒂固,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我原想着多舉盛會、展現百徕魅力,讓神明域流行百徕國風,潛移默化,使諸神真正了解、漸漸推崇百徕。”
“可聽了公主的話,我忽然覺得是我想得簡單了。就連我百徕國人都已失了活潑,我又怎能确保所做純粹、足以觸動那些本就封固的心?”
行周沉色,“央禾阿槐百年孤旅、深陷泥沼而言辭凄切,所以夫人,這便要放棄了嗎?”
“不,我不會放棄的。”
應知猛然定目,“只靠盛會或許不成,但還有我元君的身份在。”
“此事本神君是不會幫你的。”
“我知道。夫君你尊為神君,靠的是什麽服衆?夫君之昭昭神稱,不也是因為你神力源源,諸神難以反抗嗎?”
行周不置可否,只輕笑反問道:“所以,夫人是想用武力解決?”
“不錯。先禮後兵、威逼利誘、由表及裏、手到擒來。”
“新娘半神,皆是神力微弱。夫人要如何先禮後兵?”
“我自有辦法。”
應知一副嬌容堅定不移,明明是那般言态鄭重,襲着漫天葉聲、驕陽勾畫。
落進了行周眼裏,無端多了些嬌憨可愛的孩子氣。
心尖冰塞難覺,有一道細微的裂紋、悄然綻放。
行周兩步靠近突兀的樹根,席地倚之而坐,“那本神君便翹首以盼,望夫人得勝。”
應知看他突然坐下,不由覺得好笑,“夫君要在這兒等嗎?此間過程,可是漫長得很。”
“過來,休息片刻。”
“為何要休息?我還有事…”
神君目光灼切,一些不好的回憶突然沖破了封印,使得應知笑容凝固、實在不敢輕易過去。
行周不予廢話,伸指輕點便使神力、拉過了應知,将其攬抱個滿懷。
應知靠在神君胸前,慌忙睜目捂嘴。
“不是我嫌棄夫君,實在是…太難受了。”
被神君凝視半晌,應知最終還是不情不願地放開了手,略顯蒼白地解釋道。
鼻間元氣萦繞,勾啞了聲線。
行周難禁俯面,墨瞳直盯應知,“怎麽難受?”
心內急遽咚咚打鼓,刺激難以平複。
應知不自在間、微微後躲,“感覺、感覺靈魂都要被抽走了一樣…”
“不、不是誇獎的意思,是心口仿佛被數萬只螞蟻、啃噬出了一個血洞,然後、有很重要的東西從那裏流失掉了,很疼。”
行周眸光暗閃,略一沉吟,這好像對她沒什麽好處。
壓抑間閉了閉眸子,行周低頭埋進應知的頸窩,攬她的手更緊,卻遲遲沒再動作。
頸邊呼吸沉重,灑得她皮膚濕漉漉的,神君靠在她身上、仿佛睡着了一樣。
應知的心緒漸漸平穩下來,試探着、伸手抱緊了神君的後背,聊作安慰。
行周暗哼一聲。
微風不燥,身軀被溫暖地環箍着,應知的心田自顧清新間,緩緩漫上了困意。
寬闊華蓋下,兩相安靜擁抱着,仿佛于掌心、抓住了溢彩的流年。